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少年對於偷偷摸摸到處晃這種事,已經十分熟悉了。封印赤影的地方靠近前院,那些火光不停晃動著,還有人聲,似乎在準備極為複雜的儀式。少年還聽到了拉車的牛低沉的叫聲,所以是要出門嗎?  奇怪,這麽大的儀式,就算他生病,也不應沒有耳聞。  他們潛入封印赤影的院子,結界很容易破拆。少年在上麵掏了一個可容兩人鑽進去的洞,鬼切先進去,甫一進入就拔刀出鞘,將少年攔在身後。  “晴明大人!不要進來!赤影失控了!”  “什麽?!”  空蕩蕩的院子裏遍布刀痕,地麵、牆上,無一幸免。唯一的一棵樹攔腰折斷,頭頂鬼角的少女瘋了一樣的宣泄妖力,發出疼痛且焦躁的悲鳴——  “啊啊啊啊啊!!!”  【停下!】  木料紛飛,樹幹碎成千萬片。  【誰來阻止她!】  巨大的妖刀橫過,劃破整扇拉門,少女拖著長刀宣泄著暴漲的殺意。  【她明明……沒有想過揮刀這件事……】  “鬼切!先讓她停下!這樣妖力暴走下去她的身體吃不消!”白發少年毫不猶豫的從洞裏鑽進來,向試圖阻攔自己的鬼切堅決搖頭,兩種不一樣的符咒加持落到鬼切身上。  “她是我帶回來的,我不能放著不管!鬼切!”  意識到無法改變少年的意誌,鬼切隻得領命。那種熟悉又舒適的感覺又來了,符咒令他的刀更加鋒利,同時削減他承受的傷害,有人在背後無私地支援著他,這種感覺讓他戰意高昂!  “叮!”  長刀交擊,少女發出野獸般的嘶吼,高高躍起,帶動大量真紅妖氣向下猛擊!  鬼切後退避讓,對方盡管強大,卻全無理智,他消耗著對方的妖力,抓住機會將鬼角少女擊倒在地,層疊鎖鏈頃刻湧上,將少女牢牢捆縛!  “嗚啊——!!!”少女掙紮著,咆哮著,瞳孔劇烈收縮,刀氣橫飛。  “沒事的……沒事的……平心靜氣……”  白發少年艱難穿過紛亂的刀氣,他的身體還沒痊愈,這個過程花了很多時間,好在他終於以幾道小傷口的代價來到少女身邊。  “沒事的……沒事的……我在這裏……”他握住少女的手輸入靈力,同時念誦經文。  少女狂躁地掙紮,她掙紮著掙紮著,緩緩流出眼淚,清澈的經文終於漸漸能聽進去了。  靈魂原本被混亂的黑紅氣流包裹,現在有經文的加入,漸漸掙脫出來。她還記得當初仿佛飛到月亮上的美妙感覺,於是很努力的配合著白發少年,聆聽他念出的經文,接受他傳遞來的靈力。  少女終於獲得了平靜,她仰躺在少年懷裏,急促地呼吸著。  不知何時,少年已經從念誦經文變成了哼唱童謠,他哼的是黑夜山之月,少女在他的聲音裏仿佛也看到了那雲海上的月亮。  “我……聽到……”少女嗓音沙啞地說道,“聽到……在飛……”  “是在飛啊,天狗們。”  “天……狗……”  “嗯,天狗背生雙翼,能飛到很高很高的地方。但是美中不足,他們的審美有些奇怪,總戴著……”少年一隻手與她交握,另一隻手笨拙地比劃著,“鼻子這麽長的紅麵具……”  少女想著戴紅鼻子麵具的天狗們,忍不住笑了。  “好醜……”她低聲喃喃,“好醜啊……”  黑夜山的天狗們集體打了個噴嚏,險些把月亮吹跑。  “想……”  “嗯?”  “想去看……”  “好啊,我帶你去,什麽時候都可以。”少年允諾道,“隻要你好好控製自己,難受了就跟我說,我念佛經給你聽。”  “……好,赤影,乖。”  少女沉沉地睡著了,鬼切幫忙把她抱到勉強保存的房間裏休息,少年在周圍布設淨化結界,又引月光進來,忙碌了好半天。  “今晚應該穩定了。”少年的臉色有些沉重,“我會跟光哥說,對赤影采取治療。”  “抱歉,鬼切。就算我跟光哥要赤影做我的式神,光哥也不會同意的,他喜歡把力量握在自己手裏。”  “您沒有半點錯誤,晴明大人。”鬼切輕聲道,“您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  “……不夠。”  “晴明大人?”  “我其實很無力,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顛覆了我過往以來的絕大部分認知。”少年垂著頭,眼中倒映著赤影恬靜的睡顏,“我之前……一直活在欺騙和隱瞞當中……”  “晴明大人……”  “沒關係的,我不會再繼續病下去,那沒有意義。”少年想著白天來看他並給他唱歌謠的那個人,那個人也是來提醒他,不應再繼續病下去了吧?  “我是個陰陽師,可以讓死去的蝴蝶重新飛翔的陰陽師。”  “這個身份,意味著我有某種責任。”  “我不會放任赤影這樣悲傷的例子再次出現,也不會無視經我之手間接造下的罪孽……”少年看著自己的手,忽而抬頭,直視鬼切。  “曾經對你描述過的那個夢……”  “我沒有一刻忘記!”第70章 夢境·昨日光風(五)  該從病中醒來了,該從夢中醒來了……白發少年和鬼切一起, 跟上了那支夜間出行的隊伍, 他預感到自己即將揭曉一場驚天的秘密。  枝繁葉茂的笹龍膽下, 除了埋葬著赤影一類的兵器,除了埋葬著巫女一類的祭品, 還有什麽?少年想要知道,於是他跟著隊伍曲曲折折前往深山裏,今晚光哥不在, 是他最大的機會!  無月之夜, 少年遮住自己顯眼的白發, 如同遮住最後一抹斜照的月光。晦暗蔓延,爬上宮廷的石階, 源賴光正跪坐在一麵屏風前, 屏風後, 馥鬱高雅的香氣和窸窣彩衣摩擦聲隱約傳來。  “藻井女禦, 深夜召見,所為何事?”  屏風後, 飽受寵愛的女禦輕輕笑了, 她的聲線不同於尋常女子, 總帶著些許悅耳的低沉。她開口,語調舒緩,自有一番典雅高貴的氣韻。  “白日裏, 我讀了一卷故事,沒想到深夜反倒無法入眠……”  源賴光聽到扇響、衣料摩擦的聲響, 那一豆燭火映在屏上,幾隻冥蛾的影猶如鬼魅。  “所以請源氏的家主來為我看看,是不是有妖邪附體。”  這女禦,未免太過心血來潮。源賴光心中不滿,麵上卻不顯露分毫,按流程問道:  “不知女禦閱讀了哪一卷故事?”  “……六十年前,天狐以火焚城。”  門外風吹樹葉瀟瀟一陣響,巨大的陰影逐漸攀上台階,冥蛾的影依稀化為九尾。  “讀完之後,我在想……”  “天狐的所作所為,真的錯誤嗎?他隻不過是失去,絕望,繼而複仇。”女禦低低說道,語帶笑意,“就像你們人類時常做的那樣。”  源賴光猛然起身,該死,他今天沒有帶鬼切前來!沒想到妖怪竟猖狂到躲在皇宮大內!  他漸漸梳理出今夜被召見的前因後果,尤其是今夜將舉行的那場盛大的儀式,莫非這個妖怪是想破壞儀式,進而動搖源氏的基業嗎?!  “我還不把源氏放在眼裏。”女禦……不,妖怪換了一個聲線,音色愈發低沉。幾隻小小的青蛙妖怪從四麵的黑暗裏跑出來,齊心合力移動屏風。屏風滑向兩側,妖怪以扇半遮容顏,身後九尾緩緩湧動。  金藍的扇子……  “你把晴明怎樣了?!”  九尾的妖怪大笑起來,青蛙妖怪跟她一起發出細細的笑聲。滿目昏暗,冥蛾飛動,一點燭火之光終於被徹底撲滅,妖怪起身,剝去女禦的偽裝,露出真容。  “我不把源氏放在眼裏,我隻在乎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晴明……”  源賴光已經將符咒執在手中,盡管一切都不在他的預料中,他還是脊背挺直冷笑道:  “別見一個靈力強大的就當作你的孩子!玉藻前,六十年前,你已經因痛失愛子對這座城發起過複仇。”  “哼,認得我呢……”玉藻前微微一笑,“前段時間在搜尋我蹤跡的,也是你?”  “是。”  “有意思,我還以為人類都是健忘的。”  “別小瞧人類了!”  “我從未小瞧過,相反,我愛過人類,我的孩子身上同樣流著人類的血。人類與狐的孩子,天真可愛,靈力強大,我很愛他們。”玉藻前晃動那柄金藍的扇子,“看,我的孩子所描繪的扇麵,這紋印宛若盛開的桔梗,多麽美啊。”  他將扇麵朝源賴光,金藍扇麵上,美麗的桔梗星紋意味著前所未有過的新體係。  ——不是笹龍膽。  源賴光瞳孔緊縮,玉藻前再度開口。  “葛葉將晴明送到源氏,原本就是為了讓他作為人類活下去。”  “可我不放心。源氏私底下那些勾當,那些違背天理搖尾乞憐的勾當,我稍有耳聞。那個孩子一定不會接受的,他從小就是那樣,甚至會哭夭折的雀鳥。”  天狐的神情憐愛又寵溺。  “不能再這麽下去了,葛葉不在,我便是那孩子的監護人,我要負起責任來。”  “所以……我要讓他知道全部的真相,再決定去留。”  玉藻前抬手,源賴光頃刻被定在原地,牙關緊咬。  “今晚,是我的孩子做出抉擇的時刻,無論如何不容你幹涉。”  玉藻前麵具後的瞳仁輕微移動,轉向某個方向,“荒殿下,勞煩你了。”  看到隨後走出來的那個人,源賴光全明白了,為什麽玉藻前這種級別的大妖怪能夠藏身皇宮大內!  因為高天原的神力遮蔽了他衝天的妖氣!  “晴明他……晴明他究竟是……!”  高天原的神使將他暫時封入星辰幻境,麵容平靜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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