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佗撚須不語,半響才一臉糾結的道,“這位病人還是好生將養吧!” 說完,他提著藥箱離開了。 荀彧快步追了出去,“老先生大才,不知奉孝……” 華佗皺著眉頭,“他沒病。” 荀彧一愣,“沒病?不可能啊!前些日子他被揍的鼻青臉腫,身上還有瘀傷,怎麽可能沒病?” 華佗一臉詭異的看著荀彧,“這就是他的問題了。” 荀彧被看的心裏毛毛的,“這……作何解釋?” “他身體上沒有病,但心裏認為自己有病,所以身體才會變得虛弱起來。”華佗幽幽的道,“但詭異的是,他的精神其實很好。” 荀彧聽的一頭霧水,他皺眉看著華佗,“精神好而身體差……” 華佗微微皺眉,頓了頓,才道,“這樣好了,我這裏有套拳法先讓他練著,等過一段時間再說。” 荀彧看華佗這樣子,也不敢多問,隻得暫時作罷。 郭嘉聽壁角聽了半天也沒弄清楚自己身體到底哪裏有問題,不過一聽說不戒酒,他立刻就開心了,天天醉醺醺的給曹昂上課,結果是顯而易見的,沒幾天,曹昂小朋友說話也開始變得不著調起來。 這邊曹操溜到豫州去探查敵情,曹嵩已經抵達徐州。 每日陶謙都邀請曹嵩參加宴會,曹嵩都很開心的去了,喝了五六天,某日,他一搖一擺的回到休息的院子,就發現自家大兒翹著二郎腿正坐在院子門口的石梯上。 曹嵩沒好氣的道,“混賬小子,還知道過來!?” 曹操吐掉嘴裏的稻草,“這不是來了嘛~” 曹嵩打了個酒嗝,“什麽時候動手?” “明天就出發吧!” 曹操一點也沒有和自家二弟敘敘兄弟之情的意思,送丁氏去陳留就聽說了自家二弟的小算盤,他對此頗為不屑,大不了他將位置傳給夏侯家,反正自家老頭曹嵩都是過繼的,給夏侯家也不過分,更別說曆史上三家歸晉,隻有司馬氏才是最後的大贏家。 第二天,曹嵩和陶謙說了一下,百來號人就開始上路,果然上路沒多久,曹操就發現了零星的紅名。 曹操讓曹嵩做好準備,在那些黑衣人出現時,立刻下命令讓曹家下人集結成隊,勉勉強強集成了六十人左右的方陣,曹操一把拽住曹嵩然後翻身上馬就開始帶著人衝鋒,他那苦逼的二弟在後麵嗷嚎起來。 “救命啊救命!!!” 曹操眉頭微皺,不得已他調轉馬頭準備將曹德也拽上來,卻不想他正好看到幾個賊人圍住曹德所在的馬車,曹德正揮舞著一把砍刀胡亂砍,他的妻子勉強躲在曹德身後,關鍵時刻,曹德二話不說推了妻子一把,讓一女子擋在身前。 看到這一幕,曹操別提多膩歪了,他冷笑,一個飛鏢打死了朝著曹德之妻下手的人,就在此時,另一人一刀砍下,正好捅穿了曹德的肚子。 “夫君!!!” 女子淒厲的呼喊聲響起來,曹操嘴角一抽,不過隨即他又想起了曹昂,臉上泛起冰涼的笑容。 坐在他身邊的曹嵩將這笑容看的一清二楚,他看曹操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他想要說什麽,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曹操帶著六十來號人將這些劫匪打散後,站在自家便宜弟弟的屍體前,麵無表情。 代表小黃雞的那三個問好還是沒有進展,不過此刻他倒是慶幸還沒有進展了,如果讓葉十洲知道此時的他是如此的冷漠,寡淡,無情,估計葉十洲會直接給他一個夕照雷鋒然後再也不理他吧。 這麽多年過去,他變了。 就是不知道葉十洲變沒變。 初平四年底,曹操之父曹嵩於徐州遇襲,曹操大怒,憤而出兵,曹操親赴前線,夏侯淵為先鋒,戲誌才為軍事,直奔徐州,五天內一天一縣,連克五縣,直達徐州城下。 與此同時,豫州邊境的呂布不甘寂寞,和被發配到小沛的劉備不謀而合,雙方從側翼攻入兗州,卻不想被走路一搖三晃的郭嘉拒於陳郡,帶兵者曹仁。 站在城牆上,曹仁一個勁的擦汗,呂布武力非凡,連日來天天邀戰,郭嘉卻每天都站在城牆上拎著酒瓶觀戰,曹仁非常害怕郭嘉一個不小心被流矢射中。 他卻沒有發現,每當呂布在城下邀戰之時,郭嘉的眼神都異常的明亮,仿佛離魂一般,酒喝的暢快無比,精神亢奮到極點。 那是一雙風起雲湧,翻雲覆雨的眸子。 隻可惜,困於此身。 某些東西,慢慢的蘇醒了。 第92章 三國‘殺’ 郭嘉站在高高的城牆上,耳邊呼嘯而過的箭矢和撕裂的吼聲宛若世界上最動聽的音樂,伴隨著身邊曹仁急促的命令聲,郭嘉隻覺全身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 可他卻詭異的覺得,給他一把劍,他能將下麵揮舞著方天畫戟的呂布捅個對穿。 這種感覺很奇妙,他突然閉上眼,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踉蹌後退,靠在城牆上,他低聲笑了起來。 “心比天高……” 他猛地抬頭喝了一大口酒,不再是柔軟絲滑的葡萄酒,而是軍中將士喜愛的烈酒,滾燙的酒水從咽喉落下,進入肺腑,仿佛火一般灼燒起來,燃盡一切血肉靈魂。郭嘉的眼神越發清亮起來,他覺得有什麽東西在眼前晃動,細細看去卻有什麽都沒有。 他想要飛到那高而遠的天空中,他想要俯瞰天下群豪,他想要高聲大喊這呂布是哪根蔥,他想要…… 他的眼神燦若星辰,仿佛穿透了時間和空間,穿透了過去和現在,內心深處蠢蠢欲動並即將爆發的情感無時無刻的不在喧囂著他的淩傲和寂寞,這種寂寞好似黑夜中的火光,吸引著郭嘉飛蛾撲火。 越是去探索那模糊的未知,他的身體就越差,哪怕郭嘉知道他這是在找死,可他依舊義無反顧。 最終,他軟軟的臥倒在城牆邊,破碎的酒瓶散落在手邊,不知從何處灑落的鮮血落在他身上,遠遠望去殷紅一片。 當戰事稍歇,曹仁派人打掃戰場時,才在幾個死人邊找到了深度昏迷的郭嘉,在看到郭嘉的一瞬間,曹仁還以為郭嘉死了。 當發現郭嘉的心口還在微微跳動時,曹仁當機立斷派人將郭嘉送回了甄城。 就在郭嘉昏迷的時候,曹操已經帶著大軍攻破徐州,轉戰千裏去掐劉備了,等接到郭嘉昏死在陳郡城頭時,曹操隻覺不可置信。 現在……可連官渡之戰都未到,為何郭嘉會早早病倒!? 難道真是因為他出發前那頓痛揍?! 曹操心中充滿了懊惱和後悔。 打下了大半個徐州,曹操也顧不上劉備和呂布還在蹦躂的事實,甚至對豫州也沒什麽興趣了,他立刻率兵回師甄城,萬人大軍隻因為郭嘉一人而放棄嘴邊的徐州,不少人為此喟然長歎,為曹操感到可惜。 當然,更多的謀士聽到這件事後,在感歎可惜的同時也不由自主的心生豔羨,有如此關愛下屬,心地仁德的主公,正是謀士的福氣呀! 衝回了甄城,在州府中曹操見了來匯報工作的荀彧,見到荀彧後曹操立刻就問郭嘉的情況,荀彧想了想道,“奉孝沒什麽生命危險,隻是他的精神狀態不太對勁。” 曹操一聽郭嘉的身體還不算最糟糕,心就先落到了肚子裏,他耐著性子處理完州府的事情後,又見了見自己的便宜兒子曹昂。 見到曹昂後,曹操滿頭黑線。 他猶記得上一次見曹昂,這孩子還是個懂禮貌性子乖巧的好孩子,結果幾個月沒見,這孩子怎麽……怎麽就如此隨性呢? 見到父親後不是像以前那樣規規矩矩的行禮,而是直接蹦蹦噠噠的衝過來撲到了他的腿上= = 曹昂在撲到曹操腿上後才想起來這樣做貌似不對,他天天撲自家老師撲習慣了,剛聽說父親回來了於是條件反射的就撲了過來。 “昂兒,你以前可不會這樣見禮。” 曹昂眨眨眼睛,理直氣壯的道,“老師教的。” 曹操後知後覺的想起了之前拜托郭嘉教導曹昂的事。 他咳嗽了一下,“最近奉孝身體不好,為父也回來了,若是課業上有什麽不懂的,盡可以來找為父。” 曹昂聞言乖巧的點點腦袋,他看著曹操欲言又止,曹操挑眉,想了想,一把抱起小曹昂,“還有什麽事嗎?” 曹昂開心的坐在曹操懷裏,小手緊緊的抓住曹操的衣襟,為父親抱自己而雀躍。隻是隨即他的臉上就浮現出了擔憂的表情。 “老師回來後經常不說話,他總是坐在院子的石梯上,看著院子裏那棵樹,一看就是一整天,就算昂兒走到近前,他也不理會昂兒。”曹昂揚起小腦袋,烏溜溜的眸子盯著曹操,“是不是昂兒惹老師不高興了?為什麽老師不理昂兒了?” 曹操一愣,“看樹?” “恩,就是那顆可以結果子的樹。” 郭嘉那破落院子裏隻長一棵樹,就是那顆無花果樹,每到成熟季節,總能看到院子裏鬱鬱蔥蔥的綠葉間垂掛著又大又紫的果子,散發這一股奶香味。 曹操緊皺眉頭,這一次,他說什麽也要弄清楚郭嘉到底是怎麽回事。 揮手讓曹昂下去,曹操看了看天色,正午時分,丁氏正好派人叫他去吃飯,曹操猶豫了一下,這是回到甄城後的第一次家宴,缺席不得,於是他決定下午專門去找荀彧問一下再說。 “身體沒病?”曹操坐在荀彧麵前,不可置信的道,“他認為自己有病所以身體不好?” “這都什麽和什麽啊!?”曹操有些惱火,“華佗真是這樣說的?” 荀彧點頭,“這一次曹仁將軍將奉孝送回來時,經過華佗大夫的診斷,還是這樣。” 荀彧歎息,“他說奉孝這些天沒有正常進食和休息,思想太過活躍,精神亢奮過度。”頓了頓,他突然壓低聲音道,“其實華佗大夫還說了一件事。” “華佗大夫曾在一個偏遠山村遇到一個棘手的病人,這個病人就像奉孝一樣精神過度亢奮,剛開始華佗大夫就開了些溫和的調養藥物,結果當這病人喝了藥後竟一睡不起!村子的人認為華佗大夫是庸醫,就要將他送官,結果他剛進了牢獄沒兩天,那個昏迷的人又醒了。” 荀彧的聲音不緊不慢,略微低沉,微風吹過,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周圍浮動著。 “那個人拉住華佗的袖子,喜極而泣。他說幸好有華佗大夫開的藥劑,否則他就再也回不來了。這個人聲稱他在喝了藥後明明沒有昏迷,而是迷迷糊糊的站了起來,順著白色的霧氣走來走去,當霧氣消失後,他才發現自己走到了村中埋葬死人的墳地裏,他嚇的膽戰心驚之際,體內一股溫熱的氣流湧上大腦,冥冥中他仿佛知道自己的路一樣,一路狂奔,當他衝進白霧後眼前一黑,下一秒就回到了自己的身體內。” 荀彧喝了一口茶,看了看曹操,發現自家主公已經聽呆了,說實話,第一次聽這故事的時候,他也覺得很荒謬,隻是現在奉孝這個樣子,實在找不出其他原因了。他也請了其他聖手來看過,可這些人甚至還沒有華佗本事高,給郭嘉把脈後得出的結果居然是生機斷絕,即將死亡?! 荀彧覺得,這答案更扯淡。 曹操一直保持著震驚的狀態,他的眼神略顯迷茫,看向遙不可及的遠方,華佗這意思他明白了,郭嘉患有離魂症,他之所以狀態這麽詭異,是因為他的靈魂沒事就脫離身體! 曹操覺得自己的心跳的越來越快,他想起了最開始遇到郭嘉時,無意中於那雙黑色的眸子裏窺見的鋒利,想起他和小萌雞之間若有若無的親昵,想起他跳脫戲謔的性子,想起他那蹩腳的劍法…… 他騰的站起身,大踏步就朝著郭嘉的院子跑去。 他背後,荀彧的眼神變得深邃而幽靜。 他跪坐在矮幾前,動作清雅的執起茶壺,青碧色的茶水輕盈的落入小小的茶碗中,待得滿了三分之二後,他慢慢端起茶盞,緩緩抿了一口。 苦澀的味道充斥舌尖,他微微一笑,幾分鍾後,苦澀的味道漸漸化為甘甜。 先苦而後甜,果然是好茶。 風吹過,他的頭發緩緩變成了銀白色,明亮的眸子漸漸變得暗淡,他低低的道,“多謝。” 隨即整個身體一晃,下一秒荀彧恢複了黑發明眸,他愣愣的看著手中的茶杯,笑的很微妙。 第93章 三國‘殺’ 郭嘉靜靜的坐在院子的石梯上,青石梯上長滿了苔蘚,墨綠色的苔蘚密密麻麻,長滿了石梯的側麵,郭嘉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正午的太陽西斜,他才踉踉蹌蹌的站起來。 “我好像想起什麽來了。”郭嘉看著天空自言自語,他漆黑的眸子裏閃爍著魄人的光彩,他緩步走到桂樹下,看著那大團的花簇,伸出手,丹桂花瓣緩緩飄落,最終落入他的手心。 他一身青衣,一身落寞,突然他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人說莊周夢蝶,你說我這樣子是不是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