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毯子,認真的拍鬆枕頭,下一秒他卻望著自己的雙手發起呆來。    他的雙手一直戴著手套,自從父親獲罪被俘的消息傳來,母親就連夜為他弄了這副手套,不知不覺戴了十多年了,顏色盡褪,邊緣磨的翻卷起來,從未在人前摘下。若有人提起,他就用母親告訴他的理由——被燒傷,手套是用來遮醜的。當初麵對待人苛刻的便利店老板,科也難得堅持了一回,好在別人認為這是個人隱私,也就不了了之了。    科慢慢的,慢慢的躺下,拉過毯子蓋在身上,一眨不眨的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眼神兒直直的。    幻影移形前,海姆達爾伸出戴著一截連手套的龍皮護臂,斜眼瞧國王,一臉小人得誌的張狂笑容,“咬吧,別客氣。”    這護臂可是專程為了國王準備的。    國王確實沒客氣。    幻影移形的那一刻,嗷的一聲尖叫響起,霍林沃斯法官遺憾的搖搖頭,真是自作自受。    二人一動物出現在赫丘利斯監獄的回廊中,國王像某次那樣猶如嘔吐般急不可待的吐出嘴裏的東西。    狠狠一大口,全咬在他手腕上了。海姆達爾抱著胳膊淚流滿麵,它咋知道哪裏是護臂的薄弱環節?    解開護臂發現破了層皮,但沒流血,虛驚一場,海姆達爾眉開眼笑了,這金加隆花的值。霍林沃斯白了他一眼,剛才叫的跟殺豬似的。實際上不是海姆達爾孬,他這是有心理陰影。    貧血人士比他們早到一步,正在和監獄長大眼瞪小眼。監獄長仍是那副缺少日照的幹枯樣兒,與小臉兒慘白的貧血人士恰好湊成一對。照老規矩,海姆達爾謹小慎微的從監獄長手裏接過報紙,換來監獄長一個友善的淡淡笑容。每次朗誦的報紙都由監獄長親自安排,按規定犯人是沒有資格接觸外界事物的,那位前魔法部長是百年一出的特例。    盡管如此,也不是什麽報紙都能往這裏送,海姆達爾就從來沒給部長先生讀過時政要聞,連民生問題都甚少接觸,國際巫師聯合會的重要決定議案更是聞所未聞,光是些爭風吃醋含沙射影的八卦新聞,或者某國某部長的陳詞濫調。    記得有一次還夾著一份福音,部長先生倒是不忌諱,給上帝唱的讚詞他一字不差的聽了一遍,完了以後連眉毛都沒抬一下。上麵讓他改過自新,一心向善,把人關在裏麵還不忘做思想道德教育,可謂苦心孤詣。    海姆達爾有時候忍不住想既然宣判了終身監禁,剝奪了一個人畢生的自由,又何必多此一舉。    從上一次開始霍林沃斯就不再盯著他,而是讓他自己行動,這一回則由國王隨行。    部長先生還是老樣子,嗯,在監獄裏即使想改頭換麵也缺乏實現條件。    海姆達爾也就免了和他心口不一的寒暄,其實海姆達爾不知道和一個做了二十年牢的人要怎麽打招呼,這方麵沒有研究過,應對生澀,未免鬧得彼此心堵,幹脆跳過。    國王的存在確實有威懾力,海姆達爾發現形容枯槁的獄守會繞開他們走,在與他們擦身而過時漫不經心的姿態會緊張的收斂起來,等它們飄遠了又恢複常態。    “那是獵殺浩克?”欄杆後,默不作聲的魔法部長緩緩開口。    這是除第一次見麵以來,部長先生第二次與他說話,老實說,海姆達爾受寵若驚了。    這位部長先生給他的感覺不像是受牢獄之苦的人,他的神態,他的鎮定自若,他的慢條斯理,就和海姆達爾平常在巫師聯合會看見的那些高級官員們一樣無論什麽時候都端莊爾雅,氣定神閑。    那些大官們悠然是因為他們高官厚祿,一覽眾山小,眼前這位固然位高權重但已經是過去時了,可見他的教養已經深入骨髓。    是好麵子也罷,是氣節也好,海姆達爾願意尊重他這點“拿喬”。    所以,盡管監獄長叮囑過他不要和犯人說太多話,以免聽了不該聽的影響情緒——實際上就是怕被煽動——海姆達爾還是決定搭腔。    “對,它是上麵給我找的搭檔。”海姆達爾笑了笑。    執行任務的時候即便隻是毫無作為的駐守,國王也不會像犬類那樣吐著舌頭安靜的蹲坐,而是保持一種能隨時撲殺的姿態,目光銳利,時時保持警惕。    以國王的條件重歸警察總隊一定能過的如魚得水,被探員們奉若至寶。    這個時候海姆達爾才明白當初教官們說大材小用是什麽意思,讓一隻受過訓練且上過戰場的獵殺給他看門兒確實委屈了人家。    即便國王殺氣滔天,讓人不寒而栗,部長先生仍舊麵色淡然:“我還以為霍林沃斯會給你配一隻嗅血。”    海姆達爾沒有作聲。    部長先生沒有在意,“你叫什麽名字?”    “……海姆達爾·斯圖魯鬆。”    “斯圖魯鬆?北歐的那個?”    “對。”    部長先生突然閉了閉眼睛,依照以往的經驗,海姆達爾以為可以收工了,誰知對方睜開了眼睛。    “請開始吧。”    海姆達爾一聽,把已經落成一疊的報紙又攤開,安坐在牢籠前朗誦,拜這位前部長所賜,他的俄語有了質的飛躍,還從千篇一律的朗誦中漸漸摸索出一條聲情並茂的方式方法,海姆達爾有時候臭美的想再練練說不準能去參加朗誦比賽呢。    海姆達爾一邊讀一邊悄悄打量欄杆後的部長的神情,這副尊容哪裏是在聽讓人啼笑皆非的小道消息,完全是在開國際峰會麽。    因為有了那一次與眾不同的見麵,海姆達爾回去以後跑去資料室翻出了當時的舊報紙和這位部長的個人資料和簡曆。那真是一份任誰看了都會自愧弗如的生平介紹,除了最後戛然而止也是最致命的鮮紅色被捕、審判、入獄等字樣,他鑲金嵌銀的人生一帆風順到讓人嫉恨的發瘋。    “他的運氣很不好。”情報組長在向海姆達爾匯報有關愛沙尼亞前魔法部長的事跡時這樣感慨。“正好趕上魔法世界慶祝大戰勝利三十周年,那樣的敏感時刻無論撞在哪一位法官手裏絕不會輕判,如果早一年或者晚一年,也許還能網開一麵。”    “也是輿論導向所致,媒體有時候把人捧得飄飄欲仙、忘乎所以,有時候卻讓人萬劫不複。”情報組長又道。“那真是一場出色的政治秀,聽說那一年愛沙尼亞威森加摩受理這位前部長案件的法官正是下一任魔法部長最有利的競爭者。聽說他們還是關係不錯的朋友,恰恰就是這位好友,在審判中聲淚俱下的煽動所有法官、審判員以及旁聽的巫師們恨不得直接給前部長一個阿瓦達以除後患。”    海姆達爾想了想,說:“就是現在愛沙尼亞魔法部的那位分會主席?”    情報組長對於他的消息靈通並不意外,點點頭,一副喟歎感懷模樣。    海姆達爾卻沒從他眼裏看到什麽唏噓之情,天之驕子落入凡塵,摔得渾身是泥再難翻身,底層人士能有幾個感同身受,或許會感傷,那隻是寥寥數語就完事的,感傷過後也許還有那麽點幸災樂禍,哪裏會真的為那位部長傷心落淚。    海姆達爾淡淡一笑,不動聲色的看他作秀。    沒有得到什麽回應,情報組長訕訕收了表情,“說到底也是他自己不好,如果他當年審判時不這麽泰然自若,供認不諱,哪怕在宣判的那一刻喊一聲冤枉,裝瘋賣傻,掉兩滴眼淚,而不是整個審理過程說別人故事似的冷眼旁觀,刺激了愛沙尼亞威森加摩的自尊心,認為他藐視法庭,沒能博得在場巫師的同情心,我想他不至於落到今天的地步。您是知道的,他在位期間愛沙尼亞在國際上出過幾次風頭,他變革落實的幾項政策反響都很不錯,他在巫師中口碑很好。”    “他確實殺了人。”海姆達爾好笑的提醒他。    情報組長聳聳肩,“那又怎麽樣,逍遙法外的大有人在。”    “斯圖魯鬆先生?”    海姆達爾猛地回過神來,看見部長先生看著自己,立刻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抱歉,”海姆達爾掃了眼剛才讀的八卦,是某國政要的結婚報道,隨口道,“結婚就是另一段人生的起錨。”    部長先生當然看出了他的敷衍,並不追問,點頭道,“你說的對,不過尋找人生伴侶是不可懈怠的大事,不然就會像我一樣。”    海姆達爾驚訝的望向他,難以相信他會對自己說這些“隱私”。    “我的妻子就是父母給我安排的,”部長先生不帶感情色彩的說。“當然的溫柔可人,端莊大方,嫵媚動人,也當然的……嗬,如果我當年稍微有點頭腦,嚐試不對父母那麽惟命是從,嚐試在適當的範圍內反抗一下,或許我的人生就大不相同了。”    部長先生說到這裏微微一笑,沒有自暴自棄,也看不見追悔莫及,單純的看不見絲毫別的情緒。    海姆達爾心想難怪情報組長會有那樣的判斷,如果他也是二十年前的審判法官之一,他會毫不猶豫的依法辦事要求嚴懲,這人……冷靜的有點過頭,讓人沒來由的產生挫敗感。        第479章 金三角vs銀無窮        “辛苦了。”霍林沃斯對海姆達爾點點頭。    “今天晚了。”監獄長指了指旁邊的紙簍,海姆達爾把報紙丟了進去。    “我和部長先生說了會兒話。”海姆達爾認為這沒什麽好隱瞞的,他問心無愧。    監獄長微微眯了下眼睛,毫不掩飾他的不快,海姆達爾鎮定的與他對視,一時間氣氛有些僵硬。片刻後海姆達爾垂下眼,低眉順目的退到了霍林沃斯身後,他已經表明了態度,沒必要和比自己大好幾級的官員死磕,點到為止就好。    貧血人士向來不參與巫師的紛爭,靠在牆邊看熱鬧,不打圓場,不攪混水,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霍林沃斯好笑的揚了揚嘴角,與仍板著臉的監獄長的視線對上,後者僵硬的轉開眼。    海姆達爾是國際威森加摩的人,即便對其工作不滿,監獄長也不能明目張膽的訓斥,大家分屬不同部門。監獄長由當地政府委派,算是國家幹部,海姆達爾隸屬國際組織,不是一個老板。    雖然不存在直接利害衝突,赫丘利斯就這麽大,抬頭不見低頭見,鬧了矛盾平白給犯人看笑話。    霍林沃斯對海姆達爾的處理方式還算滿意,不一味的從令如流弱了iw的士氣,但也不能一味的頂撞耍橫,分寸拿捏很重要。    出監獄時,心情不錯的上司發話,“今天就讓國王跟你回去吧,明天上班帶回來。”    海姆達爾看了眼國王,國王老神在在的邁著步子,貌似一點都不為自個兒的食宿問題擔心,看準了海姆達爾不會虐待它。    在巫師聯合會大門前又交代了幾句,相互道別,霍林沃斯進了大門,這位工作狂貌似從來沒準時下班。    “約翰先生,請留步。”海姆達爾叫住了欲往另一個方向去的貧血人士。    貧血人士回頭看他,動也不動,海姆達爾快步迎上去。    “我上次跟您說的那事兒,您看……”    實際上海姆達爾最近一直想找機會當麵問問他關於那些久久鴨蝙蝠的下文,可這位看上去挺機靈的卻不知怎麽回事,就是看不懂他的暗示。海姆達爾覺得他都快把眼睛擠成都鬥雞眼了,人家還是那麽不動如山,就算沒有進展,您老好歹知會一聲吧。    過了片刻,貧血人士方才“哦”了一聲,海姆達爾惆悵了。    “您不會忘了吧?”    “我忘了跟你講了。”所幸貧血人士不至於那麽沒心沒肺。    海姆達爾幹笑兩聲,“那麽?”    “這事兒你就別管了。交給我們處理吧。”貧血人士沒賣關子。    海姆達爾喜出望外,那不正好麽,還替自己省事省力。海姆達爾不打算尋仇——即使當麵對質也不能把他流出來的血再返還回去,難不成咬人吸血鬼一口?他就是為了杜絕後患,別再出同樣的事兒。    “他不會再跑出來胡作非為吧?”海姆達爾小心翼翼的求保證。    “吃人血怎麽是胡作非為呢?”    海姆達爾深深滴覺得他倆有代溝,決定換種方式,“你們能處理好?不用巫師幫忙?”    這回是懷疑人吸血鬼的辦事能力了,想當然的捱了記白眼。    “那個同伴壞了規矩,嚴懲不貸。”約翰先生丟下這句話十分瀟灑的走了。    海姆達爾沒功夫糾結他的失禮,心中大定。貧血人士從前跟他說過,吸血鬼與巫師間是求同存異的忍讓互助關係,誰也不能越界管閑事。吸血鬼社會有一套他們自己的行為模式,一旦有巫師或者吸血鬼觸犯了這條底線,將交由各自人馬去處理。    就好比海姆達爾的久久鴨蝙蝠事件,巫師驅使吸血鬼對巫師使壞,巫師告上門來了,吸血鬼社會自然不會坐視不管,萬一巫師決定插手……誰都不願意看見保持了千百年的平衡被打破。    說到底在孰是孰非的問題上吸血鬼始終比較被動,所以反應速度相對比巫師迅捷,不關其它,主要是他們生育力極低,人口比巫師少。    無怪乎有那麽一句話:人多力量大。    “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海姆達爾把國王安置在前廳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飛奔進電梯。    到了樓層就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國際裁判理事會的休憩區,差點與出來的巫師撞個四腳朝天,點頭哈腰的跟人道歉,在得到諒解後奔到占據了整麵牆壁的告示板前駐足觀望。    火神隊、火神隊、火神隊、火神隊……    在全球魁地奇比賽進程告示板展示出來的正在進行或者即將進行的比賽告示前,海姆達爾花了點時間找到了阿拉斯托火神隊的比賽情況。    60:260,火神隊以二百分的落差大比分領先,金色飛賊目前還逍遙在外,就算對方找球手抓住了金色飛賊結束了比賽,相信火神隊也會是笑到最後的。    海姆達爾對著告示板“嗬嗬”傻笑,附近來來往往的巫師們不禁頻頻側目。    羅多彼莊園後方的帶池塘的小花園。    “……因為種種原因,今天國王會暫時住在這裏,大家要好好相處。”海姆達爾看看動物們的反應,嗯,從容不迫,頗有大將風範,不錯。“那就解散吧。”拍了拍手掌。    豆莢是第一個躥回屋裏去的,這個點是各大巫師報紙的上門遞送時間;緊接著小八馱著小麵包妹妹繼續它們每日的林間探險,實則糟蹋當地動物的覓食活動;唯獨剩下奶糖與國王虎視眈眈,就像古裝片裏狹路相逢的武林高手,擺著款兒,端著架子,號稱以不變應萬變,實際上就是擺譜不願意先動手以免落於下風。    海姆達爾笑了笑,回屋換衣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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