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倒下後,白千鶴也力竭摔倒。太刺激了,他長這麽大,從沒有經曆過這麽激烈的戰鬥。危險,但是也暢快!


    李朝歌現在的功力畢竟不比前世,她的樣子也有些狼狽。她一把擦掉自己臉側的汗,目光定定看向剛才的地方。然而,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他又消失了?


    他到底真的存在,還是說隻是她的幻覺呢?


    李朝歌實在忍不住,用腳踢白千鶴的衣服,問:“喂,剛才騎馬那個人,你能看到嗎?”


    白千鶴躺在地上,他懶得動彈,隨口說:“能啊。這裏站著這麽大一隻黑熊,他的馬居然沒有受驚,真是匹好馬啊!”


    李朝歌正皺著眉思索,聽到白千鶴的話,又是氣又是嫌:“你就關注這些東西?”


    白千鶴哪能不知道李朝歌的意思。方才他們兩人和黑熊搏鬥,這個男子就在不遠處,甚至他都沒有下馬。可是黑熊一心纏著他們,完全沒有去攻擊看起來更弱的白衣男子。


    其實白千鶴也早早注意到此人了,他見男子閑庭信步,鎮定自若,還以為自己見到了鬼。他一直忍著沒說,沒想到,李朝歌也能看到。


    不是鬼,那就是人了。黑熊攻擊他們卻不去攻擊白衣男子,要麽是男子有獨特的隱身術,要麽是這個男子道行太高,遠遠超出黑熊。動物趨利避害,所以不敢去挑釁更強大的敵人。


    無論哪一個解釋,仔細想想都挺嚇人。


    白千鶴像灘爛泥一樣躺在地上,再一次懷疑他的自我認知。


    東都一個疑似走丟的公主,能徒手掰熊,圍獵場上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世家公子,能把巨熊嚇得不敢靠近。


    朝廷竟然如此臥虎藏龍?難道官府多年來對江湖不聞不問,其實是手下留情?


    李朝歌和白千鶴將熊放倒後,沒一會,穿著紅衣服的內侍過來了。內侍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的巨熊,確定對方死透了之後,才如釋重負地走過來:“這位姑娘,這位郎君,聖人請。”


    白千鶴七歪八扭地躺在地上,看似吊兒郎當,實則立刻去觀察李朝歌的表情。李朝歌收了劍,素著臉,輕輕點頭:“好。”


    李朝歌毫無反抗地跟著內侍走,白千鶴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彈起來,跟在李朝歌身後,打算去前麵看看熱鬧。


    李朝歌很快被帶到李澤麵前。皇帝身邊被許多人圍著,他看到李朝歌走來,還隔著很遠就主動問:“是你殺了熊?”


    李朝歌見到皇帝,手指都繃緊了。她全身緊繃,麵上卻冷冷淡淡點了下頭:“對。不止是我,還有另一個人幫忙。”


    皇帝了然,他雖然養尊處優,不通武功,但畢竟能看出來誰在剛才的戰鬥中出力最大。沒有另一個人,她也能殺死黑熊,隻不過時間耗得久些;但如果沒有她,僅憑另一個男子,無論如何不能將黑熊放倒。


    皇帝難得見武功這麽強橫的人,而這樣驚人的武力,還出現在一個小姑娘身上。皇帝好奇,隨和地問:“你叫什麽名字,籍貫何方,父母何人?觀你麵貌年紀並不大,為什麽會有這麽強悍的武功?”


    李朝歌手指緊緊握著劍,因為太用力,指節都繃得發白。她停了一下,才能控製住自己的聲音,無波無動地說:“我從小走丟,不知道父母是誰,被一個俠客撫養著長大。我和養父居住在劍南道,便算是劍南人氏吧。”


    從小走丟,劍南……皇帝聽到這幾個字,眸光動了動。他莫名嚴肅起來,仔細端詳李朝歌的臉。剛才他就覺得麵善,現在仔細看,果然更像了。


    皇帝的聲音不知不覺繃緊,問:“你何時走丟,今年多大?”


    “老頭子說撿到我的時候六歲,如今已過了十年,正好十六。。”


    和朝歌一模一樣,皇帝臉色變了,追問道:“那你可知你的姓名?”


    李朝歌搖頭:“不知道,隻記得小時候似乎有人叫我朝哥,這些年老頭子和其他人都喊我朝哥兒。”


    安定公主走丟的信息公告天下,皇帝能聽出來,其他人如何聽不出來。許多隨從、內侍露出懷疑之色,怎麽會這麽巧,聖人和天後來行宮散心,碰巧被野熊襲擊,碰巧被人救駕,又碰巧這個人和安定公主有著一樣的身世?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般圓滿的巧合?


    內侍近臣俱一臉懷疑,而皇帝卻陷入骨肉思念中。他揮開隨從,周圍人一迭聲喚“陛下”,皇帝不管不顧,執意走出保護圈,停在李朝歌麵前,仔細地凝視她。


    李朝歌脊背都緊繃起來。皇帝看了一會,眼角忽然濕潤,撫手道:“像,太像了。”


    臉頰和額頭像年輕時的天後,流暢圓潤,是大氣的鵝蛋臉。而她的眼睛和鼻子,又帶著李氏皇族的深邃。


    李氏祖上有胡人血統,眉眼比一般人鮮明挺拔。她無疑繼承了父母雙方長相的長處,臉型流暢,皮膚細膩,眉眼卻精致立體,鼻梁挺拔。尤其是她的眼睛,弧線優美,睫毛纖長,眼角微微上勾,美豔中摻著一股殺氣。


    李朝歌明知故問,茫然道:“怎麽了?”


    皇帝伸手擦掉眼角的淚,用力握住李朝歌的手,慨然道:“孩子,你並不是劍南人氏,也不叫朝哥兒。你出生在長安,你的名字,喚李朝歌。”


    第14章 公主


    皇帝說完後,李朝歌短暫地恍惚了片刻。她千裏迢迢趕到洛陽,提前埋伏在行宮,就是為了聽這句話。她自然知道自己是李朝歌,她也算計好接下來每一步。然而冷冰冰的計劃,和真實地聽到父親說她的名字,感覺完全不同。


    她前世拚了一輩子,搶了一輩子,卻始終沒有聽到自己的父親親口喊她一聲,吾兒李朝歌。


    李朝歌眼睛驀然湧上一股酸意,她飛快地眨眼,將淚水壓回去,啞著聲音問:“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皇帝含笑看著她,越看越覺得像。李朝歌走丟的時候雖然還小,可是看眼睛輪廓,嘴唇下巴,和六歲時一模一樣,隻不過是長開了,變得更好看了。他和天後都長於文史,不通武藝,沒想到長女卻有這樣天分,習得一身好本領。皇帝問:“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你在劍南何處居住,可曾受過委屈?”


    皇帝一副拉著李朝歌長談的架勢,內侍擔心密林中危險,不得不提醒道:“聖人,黑熊剛剛伏誅,附近說不定有它的同伴。聖人和公主久別重逢,不妨回宮慢慢說。”


    “是啊,瞧朕,看見你太激動,都忘了天後。”皇帝興致勃勃,拉著李朝歌就要往回走,“天後這些年十分思念你,要是她知道你回來了,不知道該有多麽高興。我們趕快回去告訴天後。”


    皇帝歡歡喜喜,恨不得立刻帶著李朝歌見天後。周圍的侍從見皇帝興致高,俱默默低下頭。


    皇帝被歡喜衝昏了頭腦,可是,這真的是安定公主李朝歌嗎?如果按她所說,這些年她居住在劍南,那今日為何會出現在紫桂宮?


    裴紀安混在人群中,靜靜看著這一幕提早發生。他本來下定決心,這一世絕不能讓李朝歌出頭,可是看到她和親生父親相認,裴紀安不知為何覺得酸澀。


    李朝歌前世是個女魔頭不假,但是也須得承認,她是個很有能力的人。她幼年走丟,少年被棄,一生都在尋求親人的認可和愛。可惜她生在帝王家,一個注定不會有愛的地方。


    裴紀安輕輕歎氣,心道罷了。既然他重生了,李朝歌重生也算公平。他們倆前世同歸於盡,她殺了他的愛人和家族,他亦毀了她的生命和事業,算是扯平。前世她一直求而不得,今生,隻要能阻止武後稱帝,就讓李朝歌當一個平安如意、一生和樂的公主吧。


    但是,她的稱心如意裏不會包括裴紀安。他本就不愛她,前世糾纏半生已是折磨,這輩子,兩人都各自放手,另尋良人。


    侍從們不太相信麵前的女子真的是走失的公主,可是,架不住皇帝信。他們不敢多說,沉默地跟在帝駕後,護送著陛下和“公主”回宮。裴紀安跟在人群中,悄無聲息地後退,默默遠離前方。


    皇帝拉著李朝歌走在最前,一路上不斷說話。裴紀安不想再引起李朝歌的注意,自然能躲著就躲著。


    其實他知道,李朝歌絕不會就此罷休。她是一個很執著的人,自己認定了的事情從不改變,前世她就對他一見鍾情,今生,未必願意放手。然而,這一世畢竟重新開始,裴紀安可以裝作不知道前生,盡量避免兩人會麵。等接下來聖人公布賜婚聖旨,一切就塵埃落定了。


    裴紀安故意留在人群後,他拖延時間時,恰巧看到顧明恪。裴紀安微微一怔,這時候才想起來,表兄也跟著他出來了。


    裴紀安不由皺眉。表兄向來體弱,走路遇到風都咳嗽,姑母為此不知道操了多少心思。顧明恪這樣的身體,怎麽能騎馬呢?


    裴紀安馭著馬走到顧明恪身邊,低聲問:“表兄,你怎麽在這裏?你身體還可以嗎?”


    顧明恪搖頭,淡淡道:“無妨。”


    裴紀安盯著顧明恪清冷優美的側臉,眉毛越斂越緊。礙於在外麵,裴紀安不好明說,隻能暗暗提醒道:“表兄,你體弱多病,應當好生休養。你剛才騎著馬過來時,可曾遇到黑熊?那隻熊凶悍野蠻,危險至極,你是怎麽繞過黑熊,走到這裏來的?”


    顧明恪想了想,實話實說道:“我騎著馬,自然而然就通過了。它並沒有攻擊我,可能,是沒看到吧。”


    裴紀安聽到,又後怕又生氣,不由沉了臉,嚴肅地說:“表兄,幸而你這次運氣好,沒有被黑熊發現。但是下次未必有這麽好的運氣,表兄,你可要多加小心。”


    顧明恪聽到這話,莫名笑了笑。他回頭,一雙黑白分明、清曜照人的眸子靜靜看著裴紀安:“你也是。”


    這句話沒什麽不對,隻是表兄關心他而已,但是裴紀安聽著,莫名覺得不適。


    裴紀安緩慢地點頭,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遲疑:“好。多謝表兄關心。”


    皇帝風風火火地拉著李朝歌回到紫桂宮,看樣子恨不得生出雙翅,倏忽千裏。皇帝回到行宮後,都來不及整理衣服,便急忙問:“天後呢?”


    “天後在千秋殿,正隨裴大夫人說話。”


    皇帝壓根沒留意宮女所說的後一個人名,他回頭,著急尋找李朝歌的身影:“朝歌,快隨朕來,你母親在千秋殿。”


    李朝歌騎在馬上,遲遲沒有下馬。她手裏握著韁繩,手指無意識地掐緊繩索,幾乎把繩子捏斷。可是這一天遲早都要麵對的,李朝歌用力掐了下自己掌心,利索地翻身下馬,點頭道:“好。”


    宮女本來正在奇怪陛下出行隊伍裏怎麽多了個女人,等聽到李朝歌的回話,她都嚇了一跳。這個女子是何人,怎麽敢用這樣的語氣和陛下說話?可是皇帝卻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耐心地等著李朝歌走近,之後更是親自領路,帶她去千秋殿。宮女低頭叩額,恭送皇帝離開。眾多腳步聲從她麵前掠過,這時候宮女忽然驚醒,剛才皇帝稱呼天後時,用的是“你母親”。


    母親?難道,這是……


    千秋殿內,天後正和裴大夫人閑話,宮女匆匆進殿,蹲身道:“殿下,陛下回來了。”


    “哦?”天後吃了一驚,竟然這麽快?她自然而然地站起身,一邊往殿門走,一邊問:“陛下這一路可平安?這麽快就回來,想來是獵到了奇珍異獸吧?”


    宮女正要回話,外麵已經傳來皇帝的聲音。宮女聽到,立刻下跪,恭恭敬敬以手貼額:“參見陛下。”


    裴大夫人也趕緊行禮。皇帝大步邁過門檻,興高采烈道:“天後,朕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和你說!”


    天後許久沒見皇帝這麽高興了,她奇了一聲,迎上去問:“妾身參見陛下。陛下獵到了什麽,竟然這樣高興?”


    “並不是獵物。”皇帝走到宮殿中,才發現裴大夫人也在。他驚訝,道:“裴夫人也在?”


    裴大夫人上前給皇帝行禮。裴家地位不菲,進宮後無人敢怠慢,按理在宮門口,皇帝聽到千秋殿宮人的稟報後,就該知道裴大夫人也在了。


    可是他卻沒留意到。到底是什麽占據了皇帝的心神,能讓皇帝忽略裴家?這時候裴大夫人發現皇帝身後還跟著一個女子,看年紀不大,然而一雙眼睛亮極清極,顧盼時,甚至還帶著些殺氣。


    不像是宮眷官眷,反倒像是哪裏的女土匪頭子。但是她的容貌卻殊為出眾,一閃而過間,裴大夫人生出一種強烈的熟悉感,但是再細想時,那股感覺又消失了。


    裴大夫人直覺她疏忽了很重要的東西。不等裴大夫人想明白,皇帝已溫和而直白地開口:“裴大夫人,朕有些事要和天後說。勞夫人代朕向裴相問好,改日,朕邀裴相進宮下棋。”


    裴大夫人立即道:“謝聖人掛念。妾身告退,請聖人和天後留步。”


    往常皇帝都對裴家禮讓三份,但是這次,裴大夫人提出告辭後,皇帝都沒有挽留,就由著她出去了。離殿時,裴大夫人和那位少女擦肩而過。少女神情冷淡,目不斜視,裴大夫人不知為何,感受到一股森森的寒氣。


    等出殿後,裴大夫人捂著砰砰直跳的心口,百思不得其解:“我這是怎麽了?”


    千秋殿內,等裴大夫人走後,宮人也魚貫退下。很快,殿中隻剩下皇帝、天後和李朝歌三人。天後眼睛掃過皇帝,笑道:“聖人,你到底有什麽話要說,怎麽搞得這樣鄭重?”


    皇帝對李朝歌招了招手,說:“朝歌,快來見過你母親。”


    天後原本笑著,聽到那個名字,她怔了一下,整個人都頓住。


    皇帝剛才說什麽?朝歌?


    李朝歌慢慢上前,合手跪下,結結實實地給天後三叩首:“母親。”


    這一跪給生她養她的母親,也給前世識她用她的君王。她之一切都是武後所賜,她的身體發膚,她的公主身份,她橫行洛陽的跋扈,她淩駕朝堂的特權。


    沒有武後,絕不會有日後的鎮妖司指揮使李朝歌。可是最終,她卻殺了武後,殺了她的親生母親。


    李朝歌對做過的事從不後悔,大丈夫敢作敢當,人是她殺的,事後假惺惺有什麽用?可是她心裏,無時無刻不在受折磨。


    她對父親的感情是遺憾和好奇,對母親,則是深深的愧疚。


    她重生以來,一直想親自向母親請罪。她李朝歌前世今生兩輩子,唯一對不起的,就是母親。


    天後聽到“朝歌”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心中波濤洶湧,眼睛馬上濕潤了:“你是……朝歌?”


    “是啊。”皇帝看著一向要強的妻子露出淚意,自己也心生酸楚,“朕去後山打獵,途中遇到一隻熊,正巧是她救了朕。朕見她麵善,詢問後得知她在劍南長大,六歲和家人失散,今年十六歲。和朝歌一模一樣。”


    臣子侍從都懷疑此女假冒公主,可是皇帝和天後沒怎麽懷疑就信了。孩子是他們生的,冥冥中的血緣牽引騙不了人,天後一看到李朝歌,本能生出種強烈的直覺,這就是她的大女兒。


    永徽十二年,丟失在亂兵潮中的女兒。


    李朝歌還跪在地上,額頭牢牢貼著地麵。天後擦幹眼淚,連忙將她扶起來,握著她的胳膊仔細看。


    天後極細致地掃過李朝歌臉上每一個細節,片刻後,和皇帝說:“像,朝歌小的時候眼睛就上挑,右眼下麵有一顆淚痣。聖人你記不記得,那時候你還擔心過朝歌長淚痣,長大後會為愛所苦,為情所困,動不動就流淚。沒想到長大了,並不是一個愛哭的性子。”


    皇帝聽到驚訝:“朕說過這些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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