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蚡登時怒了,攔住韓安國,低聲喝道:“你忘了是誰引薦你的麽?”    韓安國頓住腳,苦笑了一下,道:“丞相大人就因為韓某沒有忘記當時是誰引薦我的,所以才不能再跟丞相大人多說一句……您也是見識到的,在承明殿上,皇後娘娘說一不二,兩句話將王恢下獄。皇後娘娘已經吩咐過,宣室閣中說談及的任何事情,全部是軍機要務,任何人不得透露,否則……殺無赦。丞相大人,聽到的那個人,也決計討不到好兒的。”    韓安國說罷了,再不停留,轉頭就走了。    田蚡看著韓安國的背影氣得直跳腳,竇家已經完了,陳阿嬌隻能算是竇家的餘黨,王家和田家才是如今皇帝的外戚,但是他就沒想到,竇家還能靠陳皇後這一個女人東山再起。    田蚡心裏越想越覺得生氣,心裏想著,若是皇上真的有一天為了這個女人和自己這個做舅舅的翻臉,那就別怪自己心狠手辣,幫助淮南王上位了。    田蚡心情很不好,讓騎奴駕著馬車,往家中去了,剛到了家門口,還沒有進去,就被人攔了下來,似乎是求他辦事的人。    自從劉徹登基開始,田蚡身為皇帝的舅舅,太後的親弟弟,現在又變成了當朝首輔的丞相,求他辦事的人自然也多,一天到晚也得有幾撥人來送禮。    田蚡今天心裏不痛快,誰都不打算見,但是他沒想到,這個求他辦事的人,確實剛剛被下獄的,王恢的兒子。    王恢的家人變賣了家產,將全部積蓄都拿了出來,想要求田蚡為王恢說幾句好話,就算沒有功勞,但是也有苦勞,讓田蚡美言幾句,赦免王恢的死刑。    田蚡本身就看不上王恢,雖說田蚡好色貪權,但是不得不說,他的眼光和學識確實是不錯的,田蚡本身就覺得王恢是個沒有膽識和魄力的人,根本不可能大用,但是劉徹武斷,又一意孤行,不肯聽他的上書。    田蚡不待見王恢,本不想管,隻不過剛剛被韓安國和嬴政氣到了,突然想到,王恢是陳皇後要殺的人,如果他能把王恢救下來,那豈不是給了陳皇後一個響亮的耳刮子。    田蚡當下收下了金子,都沒有下馬車,立刻吩咐騎奴跳轉馬頭,再次進宮。    田蚡直接到了東宮,王太後正為了到底要不要和淮南王結親的事情愁眉,見田蚡又來了,有些不耐煩,道:“你怎麽又來了?”    田蚡走過去,道:“姐姐,我有大事要和你說!”    王太後道:“我今兒個乏的要緊,心累,你趕緊說,說完了我要歇息。”    田蚡道:“今天朝上皇後讓人拿下的那個王恢,我方才聽到了消息,廷尉署似乎要定他死罪!”    “死罪?”    王太後道:“就是那個什麽延誤戰機的人?”    “是啊姐姐。”田蚡道:“王恢他雖然有罪,但是罪不至死,對不對?而且皇上就命他勘測,也沒說追擊的問題,隻匈奴人自己掉頭跑的,現在沒打著匈奴人,反而把火氣撒在王恢身上,這有些說不過去,是不是。”    “確實是這麽回事。”    王太後道:“我瞧那個王恢也挺可憐的,一把年紀了還披甲上陣。”    田蚡又道:“其實王恢根本沒必要判做死罪,全是皇後的意思……”    “這話怎麽說?”    “姐姐你不知道麽,皇後現在趁著皇上臥床不起,必定是想要借機會重振竇家啊!您想啊,竇家現在倒了,沒有勢力,怎麽樣才能重新抓住勢力?可不就是殺人立威麽?讓大臣們都怕了他,皇後要殺的人一定要死,那誰還敢和竇家叫板呢?”    王太後聽了眉頭越縐越緊,道:“真是豈有此理!”    田蚡道:“皇後這根本沒把你看在眼裏,姐姐,不是我說你,想那時候太皇太後還在,你哪一天直起腰來了,不都是低聲下氣的跟在太皇太後後麵,不敢高聲,不敢吭聲……結果現在了,東宮裏還有你住著,陳皇後就已經耀武揚威了,想要誰死,誰就活不了。”    王太後被田蚡戳了痛腳,登時拍案而起,道:“哼,他陳皇後現在耀武揚威還早了點兒,有我坐在東宮一天,他就別想!”    田蚡看她站起來往外走,趕緊追上去,道:“姐姐,您這是去哪啊?”    “去哪?”王太後冷笑道:“去椒房殿,問他為什麽殺王恢。”    田蚡一聽心裏頭就樂了,臉上卻有些難色,道:“這椒房殿兄弟我是不方便去的,弟弟就先退下了。”    “去罷。”    王太後已經沒時間理田蚡,讓人準備了車仗,往椒房殿去了。    嬴政忙了一天,剛回椒房殿歇息一下,就聽楚服道:“娘娘,王太後來了。”    嬴政並不驚訝,仿佛是意料之中,笑道:“太後來興師問罪來了。”    說罷了,讓人跟著自己一起出殿門迎接,行事恭敬一點,免得王太後沒事找事。    王太後確實一進門就想問他個不敬之罪,隻不過沒想到嬴政竟然率著眾人在殿外迎接,結果這個罪名隻好咽回了肚子裏。    嬴政給王太後請安問好,王太後也愛理不理的,走進椒房殿,直接坐在了上手的位置上,開門見山的道:“我也不是來和你客套的,今兒啊,我也累了,所以就有什麽說什麽了。”    嬴政隻是道:“太後請講。”    王太後道:“那個王恢,你還有印象麽,人家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惱,何必把他逼死才算完呢?”    嬴政笑道:“不知太後何出此言,王恢因為延誤軍機下獄,但是定罪判刑還需要廷尉署立擋調查,並不是我說了算的,而且這件事似乎還沒有最後的結果。”    王太後冷笑了一下,道:“別跟我打哈哈,就你那兩下的小伎倆,我還能不知道嗎?你想用王恢來立威,但是你也不想想,王恢他自從先皇在世,就輔佐朝廷,出使過多少次匈奴,連遠在匈奴的南宮公主都記得他,對他禮遇有加,如果大漢殺了這樣有功之臣,豈不是落得別人恥笑。”    嬴政似乎沒有瞧見王太後生氣一般,還是慢條斯理的道:“太後似乎是找錯了人,這件事情,太後若是想管,應該去找廷尉署裏負責的人來盤問,太後來跟我問,也於事無補,對不對?”    王太後登時睜大了眼睛,拍著桌案道:“你這是什麽態度,你這是對長輩的態度麽?”    嬴政笑道:“晚輩也不知自己的態度哪裏不對,如果有不對的地方,還請太後指點一二。”    王太後被氣得不行,但是又挑不出錯來,冷笑著站起來,道:“好啊,那我就去找廷尉署的人,看你怎麽草菅人命!”    王太後說完,甩袖子就往外走,嬴政跪下來恭送,道:“太後慢走,恭送太後。”    王太後聽著身後恭送自己的聲音,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王太後心想著,以為自己沒辦法是不是,就不信把廷尉署的人叫過來,他們還能駁了自己這個做太後的麵子,一個王恢而已,還能救不下來?若是通敵賣國也就算了,現在根本是無中生有的事情。    王太後回了東宮,立刻就傳廷尉署的人進宮問話,張湯被火急火燎的叫過去,他是會看臉色的人,當下有些左右為難,雖然人都說張湯是酷吏,但是酷吏也要有些本錢才行,如果身後沒有撐腰的人,拿什麽去酷刑別人?    張湯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皇後娘娘讓他嚴辦,立軍威好打匈奴,張湯也知道匈奴人可恨,正準備嚴辦王恢,結果王太後橫插一杠子,這顯然是王家和竇家不和,結果火苗燒到了自己身上。    嬴政等王太後走了,心裏盤算了一下,王恢肯定要死,才能樹立軍威,這樣才能打仗,但是王太後如果召見廷尉署的人,給廷尉署施壓,那王恢必定又不能死。    嬴政想了一會兒,道:“我要出宮去,楚服備車。”    楚服對嬴政一向是言聽計從的,立刻讓人備車,不過這次嬴政不是去東宮,也不是去宣室閣和承明殿,而是去牢獄。    王恢自從讓自己的兒子去求田蚡之後,心裏就特別忐忑,他怕自己因為和田蚡一直作對,所以這時候田蚡不會幫助自己,但是一想到田蚡是勢利小人,隻要價錢合適,一定會鬆口,就覺得也不是不可能有活命的機會。    王恢在牢裏轉了好幾圈,站得累了,才坐在地上兀自歎氣,這時候他聽到了腳步聲,登時像受驚的獵物一樣站了起來,扒著欄杆往外看。    似乎怕是牢卒,因為他怕牢卒給他帶來廷尉署的判決,但是又期待是牢卒,沒準兒是自己兒子過來報喜來了。    結果王恢全想錯了,雖然是牢卒沒錯,但是既沒有帶來廷尉署的判決,也沒有帶來田蚡的好消息,而是帶來了一個人,正是被侍衛宮人簇擁著的嬴政。    嬴政站在牢門前,王恢震驚的睜大了眼睛,他不知道嬴政是做什麽來的,不管嬴政是要殺他還是要放他,王恢都想不到,有什麽理由讓一個金枝玉葉養尊處優的皇後娘娘,親自下到牢獄來看他。    嬴政低頭看了一眼門鎖,牢卒很識趣的過去打開,嬴政稍微一低頭,就走進了牢房。    牢房裏還算幹淨,畢竟王恢是重臣,在沒有定罪之前,還是有生還的可能性的,牢獄裏什麽人沒有關過,牢卒雖然就這一畝三分地,但是也是見過大世麵的人,都不可能得罪還未定罪的人,沒準兒哪天罪人翻了身,可不想被自己的愚蠢害死了。    嬴政身後跟著楚服,楚服提著一捧盒的飯菜和酒,放在地上。    王恢的眼神登時定格在捧盒上麵,捧盒雖然很精美,雕著精致的花紋,色澤也非常美麗,隻不過王恢的眼神登時飄忽起來,畢竟給犯人送酒菜,一般都是斷頭酒。    其他侍衛和宮人還有牢卒都站在牢房外麵,嬴政和楚服站在裏麵。    嬴政看著王恢,王恢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拜下去,磕頭道:“罪臣……罪臣王恢,叩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聖……聖安。”    嬴政的目光依舊盯著王恢,似乎要將王恢看透了一樣,王恢因為做了虧心事,讓兒子拿著金子去賄賂田蚡,所以就怕嬴政盯著自己,當下抖得有些像篩糠。    嬴政這時候才淡淡的道:“起罷。”    王恢站起來,嬴政環顧了一下牢房,慢悠悠的道:“王恢啊……說起來,你也是重臣,你出使過匈奴,每次都會為南宮公主帶話回來,有可能在南宮公主心裏頭,你比親人還要親近,這些都是你的功勞。”    “罪臣……罪臣不敢。”    王恢又要拜下去,嬴政並不攔他,王恢跪倒在地,又是磕頭,就怕嬴政說些什麽要治自己於死地的話。    嬴政這次沒讓他起來,而是自己坐了下來,也不嫌棄地上髒。    王恢有些詫異的看著嬴政。    嬴政道:“你是忠臣,這我知道,但是王恢……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糊塗?”    “臣……臣……”    王恢已經說不出話來,低著頭,幾乎要老淚縱橫。    嬴政語氣還是淡淡的,道:“你太糊塗了,你是主戰派,並不怕朝中權貴,在主和派權勢傾天的時候,你肯站出來主戰,王恢,你知道陛下有多器重你麽?就是這樣的主戰派,竟然在沙場上,因為膽怯,讓匈奴人從眼皮底下溜走了。”    “罪臣並非……並非……”    王恢想說,“罪臣並非膽怯”,但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嬴政突然厲聲喝道:“你敢親口說出來,你王恢,不是因為怕了匈奴,才不去追擊的?”    王恢全身一哆嗦,開始拚命的篩糠,他確實是因為匈奴人積威已久,自己隻有兩千騎兵,雖然是精銳,但是根本不敢去追,哪怕是去阻截一下,立刻就有大軍支援,王恢也不敢。    王恢沒有話說,嬴政緩和了語氣,道:“你糊塗了一次,但你終究是忠臣,你的功績大過於你的糊塗。在皇上心裏頭,他舍不得你,我和皇上提起要斬你豎軍威,皇上連連說你是忠臣,不能殺。”    王恢終於抬起了頭,眼睛已經有些紅腫,道:“皇上……皇上真的這麽說?”    “你是不是忠臣,想必你自己心裏頭最明白,皇上是英明的,不可能看不到你的忠心……隻是。”    嬴政話鋒一轉,冷笑了一聲道:“隻是我沒想到,你又糊塗了一次,你竟然讓人去賄賂田蚡,企圖為自己開脫罪名!王恢你可知罪?”    王恢張了張嘴,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嬴政道:“如果皇上知道,王恢這個忠臣,因為怕死就拿錢賄賂丞相,不知要心寒成什麽樣子。王恢,你糊塗啊,一次比一次糊塗,就在最後的節骨眼上,你要把自己一輩子的英明變成罵名麽?你想在皇上心裏,從一個忠臣變成奸臣麽?”    王恢盯著眼前的地,有些出神,嘴裏叨念了一聲“皇上”,兩個紅腫的眼睛再也藏不住,這麽大的人竟然哭了起來。    嬴政站起身來,道:“我該說的已經說完了。”他撣了撣衣服,微睨著他,幹巴巴的道:“我可以告訴你,田蚡收了你的錢,去找到了王太後,王太後現在召見廷尉署的人,你死不了了……出獄之後,你也算是丞相田蚡的門客,風生水起指日可待,金銀美女自然也缺不得你,然而在皇上心裏,你王恢就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大行令。”    嬴政說完,轉身要走,王恢突然開口道:“娘娘留步!”    嬴政這才頓住步子,轉頭去看他,王恢還是跪在地上,膝行上前兩步,抬頭道:“娘娘,罪臣想知道……匈奴人下達戰書,朝廷準備怎麽處理。”    嬴政隻是稍微思索,開口道:“發兵三萬,出長城,主動突襲。”    王恢深思了一會兒,點點頭,又道:“罪臣還想知道,皇上……皇上他,是不是已經知道……罪臣賄賂丞相以求自保的事情了?”    嬴政看著他,道:“皇上病重,沒人願意告訴皇上這樣的事情,現在隻是東宮插手了此事,但是廷尉署一旦判決,必然會呈奏皇上。”    王恢又點點頭,哽咽道:“皇上還不知道……還不知道……天幸皇上還不知道……”    王恢自言自語罷了,突然以頭磕地,保持著俯首的姿勢,道:“皇後娘娘,罪臣懇請皇後娘娘,將這件事情保密,作為臣子,這輩子唯一的抱負都無一例外是輔佐聖上建功立業……毀了罪臣的名聲,罪臣死不足惜,隻是怕……怕皇上心寒啊!”    他說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    嬴政看他老淚縱橫的樣子,心裏不免有些思索,一個意氣用事,並不穩重,形式缺乏慎重思考的皇帝,竟然能招攬臣子死心塌地的為他拚命,算起來劉徹也確實有過人之處。    或許也就是因為劉徹的意氣,和他在政事上大刀闊斧的革新,讓這幫懷揣著抱負的臣子們看到了並不十分光亮的黎明,隻是這樣的黯淡,也讓他們心中充滿了感激。    嬴政點了點頭,道:“大行令放心。”    王恢抬起頭來,道:“娘娘還肯叫罪臣一聲大行令,罪臣……罪臣已經無以為報。”    嬴政轉過身去,出了牢房,隔著欄杆,眼睛並不去看王恢,冷淡的道:“我的所作並不需要你來報答,我要用你立軍威,你要我替你保密,今日之後,大行令王恢……咱們兩訖了。”    王恢看著嬴政遠去的背影,猛地站起來,“哐啷”一聲扒住欄杆,嚇得牢獄還以為他要闖出去,趕緊關緊了牢門。    王恢扒著欄杆,把頭使勁靠在欄杆上張望嬴政的背景,喊道:“罪臣恭送娘娘!罪臣恭送娘娘!罪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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