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政看著工匠們正在敲敲打打的各種木料,禁不住露出了一個帶有遐想的笑——如果在鹹陽宮也造幾個這樣的東西,上上下下都不用走樓梯啦!那他豈不是又沒有輸給祖爺爺又能達成目的,簡直美滋滋呀!見趙政雙眼放空,呂安都不需要多動腦子就知道他在遐想什麽美好畫麵。不過呂安想象了下那個場景,覺得那是不可能的,就算再疼兒子,異人都是一定不會答應這麽荒唐的想法的。在山上造個這東西,先不說安全性如何,單單就威嚴感就弱了不少。這東西又造不大,公子出行還有儀仗隊呢,難道大家分批排隊上上下下?這場景若是被別國使者看見了,指不定人家還要在心裏頭想些什麽呢。不過作為一個體貼的兄長,他是不會戳破弟弟的小夢想的,反正小孩子嘛,誰沒有想東想西的時候呢,總會被被殘酷現實風浪重重打下的,多打幾次就習慣了。——這種經曆特別多的呂安禁不住幹咳了一聲,然後在趙政看過來的時候表情立刻變得很嚴肅。他悄悄湊過去,用稍近一些的都能聽到的音量“悄悄”問道:“政兒,下月的通渠儀式是你來還是大王來?”他之所以會有此問是因為就在今年春天,還是乍暖還寒的時候異人忽然著涼,這本是一場普普通通的感冒,然而兩位太後卻一致發言將朝中大小事務全都交給了相邦呂不韋,讓異人安心休養。老秦人也的確關心異人的身體情況,對此並不覺得異常,然而本以為至多一月的修養沒想到拖到了現在,甚至於計劃中的通渠儀式,也說由太子代為主持。這情況可就不一樣了。通渠儀式是什麽?這可是為了慶祝從昭襄王在位時開始動工,傳承了三代秦王的這一持續十餘年的關中平原第一大渠,終於徹底完工所舉辦的儀式啊!為了建造這一工程,幾乎每個關中人都曾經或多或少參與過和這一渠道相關的民役活動。而這條貫通了涇河、洛水在通渠後能夠依照地勢實現全自流灌溉,按照保守估計,其可直接漫溉範圍約有三萬頃,如果再算上小水渠引水的話,這個數字還要更驚人。而從其建造以來到現在,無論是挖渠時候翻出的地下土,還是涇河衝來的泥沙都有效治理了周邊的鹵水地,水道未通,農田就都已經整修完畢。雖然還沒有徹底通渠觀看到最終結果,但是所有的關中人對這條水渠的效果都充滿信心。其實水渠上個月就已經徹底完工了,不過大秦國的巫者通過測算得出的最佳通渠時間是下個月,呂安等都水監的匠人們也正好可以多一個月進行調試,於是大家都樂滋滋地將正式通渠時間定在了下個月。異人到底得了什麽病?他的身體究竟怎麽樣?朝堂上下對此議論紛紛。秦國如今的運轉一切正常,這歸功於秦國的政治體係,國內主要事務本就是由相邦處理,秦王本身是決策者而非執行者,在這樣的背景下,秦王暫離一時半刻也不是問題,但是長久來說卻不是件好事。因為太子年少,太子的黨羽勢力也過於單薄,他可以依賴的除了祖母華陽太後,便也唯有呂不韋這一支。而最大的問題也就在於呂不韋是客卿,他沒有兵權,一旦異人出了什麽意外,他也獨木難支。異人生病的消息一出,表麵上看不出,但實則整個朝堂的氣氛都變得敏感而安靜,暗流漸起。趙政沒有兄弟來搶王位,但他有一堆已經成年並且開枝散葉的叔叔們。在這個時候趙政沒有兄弟也成了他的劣勢,一旦唯一的繼承人沒了,那麽王位由先王的兄弟繼承便是常理。趙政這一支的王位就是這麽來的,已經開了先例,對於後來者就方便了許多。因此這段時間內,王宮內的利益相關者前所未有地統一了立場,並肩而戰。呂安自然也是利益相關者,呂不韋和異人的命運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因此對於呂安,趙政倒是不需要有什麽忌諱。“還未知。”趙政微微搖了搖頭,表情帶著點沉痛,呂安點點頭,表情也特別苦惱。此二人之色將掩未掩,若是有心人定能看見。但這也是他們想要的。是的,秦王異人,其實真的隻是小病一場。隻不過這一場小病恰恰勾出了一些暗地裏的影子,所以異人便打算將計就計,弄假成真,將這些小影子給釣出來,一勞永逸地處理掉。清理掉一部分不安定因素隻是其中一個目的,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假借生病降低秦國存在感的因素,並且為秦國接下來一係列的舉動鋪路。沒錯,休息了一年,秦國準備要搞個大事情了。第206章 戰國風雲(58)秦王三年, 秋。秦國太子政住持了水渠的通渠儀式,並以水渠的建造人鄭國為之命名, 喚鄭國渠。秦王異人為此渠撰文表彰, 金石大家耗費三個月時間篆刻的碑文被立在了取水口,韓國人鄭國,卻將他的名字永遠留在了這塊秦國的土地上。當一身正裝的儲君將這條人工渠道的名字念出來的時候還有人以為是聽錯了, 但當紅綢落地,渠道的大名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時刻,無論是鄭國本人還是所有在現場的匠人們、圍觀民眾們都呆住了。怎麽,怎麽會是這個名字?在此之前,從未有人告訴過他們會以鄭國的名字為這條渠道命名, 而在這十多年,但凡提到這條渠道也都是以涇洛渠命名, 所有人都以為這就是她的名字。哪怕把這條渠冠名秦王的名字他們都不會那麽驚訝。但現在, 秦國是以一人之名,還是一個普通匠人、一個並非秦國的庶民為一條秦國的水渠冠名,秦王是瘋了嗎?還是老糊塗了?秦王當然沒有瘋,也沒糊塗, 秦王異人還在千秋鼎盛之年。趙政合上了用來誦讀他父親文書的帛書,他緩緩眯起了被過於熱烈的日光刺得生疼的雙眼, 在他的視線所及處, 已經跪伏了一片。那塊地方均是匠人所在,趙政當然沒有讓他們跪下,這一切全是其發自內心之舉, 這些匠人們以大禮參拜的不是他太子趙政,而是他的父親。匠,也是一種商人,他們出賣的是自己的手藝換取財富,因此在任何國家他們都受到歡迎卻並不受尊重。秦國當然也是這樣,甚至於秦國的情況要比別的國家更為嚴重,以至於秦國本國工匠數目嚴重不足的程度。在場的匠人們基本都是為了求財而來,他們預先也知曉秦國本國對於手工業的打壓,亦是做好了準備。即便在入秦以後發現日子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難過,但這些匠人們也都非常清楚,秦國在這一點上和別的任何一個國家都沒有兩樣,但那又如何?尊嚴?尊敬?那是吃飽飯了之後的人才有資格去考慮的東西。而作為生活在底層的匠人,他們首要目的是要先活下去,還要讓家人活下去,他們不會去思考那麽多。然而就是這樣的秦國,最輕褻匠人的秦國,卻以一位工匠的名字為他們的水渠命名,這說明秦王認可他們這些匠人的付出,他也並不打算他們的手藝當做商品一樣錢貨兩清,就連一個代表個人的標簽都不允許擁有。趙政並不是很能夠理解這些人的心情,卻能夠被這種情感帶動,這個名字確實來之不易。事實上,關於現在這條水渠被定名為鄭國渠這件事情,在朝堂上曾經發生過激烈爭吵,爭吵的理由很簡單,鄭國怎配在秦國留名?還是在秦國的天府之地先秦時期尚且是血緣貴族的時代,距離後來那個可以高喊【王侯將相難道是由血緣所決定的嗎?】的時代還有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雖然秦國和楚國比起東方四國之外已經算得上有才便可舉了,但歸根究底,血緣為上的觀念依然降不下去。嬴這個姓,恰恰也是上古大姓。雖然曾經被碾落到塵埃了,但嬴家人也不曾放棄過,便是其姓所帶來的一股子底子——我們生而不凡。所以雖然平時很少表現出來,但秦國的宗族的確是在本質上看不起這些外來者,而偏偏,最得秦王們重用的又都是這些外來者。於是這便造成了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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