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呼在下與莒便好。”趙與莒一拱手,“之前若不是因為舍弟太過調皮,大人也不會失了愛馬。大人不隻救了舍弟的性命,又不留下姓名,且不要我家賠償,我又怎能要大人的馬肉?”趙與莒不是不想要,他們家雖然也是大宋宗室,但到了他這一代,卻是連爵位都沒了。他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丞,且還早逝,隻留下他娘拉扯著兩個孩子,無奈回到娘家寄住。若不是他的舅舅時常接濟,他們這一家三口這不知道要怎麽活了。所以,他才會常帶著弟弟下河摸魚,上山摸筍。不過日子雖然清苦,他的那點骨氣和驕傲卻一點也不少,不能要的東西自然不要。這少年的脾氣,在後世就會被稱為“傻”,不過完顏康倒是很喜歡這樣的傻子,傻子多了,這世道也就好了:“這地上的兩匹馬,就算與莒不割去吃了,也隻是便宜了狐狼野狗。在下史嵩之,前些日子自北地而來,過不了幾日又要回北地而去。今日相見也是有緣,何必總是想著恩不恩的。”完顏康借了史嵩之名姓一用,向來對方是不會介意的,畢竟這也不是作奸犯科。趙與莒則越發肯定完顏康是北地的士卒,他來此是捉拿蠻子奸細的。趙與莒也不再多言,接了佩刀去肢解馬屍,倒不是他知道再見不著完顏康,以後就不用報恩了。而是他想明白了,大恩不言謝——救命之恩都受了,也無所謂再多些馬肉。不過日後若是有了機會,該報答的還是應該報答的。不過趙與莒再如何少年老成,也是被當成生養的,接過完顏康的刀便覺得手臂一沉,幸好他是雙手接刀的,否則八成要出了醜。抽出刀子後,走到馬屍旁,比比畫畫了半天,卻依舊不知該如何下刀。又見完顏康脫下外袍掛在樹杈上,走到了他那匹馬的旁邊,解了馬的鞍韉轡頭,雙手一抓馬的前腿,輕“嘿”了一聲,竟然將那馬扛在了自己肩頭朝林子裏去了。看他行走的速度,竟然還甚是快速。趙與莒的嘴巴頓時合不上了,三匹馬,他那馬最是最高大,比另外兩匹要高出兩個頭來——蒙古馬很矮小,一米二到一米四左右——他是不知道一匹馬多沉,但絕對比一頭驢沉,也比他手裏這把刀沉,沉很多。趙與莒不由得感歎,這必是猛將了!不多時又見完顏康會來,他臉上,及純白的裏衣上,都染了些馬血,看起來到是有些烽火的味道。但卻不見他臉紅氣喘,想來扛一匹馬竟然是真的花不了他多少力氣。趙與莒就一路對他行著注目禮。直到完顏康取了鏟子回到了林子裏,趙與莒才終於長歎一聲,開始割馬腿。完顏康葬了馬回來,一眼掃到趙與莒,忍不住樂了。原來趙與莒正拿著長刀當長鋸,在那鋸馬腿了,而且看樣子他這麽半天,連一條馬腿還沒鋸下來呢。“這活計還是我這粗漢做的順手。”完顏康笑著走了過去。趙與莒臉一紅,把刀遞了過去,而完顏康果然是做得極為順手,且明明是揮刀割肉,但姿勢卻極是瀟灑愜意,絲毫不像是鄉間的屠夫,竟然讓趙與莒一時看的呆了。隻是完顏康隻割了兩條馬腿,又割了些馬肋肉,便停了手,到讓他有些意猶未盡了。“馬肉煮的時候會有泡沫,還會有些臭味,不過這卻不礙事的。”完顏康幫著趙與莒把肉塞進他那個籮筐裏的時候,囑咐著。南宋這邊馬都見得少,他想趙與莒不過是小戶人家,自然是更沒吃過馬肉了。萬一他以為這肉壞了,反而扔掉,那可就是糟蹋了好東西了。趙與莒點頭稱自己記下了,完顏康對他一拱手,原本兩人便是就此作別了。誰知道了完顏康剛上了馬,就聽見趙與莒那邊連連喚著弟弟的名字:“與芮!與芮!”完顏康當即又調轉了馬頭。“與莒,何事?”“我弟他打擺子了!”趙與莒匆忙回答,卻連頭也不抬,扔了籮筐,就要把弟弟背到身上。原來之前趙與芮不說話,趙與莒以為他是嚇著了,便安慰了兩句讓他坐在那歇著。卻沒想到的弟弟不隻是被嚇著了,而是被嚇過頭,打起擺子來了。趙與莒背弟弟背到一半,忽然覺得背上一輕。轉頭看時,完顏康在馬上已經被趙與芮放在了他身前:“背上籮筐,我送你們回去。”這也是他們仨都不胖,除了完顏康外,趙家兄弟還算是偏瘦小的,三個人加上那個籮筐,加起來也隻是比完顏康穿上全套鎧甲,提上重兵器,又給馬罩上馬鎧後重一些而已。趙與莒匆忙背上籮筐,但等他上馬的時候,卻不知道該怎麽上了。還是完顏康抱著趙與芮,扭過身子攬著腰把他弄上來的。“朝哪裏去?”“那邊。”趙與莒指路。“一路上看著路,抱著我的腰,小心掉下去。”“這個……”趙與莒猶豫的功夫,馬卻已經小跑起來了,突然的起伏,嚇了他一跳,匆忙中隻能抱住了完顏康的腰。即便也曾與弟弟嬉戲打鬧,但這樣抱著一個人,於趙與莒來說還真是頭一遭,頓時有些窘迫。要放手,但馬背顛簸,卻也隻能緊抱著不放了。完顏康一路把兩個少年送回了村子,將他們放下了馬。趙與莒擔心弟弟,一下地那點窘迫也就被扔在腦後去了,可待他一陣折騰,弟弟總算是安頓下了,也有人去請大夫而來。趙與莒才發現,完顏康不知何時已然不見了。完顏康回到了下榻之處,其他人自然都知道他去做什麽去了,卻有一個沒跟著的人,追著完顏康問三問四。這位名叫餘天錫,乃是史彌遠的門,他被派來明著說是照顧,實際上是監視完顏康的。不過他倒也確實是照顧得妥帖,至少這一路上吃住完全沒讓他們費心。所以,完顏康倒是也有耐心跟他講個清楚。完顏康講完後離開,餘天錫卻站在原地皺眉思索:“姓趙……”原來此時史彌遠已經在找其他趙宋的血脈,好頂替太子趙竑的位子了,隻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餘天錫作為他的門,當然也是為了此煞費苦心。趙姓也是大姓,這兩人不一定就是趙家的,不過餘天錫聽完顏康方才所述,覺得那個趙與莒,年齡何事,行事也是穩重,還很有情誼——不過這麽點事,也不知為何他就看出這麽多來了——若是宗室,倒是個很合適的人選。餘天錫當即尋到了當地的官府,要他們詳查趙家兄弟的身份,且這天晚上,他竟然做夢夢到一頭金龍穿雲呼嘯而來!第二天天還沒亮早晨,記著巴結史彌遠的官府就已經把資料送來了。餘天錫一看,竟然真的是天家血脈,不由得激動不已。其實這不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外加巧合而已。然而古人迷信,餘天錫卻是越發篤定自己找對了人。總之後來回程時,餘天錫比完顏康還記著趕路,到時讓眾人都奇怪不已了。歐陽克早一天就知道完顏康要回到臨安了,自然他也就是早一天開始布置。他這個人,原本是除了與色字有關的東西,對其他的事情都渾不在意。但隻要是和色沾了邊的東西,那必然是全力以赴,外加精益求精。比如就在完顏康離開的這幾天時間內,就真的讓他搗鼓出來了一種春藥。這藥是粉末,且一點就燃,燃著後竟然與龍涎香的味道極為近似。而完顏康的衣服上,就經常熏染著龍涎香——完顏康自然也拒絕過,不過這是完顏洪烈的意思,本來也是身份的一種表示,他也就隻能接受了。而這種藥粉與龍涎香混合,初時無恙,一旦藥性發作,便再也無法控製。會讓人在情欲高漲的同時,熏然無力,如同醉酒。不過也有個問題,熏香的時候他自己或者完顏康絕對不能吃任何與桂花有關的東西,因為這兩種東西結合,產生的就不是欲念而是獸性了。完顏康既然都應了他了,歐陽克可不想把他弄出個三長兩短的。於是,這天吃過晚飯,歐陽克想著應該沒人會進完顏康房裏了,就算進去了,也不可能身上有著龍涎香,或者吃了桂花。所以,他便將藥粉放入了香爐中點燃,他還擔心明日可能有人進出,放走了香氣,因此特意加重了藥量。重得也不多,五六倍而已……自覺已經萬無一失,歐陽克神清氣爽的從完顏康的房裏走了出來,臨走還關緊了房門。第二日一早,完顏康就從外邊帶著人回來了。不過他有點奇怪,怎麽他爹沒在外邊迎他?“靖哥哥!?”黃蓉一眼就看見了趕著馬車的郭靖,三蹦兩跳的躥了過去,“你逃出來了?怎麽和大哥到一起了?”完顏康看了一眼這對小兒女,也不多說,徑自下了馬。不過,他剛跳下馬,還沒邁步,歐陽克就嬉皮笑臉的給他來了個臉貼臉,險些讓完顏康踩了他的腳。“馬給其他人吧。你快去洗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休息”“……”完顏康頭疼,這種語調,這種表情,想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做了什麽,都不可能啊。不過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完顏康隻是一歎,幹脆的把韁繩扔給了仆人,隨著歐陽克進宅子去了。一路朝著完顏康的房子走去,還沒到地方,遠遠的歐陽克就看出不對勁來了。那房子,竟然門窗大開!這可這是,誰這麽多手啊?歐陽克隻以為是哪個仆人開窗通風,一時間恨得牙癢癢。完顏康見他的表情,從偷了油的老鼠,忽然變成丟了老鼠的老貓。猜他的“布置”可能出了什麽幺蛾子,卻又想他這番會不會是故意迷惑自己?幹脆最後還是當做什麽都不知道,自己麻痹自己。待到了門口,兩人卻都知道大大的不對勁了,原來從敞開的窗子,能看到放裏邊桌椅傾斜,碎瓷滿地,還能見幾片破碎的衣衫。完顏康立刻就推門進去了,歐陽克卻拔腿就朝外跑——與完顏康隻看到的一些東西不同,他還聞到了另外一些東西,比如,桂花酒的香味。黃蓉和郭靖正朝院子裏走呢,彼此講述著分離後的故事,結果先看見歐陽克滿頭大汗的朝外跑,甚至平地裏還摔了一跤,哪裏有他往日施展輕功時白衣飄飄的模樣,就算是受了傷,這模樣也太古怪了。歐陽克前腳剛跑過,後邊完顏康就怒目圓睜跟著追了上來:“歐!陽!克!”這一聲喊,可真是好大的殺氣與煞氣,黃蓉甚至都被震得沒來得及問出話來,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完顏康發這麽大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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