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著小孩走到了一出,指著一處杠杆道:“這是控製水渠進水量的,要隨著季節,控製水塘進水哦。”……“所以,我覺得那個杠杆一定是有問題。”趙政信誓坦坦地說道,“否則曾祖父怎麽偏偏就提這個杆子不說別的呢?”“曾祖父說今歲他生辰的時候要用政兒養的魚來做主宴,所以政兒一定要把魚養得胖胖噠!”“阿兄,阿兄你理理我鴨!”趙政蹭過去戳了一下麵無表情奮筆疾書的呂安,後者郎心似鐵坐如鍾紋絲不動。可憐的呂小安作為搞事二人組一員加上發起人,被他爹布置了一堆抄寫作業。沒錯!就是毫無技術一點熱情也沒有的抄寫,抄的還是《秦律》,簡直慘絕人寰!呂安抄得手腕都要麻了,寫的字都開始打飄。筆,筆畫太多了!為什麽筆畫會有那麽多!平時不覺得,現在他要寫長篇大論的時候才覺得實在是太不方便啦!而且一旦寫錯了字還要拿小刀削掉,這真的太不方便了!趙政見自家阿兄不理他,又委屈又心虛。這事的確是他不好,他不該沒有經過阿兄同意就將兩人的計劃說出去,害得阿兄受罰,但是趙政也的確沒想到事情會那麽嚴重,是他錯估了事態。而且明明始作俑者是他,卻害得阿兄受罰。對於一個小男子漢來說,這樣的處罰方式最戳他們心窩了,小孩小肩膀都耷拉下來了。他一點一點挪過去,像試探的小動物一樣將腦袋依在呂安後背上,輕輕地蹭著,然後黏糊糊地呼喚:“阿兄~是,是政兒錯了。”“阿兄,你不要不理政兒。”“政兒以後一定聽話的。”越說,小孩的顫音愈加明顯。眼看著就要掉金豆豆,呂安最終還是心軟了,他停下筆將竹卷遞了過去,“你來讀,我來寫。”“好!”趙政意識到阿兄這是原諒自己了,立刻打起精神,眼睛亮晶晶地接過了竹卷,在對了一眼呂安寫到哪兒之後趙政很快就找到了對應段落開始一點一點念,呂安執筆在竹卷上遊走。這一刻二人都有默契地沒提呂安已經將《秦律》背熟一事。等呂安將罰抄任務完成泰半,他終於給趙政倒了茶水細問養魚一事。趙政咕咚咕咚喝下了三杯涼茶,然後又將那日發生的事說了一遍。等呂安聽完後也覺得有些奇怪,既然魚食魚苗都不需要趙政準備,唯一被秦王特別指出的就是入水口一事。養魚這事呂安沒做過,但想來和普通的養畜沒有太多區別吧?每日給食物,讓它們運動一下,然後打掃籠舍就好了……這究竟是大王隨口想出來的還是其中有什麽深意?他突然想到了什麽,問:“大王可是有禁止你問旁人如何養魚?”趙政頓時露出了恍然之色。自覺將大人們想法破解的趙政立刻站了起來,他剛剛衝到門外忽然想起了什麽,跑回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呂安的臉頰上親了一口,然後蹬蹬蹬小腿邁得飛快衝了出去。呂安呆住了,阿,阿弟何時變成這般的?我弟弟真可愛鴨!!我弟弟還會親哥哥喲!驕傲的呂安第二天在學堂遇到捧著竹卷來的尉繚之後就半是炫耀半是自豪地將這事說了。話裏話外都帶著「這弟弟是我養的哦」「可愛吧?貼心吧?我養噠!」「養了這麽多年的弟弟,可不容易啦」的意味。聽得尉繚不禁側目看他,那眼神古怪得呂安根本沒法忽略。“怎的了?”“繚方才驟然間想起——”尉繚墨染的黑眸中帶著一絲輕柔笑意和玩味,“繚也養了一個弟弟。”“……”這話題太危險了!呂小安立刻撒開腿往前跑去,不料尉繚動作更快,他伸手夾住了呂安的脖頸處,輕聲道:“師弟,你跑這般快作甚?為兄養了弟弟那麽多年,怎的我養的弟弟還沒有別人家養的貼心可愛?”呂安:瑟瑟發抖!就在師兄二人打打鬧鬧之時,在鹹陽宮中正在進行一場嚴肅的對話。秦王嬴稷同時召見了秦國如今的兩位一把手——白起和範雎。兩位大佬齊齊出動引來了不少人的側目,然而秦王見到二人後卻揮退了伺候的人,隻餘下二人私談。這三人在一起會談些什麽?眾人均都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各自都有猜測。鹹陽宮內氣氛極為和樂,嬴稷和藹地握住了兩人的手,然後將自己打算修建忠烈祠的想法同他們說了,並且向二人發出了死後“入住”的邀請。先秦時期,人們並不避諱死這件事情,因此當聽聞秦王對他們說想要讓他們以後入他的忠烈祠時,白起和範雎二人非但沒感覺到不吉利,相反極其興奮。尤其是白起。坦白說,在長平之戰後,白起對於自己的未來做了一係列的設想,而其中唯一沒有的便是壽終正寢的好結局。其中種種理由若要論述起來極為複雜,但要論其中精髓不過「功高蓋主」四字而已。白起已經位列秦國列侯中的第一階梯,上無可封。而且秦王老了,秦國隨時有可能改換王。而在秦國的曆史中,重臣和新王之間關於權力的激鬥以及由此而出的血腥和殺戮太常見了。臣殺君、君弑臣、臣推舉傀儡、王韜光養晦隱忍而後行簡直都成了每一次新舊交替的家常便飯。旁的不說,便說如今的秦王嬴稷,他在即位之初便是一場持續了三年的叛亂。白起可以說自己無心奪權,但這事他說的不算,得看別人信不信。但嬴稷如今的這一提議便是告訴了白起,他不打算動自己,最起碼在現在,在秦王眼中,他白起還是以秦國的功臣的身份,作為秦王嬴稷最信任的臣子之一而存在的。白起一生殺伐不斷,他年少時便上了戰場,此後不斷轉戰各個戰場,一路自普通庶族升遷而上,靠的全是搏殺,這一具身體一路打拚下來早已經千瘡百孔,他其實也沒有多少年可以活了。白起不怕死,但如果可以,他並不想以一個罪人的身份離開這個世界。更不想有朝一日他無法被埋葬在這一片他曾經守護過也為之征戰過的土地之上。他想得明白,也清楚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死局。秦王嬴稷或許可以容得下他,但是嬴稷必須為下一任的儲君考慮。安國君性格軟弱,又平庸無能,為了安國君能夠順利地接過帝國的權柄,白起必須也隻能讓位。而現在的秦王不知為何突然改變了主意,他向著白起伸出了名為榮耀的鐐銬,而是否要將頭伸入,由白起自己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