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非常知道自己這個嫂子是什麽?德行。女皇的父親死得早,當年武孟氏當家時,沒少苛待她們母女四人。女皇很厭惡武宏和武孟氏這對夫妻,她想到自己若把皇位傳給武元孝,日後武孟氏就會被接進宮裏,當太後榮養。女皇思及此處,不免梗氣?。


    李常樂這些伎倆自認為不著痕跡,但是在女皇眼裏,實在膚淺極了。女皇沉吟不語,張彥之見狀,不動聲色說:“新年要到了,臣想向女皇討個恩典,出宮祭祖。”


    女皇對二張十分寬容,聽到這話想都不想就允了。張彥之隨後又說:“臣父母都走得早,當年沒人願意養我們兄弟,多?虧了姑姑將我們接過去,我們才能平安長大。可惜姑姑後來遇人不淑,早早就香消玉殞了。”


    女皇一聽,問:“那你們這次出宮,要祭奠你們姑姑嗎?”


    張彥之搖頭:“張家的家廟,祭父母祭翁婆,豈有祭家姑的道理?姑姑的香火,自然該由她自己的兒子供奉。”


    女皇聽後陷入沉默,張彥之也不多?說,點到而止。李常樂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張彥之說的是女皇的香火。


    對啊,誰家侄子會給姑姑燒香火?就算有天大的恩情,也沒有將姑姑的靈牌搬到自己家的道理。上年紀的人極其看重香火供奉,若是死後沒有人給她燒香火,那就吃不飽穿不暖,要做討飯鬼了。


    女皇要強一輩子,豈能容忍自己死後乞討。


    女皇想想也是,便打消了立武元孝當太子的念頭,說:“快過年了,百姓闔家團圓,皇儲一個人孤零零的也不好。他最怕冷,深宮陰潮,恐怕他住著不舒坦。將東宮收拾收拾,讓他搬出來過個暖冬吧。”


    李常樂一聽要將李懷搬到東宮,眼睛都亮了。她強忍著激動,問:“東宮是皇太子居所,三兄搬到東宮,恐名不正言不順。”


    李常樂想趁機讓女皇將李懷立為太子,女皇不知道聽出來沒有,隻是說:“他當趙王時時常去東宮玩,倒也不在乎這些。趙王府離皇宮太遠,朕不忍心讓他住那麽遠,便讓他和王妃留在東宮吧。”


    看女皇的口風,雖然讓李懷搬出來,但恢複了他趙王的封號,這回連皇儲都不是了。李常樂心裏很不甘心,但是能將李懷撈出來已是不易。女皇依然不放李懷離宮,但住在東宮,多?少能和外界交流了。


    李常樂隻能耐下性子,勸自己一步一步來。


    李常樂知道見好就收,不敢再提李懷相關的事。這時候一局棋結束了,李常樂讓位,交給張燕昌。


    張燕昌也不客氣,直接坐到李常樂身邊。張彥之見那兩人擠在一起,手心很是捏了把汗。


    他特別怕張燕昌和李常樂在女皇眼皮子底下亂搞,讓女皇看出端倪,偏偏這兩個人像是享受刺激一樣,總是打擦邊球。


    張燕昌吵吵鬧鬧地下了局雙陸,他又輸了,噘著嘴說無趣。女皇縱容地笑了,說:“朕記得今日你們堂兄喬遷新居,既然你待得無趣,那就出去走走吧。”


    張燕昌一聽能出宮,高?興應了。張彥之似有猶豫,女皇見狀,道:“朕身邊不缺人,你們堂兄難得搬新家,你們出去看看新宅子,等玩夠了再回來。”


    張彥之隻好應下。李常樂一聽,也吵著讓女皇給她賞賜,大業殿暖香浮動,笑?語陣陣,不遠處鎮妖司官衙冷肅,來往俱是秩序。


    李朝歌坐在東殿裏,不動聲色將手心的紙條燒掉。


    女皇竟然同意將李懷放出來了,二張兄弟倒有些能耐。李常樂蠢了半輩子,如今終於出息些了。


    就是不知道,她養的這條花斑蛇,會不會反過來吞噬她。


    李朝歌就當不知道,繼續處理鎮妖司的公務。時間漸漸到了散衙時分,李朝歌去東殿取資料,白千鶴正坐在東殿裏整裝待發,突然瞧見李朝歌進來,整個人都緊張了。


    李朝歌瞥了眼白千鶴麵前比他臉都幹淨的桌案,懶得理他。白千鶴嘿嘿笑了笑?,討好地問:“指揮使,你親自來找卷宗呀?”


    “怎麽,你想幫我?”


    白千鶴趕緊閉嘴。他等了一會,小心翼翼地轉移話題:“今日張府辦喬遷宴,指揮使你要去嗎?”


    李朝歌想都不想:“不去。”


    白千鶴嘖聲:“張家現在可了不得啊,乃是洛陽新貴,王孫貴族都搶著去赴他們家的場子。我們這種?收不到請帖的就罷了,指揮使,你和顧寺卿也不去?”


    李朝歌呼了口氣,回頭問:“你是不是太閑了?”


    “沒有沒有,指揮使您太客氣了。”白千鶴用力搖頭,他忽然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湊近,“張氏兄弟是廣寧公主所獻,這段時間和魏王府、廣寧公主往來甚密。這幾人都能說會道,要是他們連成一團,指不定?怎麽哄女皇呢。指揮使,你就不做些什麽??”


    李朝歌靜靜掃了他一眼:“你什麽?意思?”


    白千鶴暗暗眨眼:“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他們能送男寵,指揮使你也可以啊。”


    李朝歌翻了個白眼,不屑之意顯然。白千鶴雖然是開玩笑的語氣,但他當真想勸李朝歌另備後手。


    李朝歌和來俊臣關係不太好,她看不上魏王、梁王,對二張也不假辭色。自古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女皇就算倚重李朝歌,但時間長了,恐怕也抵不過枕旁風侵蝕。


    道理誰都懂,但是,辦實事的就是拚不過會說話的。這是實情,誰也無可奈何。


    白千鶴走南闖北,見識過很多?人情世故,和那些愣頭青不一樣。他對李朝歌現在的局麵隱隱生出種不妙的預感,但是他同?樣知道,如果李朝歌迎合小人,上躥下跳,主動給女皇獻寵,那她就不是李朝歌了。


    李朝歌找到了卷宗,淡淡對白千鶴說:“我心裏有數。你少偷兩天懶,比什麽?都有用。”


    白千鶴不再多?話,又恢複了嘻嘻哈哈的模樣。這時候門外有人走過,李朝歌叫住,問:“你去做什麽??”


    衙役示意自己手中的卷軸,說:“這是大理寺要的卷宗,臣給顧寺卿送過去。”


    李朝歌聽到,伸手道:“給我吧。”


    衙役猶豫,白千鶴見狀,用力拍了下他的後腦勺:“有沒有眼力勁兒,不知道指揮使和顧少卿順路嗎?”


    李朝歌和顧明恪的關係人盡皆知,但被人當麵調侃,她還是有些尷尬。李朝歌用力瞪了白千鶴一眼:“你閉嘴吧。去把昨天的結案報告抄完,抄不完不準散衙。”


    白千鶴瞪大眼睛,明明再有一炷香就下班了,李朝歌在這種?時候給他安排事,還是個人嗎?


    李朝歌才不管白千鶴願不願意,她拿著卷軸,去隔壁找顧明恪。


    第141章 喬遷


    李朝歌帶著東西?, 輕車熟路去大理寺。大理寺的人見了李朝歌,連詢問都沒有, 直接說?:“顧寺卿在正殿看卷宗。”


    李朝歌點點頭,她?發覺四周很多人在看她?,不免有些尷尬。她?晃了晃手中的卷軸,說?:“我來給?顧寺卿送資料。”


    周圍人點頭,一副我們都懂的表情。李朝歌內心鬱卒,她?真的是因為公事來找顧明恪, 他們這是什麽眼?神?


    李朝歌硬著頭皮走向?正殿,無需通稟,她?自己熟門熟路推門。顧明恪正在裏麵看東西?, 聽到聲音抬頭, 看到是她?, 緩緩將手裏的畫卷收起來:“你來了。”


    李朝歌看到他的動作, 眼?睛眯了眯, 不動聲色走近:“聽人說?你要一卷記錄, 我給?你帶來了。”


    她?說?著,突然伸手去搶顧明恪手裏的畫。顧明恪像是早有預備一樣,輕輕抬手抽走:“別鬧。”


    李朝歌撲了個空, 越發認定他有事瞞著她?。李朝歌挑眉,似笑非笑問:“你在看什麽, 為什麽一見我就收起來?”


    “沒什麽。”顧明恪墨色的眸子如一湖水,平靜地望著她?,“輿圖而?已。”


    騙誰呢。李朝歌踮起腳尖去搶,顧明恪格擋住她?的手,輕輕壓向?旁邊。李朝歌手腕忽的翻轉,握住顧明恪的胳膊, 整個人直接往顧明恪身上?撲去。


    顧明恪沒經曆過這種打法,又怕摔到了她?,隻能被她?撲了個正著。李朝歌整個人掛在顧明恪身上?,一隻手臂抱著他肩膀,另一隻手臂伸長,用力夠向?畫卷。


    顧明恪無奈,很快被她?扒拉著搶走東西?。李朝歌搶到畫卷,立刻從顧明恪身上?跳開。她?打開畫軸一看,發現竟然真的是幅山川圖。


    李朝歌嫌棄地嘖了一聲:“我還以為顧寺卿偷偷看哪位美人呢,原來真的是幅輿圖?”


    “都說?了沒什麽,你非不信。”顧明恪拉了拉被她?蹭亂的衣袖,問,“你從哪兒學會?的這種招數?”


    李朝歌滿心滿眼?都在地圖上?,她?隱約聽到顧明恪說?話,先愣了一下,然後隨口?道:“這還需要學嗎,對付你自然而?然就會?了。你看輿圖做什麽?”


    不光是輿圖,李朝歌環顧四周,發現書架上?堆著地理誌,桌案上?有他看了一半的山河注。這些地方跨遍大江南北,顧明恪就算為了案子調查地理,也沒必要關注這麽廣闊的疆域。


    他看這些做什麽?


    顧明恪淡淡道:“隨便看看。”


    李朝歌不信,顧明恪做事從不會?沒有目的。但顧明恪不說?,李朝歌也沒有追問,她?相信到了時機,他會?告訴她?的。


    李朝歌將東西?送到後,下衙的鼓聲也敲響了。李朝歌問:“回家嗎?”


    顧明恪點頭,將沒看完的那卷書收起來,說?:“好,剩下的回家看。不過我要去一趟書市,大理寺的經注中少了一卷。”


    李朝歌沒意見,反正下班後她?沒什麽事情忙,順路去一趟書市不礙事。李朝歌說?:“現在人多,再等一等,等一會?路上?清靜了再去。”


    日暮西?垂,鼓聲激越,眾多官員相互拱手道別,一起往皇城外走去。遠遠看去,如同一道緋色洪流。


    李朝歌坐在顧明恪的宮殿裏等,忖度外麵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顧明恪一起出門。顧明恪落在後麵鎖門,李朝歌站在圍牆後等。外麵的人可能以為沒人了,悄聲說?話:“你聽說?了嗎,女?皇恢複趙王封號,讓趙王?趙王妃搬到東宮去了。”


    另一人聽到驚訝:“既然將皇儲改封為趙王,為何還要讓皇儲搬到東宮?”


    對麵沒說?話,顯然,他們誰也不知道女?皇是怎麽想的。


    散衙時分消息傳得快,深宮的動靜很快傳到外麵。女?皇從來不做沒用的事,武元孝讓百姓請願立他為太子,女?皇轉手就讓李懷搬入東宮,可見是敲打武家,不同意立武元孝為太子。但是女?皇讓李懷住到東宮,卻不給?名分,反而?恢複了李懷趙王封號。這就讓朝臣百官十分迷惑,女?皇到底是什麽意思。


    都說?帝心難測,他們這位女?皇的心思尤其難測。


    最先說?話的人忽然壓低了聲音,說?道:“你知道嗎,女?皇同意將趙王搬出來,是聽了張彥之兄弟的勸說?。”


    “什麽?”另一人驚訝至極,連聲音都沒控製好,“他們兄弟竟然能左右太子人選?”


    “是啊。”對方歎息,十分感慨道,“張家兄弟得寵至斯,以後,更?沒有人敢?他們對著幹了。”


    李朝歌站在圍牆後沒動,他們不知道後麵有人,自顧自說?話。顧明恪鎖了門,朝這裏走來,對方聽到動靜,慌忙走了。


    顧明恪過來,朝後掃了一眼?,問:“怎麽了?”


    李朝歌搖頭:“沒什麽。先去書市吧。”


    洛陽所有商業都集中在南市北市,南市外人來人往,胡商如流,是洛陽最繁華的地段之一。李朝歌?顧明恪去南市最大的書坊,顧明恪要的書很生僻,書坊主聽到後頓了下,說?:“這本書有些偏,小的記得之前在哪裏看過,但不確定還在不在。勞煩郎君娘子在這裏稍等,小的這就去庫房找。”


    顧明恪沒有意見,點頭應下。反正也要等,李朝歌見外麵的書攤上?擺得花花綠綠,就幹脆走到外麵翻書。


    李朝歌翻了幾本,笑的止不住。顧明恪慢慢跟過來,問:“你在看什麽?”


    李朝歌專心看裏麵的插圖,沒搭理顧明恪。顧明恪在書攤上?粗粗一掃,千金小姐與落魄書生,美豔狐狸精與避雨的小書童,還有人鬼戀……顧明恪無奈,問:“你喜歡看這些?”


    李朝歌隨口?敷衍:“打發時間罷了。”


    攤主一見有主顧,立刻賣力推銷道:“娘子,您來我們家就找對地方了。我們這裏的話本是最齊全的,最近剛剛到了批新?貨,講的是一個書生親身經曆的故事。娘子,您看看?”


    李朝歌點頭:“拿來吧。”


    來書坊的大多都是官員、文人,攤主在書坊門前蹭流量,倒也習慣了接待穿著官服的客人。攤主沒在意這兩人身上?的衣服,熱情地把一本話折子遞給?李朝歌,還神神秘秘地說?道:“娘子您放心,這本保準是最新?的,東都裏大娘子小姑娘都喜歡。”


    李朝歌好奇地翻開,顧明恪一垂眸就能看到書頁。他耐著性子看了兩頁,看到裏麵的書生?女?鬼一見鍾情二見傾心三見就要脫衣服的進度後,默默轉開眼?睛。


    他知道大唐民風開放,?列國時代不同。但是,這也太開放了吧?


    尤其顧明恪發現李朝歌專門挑著有圖的地方看,這種書裏的插圖總不可能是風景畫。他瞧著李朝歌越翻越起勁的架勢,忍不住道:“這種書,可以公然在街上?售賣嗎?”


    攤主正推銷的起勁兒,他聽到顧明恪的話,不由瞅了顧明恪一眼?。攤主心裏抱怨,這個郎君看著風度翩翩,說?話怎麽這樣敗人興致。不看還好,這一看,攤主發現顧明恪身上?的衣服有點眼?熟。


    這似乎……是大理寺的官服。


    攤主一個機靈清醒了,平民百姓可能分不清中書、門下,可能不知道尚書、侍郎,但一定知道大理寺。三法司最高機構,管京城內外各種刑民案件,他這是扯著老虎尾巴喊救命——找死啊。


    攤主嚇得站直了,他頓時生意也不做了,拉起攤子就跑。李朝歌被撞了一下,手裏的書掉落在攤子上?,隨著攤主一起跑遠了。


    李朝歌遺憾地拍了拍手:“我還沒看完呢。”


    “少看這些東西?。”顧明恪一本正經道,“都是凡人臆想,遇到鬼早早勸對方投胎才?是正事。陰陽殊途,人?鬼在一起隻會?害人害己。”


    “我知道。”李朝歌瞪回去,“我又沒嫁給?鬼,你罵我做什麽?”


    顧明恪被噎住,無話可說?。這時候書坊主出來了,說?找到了書,但有好幾版,不知道顧明恪要哪一本。顧明恪進去隨書坊主挑書,李朝歌懶得走,就站在外麵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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