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開口,眼眸始終清澈,像他們初見之時。 他渾身冰冷,張口,卻不知道該怒斥還是該阻攔。這時候他才恍惚地意識到,他們果然已經站在全然對立的位置了,那些猶豫而躊躇的藤袴將在今夜這場火焚之中燒灼殆盡,隻餘下他抓也抓不住的灰燼。 “光哥……賴光,我們就此分別吧。” 都結束了。 那些暖陽、花雨,和所有未完成的夢,都將在這場大火之中焚燒成灰。他們終究是擦肩而過,背道而馳,並漸行漸遠。 他一瞬間咬緊牙關,撐著僅剩的一點屬於“源賴光”的驕傲,擠出潰不成軍的字眼。 “鬼——切——!!!” 森林之主的雙刀攔住鬼切的利刃,獸皮之下,灰眸中充滿守護的決意。與他相比,鬼切的刀鋒罕見有些遲鈍,隻不過在契約的驅使下勉強攻擊罷了。 另一邊,赤色瀲灩的刀光閃出,“叮”的一聲,落在少年撐起的結界上。結界並非一開始的微藍,而是深紫色半球形的罩子,在赤影一擊之下崩潰,卻反過來爆裂將赤影同時掀飛! 安倍晴明的陰陽術什麽時候如此有攻擊性了?源賴光臨時召回赤影為她治療,然而傷口久久不能愈合,明顯是附加了其他的術式。他望向少年,發現對方腳下的影子在蠕動,最後化為幾條灰鱗的蛇,一些徘徊少年腳邊,一些攀上少年肩頭。 蛇魔纏繞著令他們心喜的獵物,嘶嘶吐信,源賴光卻如遭雷擊。 “你同大蛇做了什麽交易?!” 少年並不回答,隻是垂著眼,他抬手召出自己的風雷蒼龍,站在龍的頭頂。蒼龍帶他緩緩升高,他感到冥冥中有一隻眼瞳始終定格在他身上。 他撫了撫頸側已經痊愈的傷口,那裏現在仍會作痛。 院中白發的長兄身影漸漸小了,少年駕馭蒼龍,輕輕地不知說給誰聽。 “我會還給你……” “光哥。” 全城數處大火,濃煙升上天空,源氏開始反應過來,竭力反抗。然而在這場蓄力已久的討伐麵前,隻能眼睜睜看著以天狗為主的妖怪們摧毀那些式神製造場,帶走還能活下去的孩子和式神,結束痛苦者的生命。 赤影領命,與鬼切一同攻擊盤踞羅城門的大妖怪玉藻前。玉藻前有荒在旁掠陣,他們強攻不上,反倒被牽製在此處,其他地點的火勢愈發凶猛。 估測自己身體裏殘存的力量,赤影最後一次躍起,長刀裹挾一往無回的的氣勢,將整座城門籠罩在攻擊範圍之內!她清楚的知道,若是這一擊不成,她將再無餘力,甚至連防禦也做不到。 可是那又有什麽呢?她本來就沒有存在於此世的意義。 流竄的隕星擊中她半空中的身體,她的一刀尚未落下,迎麵便是天狐的狐火。深紫火焰將她整個人吞沒,她感到每一處都在火焰中呻吟嚎叫,妖刀脫手,她落到地麵上,痛苦地蜷成一團。 結束吧……她要做一個與月亮有關的夢,夢裏一定要是銀白的、微藍的,或者有一點點月的金。沒有血的顏色,沒有火的顏色,她將是個自由的小姑娘,而不是源氏的利刃“赤影”。 “聯係……燒毀……” “重新……” “等陰陽師……” 她的兩個敵人在說些什麽,她已經漸漸聽不到了,意識沉入黑甜夢鄉之中,她甚至不想再次醒來。 而她還是醒了。 她在業火的廢墟上睜開眼,眼前是半蹲著的陰陽師。陰陽師望著她,黑衣黑發,眸光清澈。他像是急迫地趕來,以至於狩衣都有些淩亂。 “你醒了。”陰陽師說道,“還記得……發生過什麽嗎?” 她搖了搖頭,坐起身,環視四周的黑色和紅色。一柄巨大的妖刀斜插在她身旁,她覺得眼熟,又似有什麽痛苦的回憶一般,讓她不敢觸碰那把刀。於是她轉頭看著陰陽師,她喜歡這個人,這個人的眼眸讓她想起山頂上掛著的月亮。 “那麽,你想知道你的過去嗎?”陰陽師問道。 她猶豫一下。 “我的過去,是這種顏色嗎?” “……是的。” “那麽,請騙我吧。” 這個回答讓陰陽師微微怔住了,然而很快,他露出了輕快的笑容。 “那好。”他說道,像哄小孩子一樣,“我數一二三,就要騙你了哦~” “一……” “二……” “三!” 陰陽師向她伸出手—— “你名為妖刀姬,是我的式神。”第95章 月回還(一) 今夜的東京格外明亮,巨大的金色鳥居立於夜色之中, 揮灑萬丈豪光, 鳥居兩側的長穗仿佛有靈, 無風亦會搖蕩不已。大天狗在鳥居之頂稍一駐足,俯瞰下方太平和樂的萬家燈火, 心情舒暢的再次起飛,向那座飛簷翼然的樓閣飛去。 這座樓閣隨京都之主一同降臨世間,前有鳥居懸掛黑月, 後方便是富麗堂皇的樓台, 新綠盎然的晉江標誌作為紋在正中。樓台仿佛黃金鑄成, 兩排光芒柔和的翅翼狀小建築將它環擁,空中棧道錯落相連, 今晚似乎比平日熱鬧許多。 一名除妖師趴在棧橋上向下望, 下方是繁華的東京, 整座樓台以難以想象的方式懸浮在半空中, 簡直是神明的造物。 “真不可思議……”除妖師歎息道,“這樣大的建築群居然一夕之間出現……” “說的是呢。”有人在旁邊應和道。 除妖師抬起頭, 發現回應他的是一名棕色發的青年, 戴著眼鏡, 笑起來自帶閃閃亮亮的氣場,說話之間,一隻黑色壁虎的影子從他臉上飛速爬過。 這黑色壁虎…… “名取一門嗎?”除妖師皺了皺眉。 放棄除妖事業名取家族, 在除妖人之間被視為“膽小鬼一族”,一度衰敗銷聲匿跡之後, 這兩年似乎有再次崛起的跡象,原因便是眼前這名青年。對方在除妖師拓麻的引領下,漂亮解決了好幾次妖怪作亂的事件,想必便是因為這,才作為除妖師一門被京都之主所邀請的。 “是,在下名取周一。”青年溫和地笑了笑,他感覺到眼前這個人似乎對他的家族沒有什麽好感,於是隻略略寒暄幾句,便道別離開,穿過長長的棧道走向那座金碧輝煌的建築。 不可思議。名取周一在心中感歎,原來人類的除妖師竟能夠做到這種地步,開辟這樣的樓台,還能夠一聲令下,就召集全國有名望的除妖師家族前來赴會。 聽說距離對方崛起,不過短短五年而已。 高空中設有防護結界,於是隻有柔柔的清風撲麵,春末夏初的季節裏令人倍感舒適。更高一點的天空中,妖怪們在自由地穿梭嬉鬧,發出輕快的笑聲——他們是京都之主的式神。 人類和妖怪,原來可以這樣相處嗎? 一陣驚呼響起,伴隨凶猛的大風。棧道上行走的除妖師們連忙扶住手邊欄杆,隻見黑翼舒展的俊美青年急速掠過棧道,灰藍眼眸淡淡瞥了東倒西歪的除妖師們一眼,隨即不感興趣地轉回去,拍打兩下翅膀在樓閣二樓降落。 一扇拉門打開,迎他進去,棧道上的除妖師們才鬆了一口氣,細細碎碎地議論起來。 “剛才那位是大天狗吧?”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強大的妖怪……” “聽說京都之主手下有數十位這種程度的式神……” 一陣牙疼般的吸氣聲,那樣的數量實在太恐怖。 “借過呀抱歉!!!”棧道後半段又產生了騷亂,魔蛙載著山兔螢草跳跳妹妹等一群小式神奮力奔馳,他旁邊的鍋妖牙牙寸步不讓,兩隻坐騎你追我趕,背上小妖怪們笑成一團,很快就亂七八糟跑進樓閣中去了。 除妖師們默默看著,沒有誰敢在這裏打退治的主意。且不說京都之主的威脅,單說說這些小妖怪他們能不能打過就很令人絕望…… 避讓之後,名取周一繼續向前走,前方隱約有人聚攏在一起,好像發生了什麽。他好奇地看了一眼,發現被幾個除妖師攔住的是一名少年,最多國中,身上甚至還穿著校服,總之絕對不像是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抱歉,我無法出示請柬。”少年有些窘迫,卻仍然在努力解釋,“因為我……” “這次的盛會隻邀請除妖師世家,就算再有天賦,也不應該今夜來此。”最近新興的除妖世家掌權人說道。世家之間,彼此相識,為了在京都之主麵前留個好印象,他們已經盡可能的在開場前就把無關人員篩出去,免得惹京都之主不高興。 現在在場的除妖世家分散在全國各區域,按理說總會有人認得這名少年。若是他們誤會了,少年也應該能夠拿出請柬來才對。 夏目覺得這事難辦了。他今天本來應該跟伊月哥一起來曜之閣,結果學校臨時有事,他就說了一聲晚點過來,他自己是知道路的。加上關係這麽好,總不可能需要請柬,刷臉就能過,他也就沒有帶。 早知道會遇上除妖師世家自行組織的排查,他肯定帶幾封在身上,或者走後門進來。 “這件事我確實可以解釋……” 名取周一在後排看著,正準備上前幫忙解個圍,畢竟是這個年齡的男孩子,在人前丟臉肯定會耿耿於懷。他想著拿這次沒有前來的交好家族的名號頂替一下,再讓這孩子回去就是了,這些除妖師們也是要麵見京都之主太緊張,措施略嚴厲了一點。 不等他上前,少年已經利落的結印,空中展開一枚微藍明亮的桔梗星紋。 名取周一:“……” 其他除妖師:“……” 夭壽!桔梗星紋在東京代表什麽,在場所有人都知道! 大水衝了龍王廟…… 本想討好結果得罪…… 一片寂靜,空氣中彌漫著尷尬的氣息。名取周一在最初的懵逼之後,小幅度地轉頭左右看看,發現跟他理念不合的的場一門家主也在麵無表情的懵逼著,看樣子剛才也想解圍來著,比如說這靈力強大的少年是的場一門的人什麽的…… 名取周一內心頓時獲得了詭異的平衡。 少年向他們略一點頭,斜挎著書包向棧道盡頭跑去,直接刷臉入內。沐浴在曜之閣內部舒適的涼爽溫度中,少年舒了一口氣,一低頭,幾個小紙人跑過來給他拿包。 “謝謝你們。”少年道謝,這裏他是在太熟了,走樓梯上二樓。 盛會之前,各方除妖師世家前來聚首的時刻,少年看到土禦門伊月八風不動地坐在那裏……吃一個草莓蛋糕。 夏目:…… 土禦門伊月一抬頭看到他,笑著招招手,讓他也來吃。 “貴誌,剛放學,餓壞了吧?先吃一點,宴會上還有好東西。” 這樣清奇的畫風夏目幾年間也基本上習慣,他也確實有點餓,於是坐下來切了一塊蛋糕吃。旁邊的山兔原本趴在桌子上吃,見他來了,很熟練的往他身上一歪,靠著吃蛋糕。 一邊吃,土禦門伊月一邊閑聊。 “產業最近基本上不動,這場會之後,我可能要暫時離開一段時間。” 夏目驚訝地抬起眼,難道又是度假?可上個月不是剛飛出國一次嗎?算了算了伊月哥就是這麽喜歡玩的人,又不缺錢。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養的孩子眼中是那種一年恨不得度八次假、花天酒地到處浪的生物,土禦門伊月吃完蛋糕擦擦嘴角,說道: “蛇蛇挖出了一個新世界,好像是地獄。” 夏目:拿叉子的手微微顫抖.jpg 伊月哥這種說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都輕描淡寫的能力,他要學! 蛇蛇是炫耀心理很嚴重的那種熊邪神,玩了五年黃金礦工單機版,要不是有土禦門伊月定期投喂物資捐助,他早不幹了。順著當初詛咒的方向,好不容易前幾天挖出一個洞,蛇蛇高興瘋了,當場簽了一張特赦令,表示永遠不會給挖出這個洞的蛇魔打結! 蛇魔剛流下感動的淚水,後腳蛇蛇就發明了一種新刑法,那就是種蘑菇。具體操作是:把蛇魔捋直,讓它硬邦邦不許彎曲,然後栽進狹間底層,隻有蛇頭露在外麵。種最多的時候狹間底層一大片一大片滿是的,放眼望去,蔚為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