這是籬笆圍成的院落,籬笆上掛著幾雙農家自編的草鞋,要是行人路過,需要的話便直接拿走,隨便留下一點收成或者扔個一文錢作為交換。  有一個十歲左右的瘦弱男孩正踮著腳尖去夠那些草鞋,可惜他的個子太矮,手指隻能堪堪碰到草鞋的邊。他看到劉徹,動作頓時僵住,眼睛瞪大了一圈,在他那張本就顯得小的臉上占了近三分之一的位置。  劉徹盯著貓眼男孩,後者露出驚慌的神色,似乎很怕生。  視線下移,劉徹發現這個孩子赤著腳,長長的褲腿下露出白玉似的腳趾。  “拿去。”劉徹將最小的那雙草鞋替那孩子取下,還順手在他的腦袋上揉了一把。  對方接過草鞋,縮了鎖腦袋,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劉徹臉上不禁多出幾分笑意,道:“我隻是有些混亂,那個武藝高強神出鬼沒的刺客實在讓人措手不及。”  張湯皺眉看了劉徹片刻,目光犀利:“就算是竇太後也未曾讓你如此失態過。”  “別把分析心理審訊犯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劉徹不滿地說,“激將?哼,我敢這樣出門,就是料定刺客跟蹤我們數日,卻遲遲不動手,其中必定有隱情。無論如何,都可保性命無憂。”  張湯臉上並無太大驚訝,想來也是料到了這一點,可他並沒有完全相信劉徹的說辭,反問:“既然你那麽有把握,為什麽不讓其他人知曉?”  劉徹被問住,那種前輩高人都是愛耍性情的反社會分子,十個裏麵有九個受朝廷通緝,還有一個犯案沒被發現,個個藝高人膽大,最是恣意妄為,一會兒一個想法,太子的身份還未必真的能鎮住他們。  張湯向沉默的劉徹逼近一步,迫使他正視自己。  “伴讀之責,先是伴,其次才是讀。為了將來仕途,我也絕不能坐視你以身犯險。”  “承認你擔心我會折壽嗎?”  張湯據著唇,冷笑,目光無聲地說:你自作多情了,太風流傷身體喲,親。  “死在太子之後,其黨人不是被衝冠一怒為兒子的皇帝五馬分屍,就是被笑到最後的新帝斬草除根株連九族。這麽一想,還不如先走一步,在奈何橋等你。”  頭一回和人相約黃泉,竟是這麽沒有情調。  在劉徹發愣的時候,張湯抬起腳,搶先一步往空曠的田野走去。周圍毫無遮擋庇護,一枝淬毒的暗箭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出來! ”  但聞一聲冷喝,曠野一片寂靜,突然,劉徹感到腳下的土地在震動,和張湯驚恐對視,窒息感漸濃。  為了迎合月老的惡趣味,刺客果然是傾慕刺殺目標的,他暗暗佩服太子從容不迫的氣度,不是誰看到地底突然穿出一個大活人來,都能笑得如此淡定。  “壯士遠道而來,不知所為何事?”劉徹故作高深,與他斡旋,心底暗暗慶幸皇宮裏都是磚地。  “奉梁王之命,取太子首級。”刺客從現身開始,就很坦白。  張湯覺得很憂傷,空懷一身拷問絕技,卻無用武之地。  “為何遲遲不動手?”劉徹又問。  “素聞太子仁德,善待百姓,尾隨數日親眼見證所言非虛,草民雖出身鄉野,卻也識大體,不希望國家陷入動亂。”刺客不但說出了幕後指使,還很厚道地提醒劉徹:梁王派出了不止一波的殺手,他們可就沒我這麽善良無辜純潔了。  “前兩天晚上草民還與其中之一交過手,可惜黑暗中沒有看清相貌,隻知道對方身材矮小,爭鬥中草民僥幸奪了對方的一隻鞋。”  王子接過了那隻獨一無二的鞋子,踏上了尋找灰姑娘的旅程。  注:刺客反水在曆史上確有其事,隻不過梁王派出刺客刺殺的目標是楚相袁盎。刺客非但沒有動手,反而通知袁盎要多加小心,可惜袁盎是個倒黴催的,還是被後續的刺客弄死了。  第三十四章 太史公曰  如果劉徹拿著一隻草鞋到處讓人試穿,那麽大漢就真的沒有前途了。  張湯跟著劉徹往回走,冷靜地分析道:“尺寸很小,刺客不是身體矮小或懷有特殊功法,就是他根本還是個孩子。”  劉徹沉重地點點頭,他知道梁王不是個玩意兒,卻沒想到他會這麽不是個玩意兒。  剛才那個貓眼孩子八成就是刺客之一,以梁王連擅長挖地道的盜墓賊都網羅了起來的饑渴,麾下多一個賣萌的殺器又有什麽不可能呢?  連童顏殺手都出來了,比教唆爬牆墮胎的三流雜誌還禍害人喲,梁王叔叔尼瑪品質還有下限麽?  劉徹站在院外,經過一番考慮,他決定不報警,不求助,等待第二批殺手的出現。他真的倒要看看,傳說中十項全能的刺客,到底有多大的神通。雖然不清楚這個世界的走向究竟崩壞到了哪種程度,可警察作為總是在boss死了任務獎勵爆出來的時候才及時出現搶鏡頭的npc,劉徹深深地覺得還是不要打攪他們正常辦公比較好。  “暫時住在這裏,守株待兔。”  張湯讚同地點頭:“也對,此時上路畢竟不占地利,到了陌生的環境,容易遭到伏擊。”  張湯語氣一轉:“你想好怎麽告訴他們了嗎?老灌最是看重兄弟義氣,要是知道有難你不拉著他一塊抗,肯定覺得你心裏沒有他,又要犯倔。”  劉徹:“……酸。”  被張湯用沉靜如水的眸子盯著,劉徹挑眉,道:“如果陪我出來的是別人,恐怕給我臉子看的人是你了。”  張湯扭曲了嘴唇,並不否認。  劉徹:爭寵這種事情,外臣比妃嬪幹得更順溜。  皇帝,其實總是挑撥分化鐵板一塊的臣子打算各個擊破最後挨個兒吃掉的對吧  為了掩蓋原本的陰謀,就要編出更大的陰謀。  劉徹麵容嚴肅地走進屋子裏,裏麵靜悄悄的,所有太子黨人都意識到不同尋常,老灌也被郭兔子教訓過了,自責又擔憂地看著九哥。  “我低估了梁王派來的刺客,現修書一封,需快馬送至京城,其餘人固守待援。你們誰去?”  語氣沉重,頗有大難臨頭托孤保留革命火種的意味。  被生離死別的氣氛震懾,誰都沒有開口,除了張湯以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其中一個人必須拋棄兄弟獨自苟活的危機上,完全忘記去探究消息來源,原本聯合起來抵製專寵的同盟也被粉碎了。  張湯嘖嘖感歎:皇帝心,海底針。  “李陵,你年紀最小……”劉徹隨即挑了一個。  小李將軍激烈抗議:“打死我也不離開九哥! ”  “好,你灌爺爺就打死你!你別忘了,咱舅舅被老姑婆關在牢裏,還得你去救呢! ”一邊嚷嚷著一邊擄袖子。  李陵一抬下巴,重重哼了哼:“我舅舅要是知道我臨陣脫逃,非得把我抽成藤條不可。再說,灌家家大業大,沒了你,誰繼承去呀?”  “過繼一個就是了,哪來那麽多廢話?”  “保護九哥重要,咱倆比劃比劃,誰輸了誰回長安。”  郭兔子頭腦轉得飛快,急忙勸住他倆:“我們一行人的性命全寄托在這封信上,誰輸了誰留下才對。”  兩人頓時誰也不動了。  許久,李陵等得不耐煩,瞪:“你怎麽還不動手?”  不料灌夫這廝很流氓地倒地了,慘叫:“啊我輸了。”  李陵=口=:“輸你妹!我連你的衣服都沒有碰到! ”  郭舍人大概覺得和老灌同生共死也是個不錯的主意,幫腔道:“你難道不能用內功嗎?老灌胸口受的是內傷。”說完給老灌使了一個顏色,後者立刻捧住腹部。  李陵青筋開始跳:“你的胸長胃上的?! ”  老灌索性不裝了,賴在地上不起來:“反正現在是你站著我躺著。”  “……”李陵很認真地在考慮自殘。  反正都是全滅,在刺客來之前,同歸於盡算了……  正在這時,很敬業的刺客們出了梁國,經過一翻跟蹤踩點,終於在李陵垂頭喪氣地比武勝利了之後出現了。  李陵滿腔悲憤化作大力丸,渾身籠罩著狂化光環,連擊數暴擊率物功指數節節攀高,以流血犧牲為目標地朝著敵人的刺刀衝去。  待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身心皆受摧殘的黑衣人,李陵豎起食指,露出上麵細若發絲的小傷口,湊到劉徹麵前,可憐兮兮地說:“九哥,我受了重傷,騎不了馬了。”  劉徹淡淡地笑了:“好,誰都不用走了,我們生死與共。”  反正他一開始就沒有寫過神馬求救信(^__^)。  一行人臨時買下了小院,住著不走了,還幹起了挖坑填坑的勾當。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萬般皆下品,不如都當受。  當受福利好啊,不管出身多卑微財產多有限,總有帥氣多金的小攻哭著喊著搶著要包養他,從此以後,不讀書,不幹活,不起床,每天隻要在被動做活塞運動的時候意思意思地掙紮兩下就可以了。  當不了受的老灌一身舊葛短衣,換下靴子,穿上草鞋,拎著鋤頭,腳趾和手指縫裏都帶了泥土,他正賣力地替第七波殺手們尋找埋屍地點。好在此處地廣人稀,屋子後麵的小山坳有幾畝空地,平時沒人走動,方便辦事。  郭舍人和老灌一樣卷著褲腿,他略弓著身體,手裏拎著一個鏽跡斑斑的鐵桶。遠看著他的身段還是那麽瘦削可欺,可如果心思仔細一點,就會發現那個鐵桶上的痕跡,不是紅褐色,而要比鐵鏽更深一點,更像血跡。  郭舍人看都不敢往桶上看,屏住呼吸,把沉甸甸的鐵桶交給老灌。後者罕見地沒有平時的憨意,待郭兔子別過頭,憋著氣,掀開蓋子,將裏麵的斷手斷腳心肝脾肺腎一股腦兒倒進坑裏,推土埋了。  回屋的路上,老灌仰頭看天,月光流華,頓感人生寂寞如雪:“我想回京了。”  郭舍人意興闌珊,提不起說話的勁。平時台上唱多了苦情戲,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神馬的,沒想到下了台就真的憔悴了。  “我想回京。”老灌扛著鋤頭,仿佛人生就隻剩下這個願望了。  “誰不想啊。”背後一個聲音幽幽道,是李陵。  他更慘,在這個肢解——運送——掩埋的流水線上更接近人肉屠宰場,能夠很清楚地欣賞到電鋸驚魂1,電鋸驚魂2,電鋸驚魂3,……,電鋸驚魂7。  其實解剖學並不是現代科技新興的項目,西漢的《扁鵲倉公列傳》中就記載了一個手術高明的解剖者,步驟層次清楚仿若親見:先是割開皮肉,疏通經筋,按摩神經,接著拉開胸腹膜,抓起大網膜,最後洗浣腸胃,漱滌五髒。  “九哥……”郭兔子語氣虛弱,他習慣性地擦擦嘴角,吐呀吐呀就吐習慣這種奇跡沒能在他身上得到應驗,盡管他的身份屬於人民歌唱表演藝術家,劉徹已經盡可能地照顧他讓他遠離暴力血腥的場麵,可是眼睜睜地看見抬進去的明明是完整的堂堂七尺男兒,提出來的卻是一桶一桶的肉脯,這種震撼,絕對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適應的。  劉徹想伸手撫慰郭兔子,後者卻怯怯地退了一步。  “哦,我忘了把手上的皮套子取下來了。”劉徹再度招手。  郭兔子吸吸鼻子,慢騰騰地蹭過去。  “張湯好可怕,我們拋棄他吧。”星星眼。  灌夫李陵齊齊點頭。  “《山海經》中有載,鯨死三歲不腐,剖之,化為黃龍,黃龍騰空而起,降而成禹。相傳先賢大禹便是剖腹而生的。如果從未有人用刀打開肚子,怎會有此生動傳說?”  劉徹表示大家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也僅限於此了= =  “畢竟還是受到迂腐的觀念約束,京師重地,明目張膽地偷盜屍體可不行,張湯也隻能忍著研究人體的,現在好不容易得到機會,難免狂熱一些,大家多多體諒罷。”  “況且,這麽多免費送上門的屍體,不好好利用,多浪費啊。”劉徹端起架子:“尤其是你,李陵,戰場上胳膊腿亂飛,又不能洗澡,說不定頭發裏粘了根手指個把月都發現不了。”  =口=  “嘔……”  灌夫:“老郭,你又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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