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車水車被證實可用後沒過多久,嬴稷就下達了一道諭令,他令自己的幾個公子王孫各自在鹹陽原上圈了一塊地,讓他們全都下地種田去,並且特別無理取鬧地表示,種田的收成和他們的零花錢直接畫上等號。也就是種田種得好的,有賞,種得不好就削封邑,而且不允許旁人幫忙,最多帶上兒子。這條命令下達之後嬴稷的兒子們立刻苦不堪言,他們都是在嬴稷登基之後誕生在鹹陽的,從生下來就是帝國的公子。雖然老秦人養孩子的方法比較粗獷,但公子公主到底還是不一樣的,但就待遇上來說,各國王室公子都是相差無幾。又因為比起別國的公子,秦國不實行分封製,隻有封邑製度。也就是說這些王子們除非有工作去各地辦差,否則都隻能待在鹹陽城內,所有的收入全都來自於父親賞賜的封邑所出。被牢牢掐住生命線的秦國公子們連不下地的借口都找不到,就算再不甘願也得為了恰飯去田裏轉悠。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在這場種田比賽中表現得最為醒目的星不是別人,正是趙政。趙小政從會走路開始就跟著阿兄下地裏頭到處溜達,小孩子好奇心重,看到什麽不明白的都要問,若是放到了別人家,忙著幹農活的家長一定會選擇驅趕小娃,但是在呂家,呂安自己還是個小孩子,當然非常樂意去教導弟弟。所以,雖然外表看不出來,趙政可是一個有兩年種植經驗的農人哦!……教導這些經驗值為0的長輩們也算是綽綽有餘了。正所謂上行下效,有大秦王室作為表率,文武百官們自然也要緊跟其上紛紛下地種田,就算不種田也要沒事多去地裏頭多溜達兩圈以表忠心。百姓們初時有些鬧不明白這些人在幹啥子,不過時間久了也就隨他們去了,隻要別下地糟蹋農作物,一切好談。鹹陽的官員都是如此做派,地方官員自然意識到了上頭的傾向,對於農耕一道自然看得更緊要,執行和催促得愈加用心。層層推動之下,等荀卿一行人抵達秦國時,見到的就是鬱鬱蔥蔥成一片的田地。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是初夏,夏季氣溫升高,日照時間增長,此時正是農作物的快速生長期。但同時,驟然增多的雨水使得氣候偏潮濕,農物最容易生病。正是午後新雨過後,天氣悶熱,這種氣候下幼苗最容易打蔫。馬車一路前行,據他們入目所見,幾乎所有的田地上都會零星散布著若幹秦人。荀卿甚至看到了幾個穿著吏服的官員在田地裏視察和詢問。對比秦國,其餘諸國對於農事方麵顯然沒有這般精心,哪怕他們擁有更多的耕地。不過或許也正是因為他們擁有足夠的平原和耕地,才不會像秦國這般精心仔細,就像是被壓製住的芽菜一般竭盡全力地發展。“秦國如此……”荀卿輕輕歎了口氣,神色複雜,後麵的話雖然被他咽了回去,但是在荀子後來的作品中卻是將他當時的心情忠實地記錄了下來並且傳到了後世——六國何以克?他原本以為秦國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厲兵秣馬排演軍陣,準備順勢一路東進,沒想到秦國居然會選擇停下腳步放兵歸田。這看似可以讓東邊六國鬆一口氣,但其實反而是最糟糕的情況。秦王的腦子沒有被連番的大勝衝昏,還有什麽能夠比一個超級大國的國主頭腦依然清醒更讓他的對手們絕望的嗎?正在馬車內的荀子思緒萬千期間,他感覺到馬車微微停頓了下,片刻後馬車車門被扣響,荀子起身打開了車門,入目的是笑成了一朵花的一張小圓臉。“先生!”呂安恭恭敬敬站在車下行禮,然後在荀子按轅回禮之後呲溜一下上了車。看上去長大了不少的小少年拿出了一個食盒,“學生帶了些涼果來,先生快吃些果子解解暑。”這些果子顯然都是剛在井水中鎮過,拿在手上還是涼絲絲的,在如今這個時候尾市難得。荀卿不難猜到他的學生定是費了不少功夫,但他隻是微微一笑,什麽都沒說,而是一口一口地將學生的心意吃了下去。涼果下肚,他覺得自己方才沉悶的心情都隨著果香漸漸消融。等吃完了一個果子又用清水洗了洗手之後,荀卿已經平複了思緒,開始和學生閑聊起來。從呂安口中,他得知從今歲開年開始,秦王便將所有的精力放在了農墾之上,不光放兵歸田,還下令兵造處放下兵械設計,全力改良農具並且下發各地。依托於秦國強大的政務體係網絡,不過是短短半年間,改良後的農具就已經抵達了地方,並且被強製推廣了開來。而且秦王開始召集國內擅於水工者到鹹陽,看上去應當是打算建造水利設施。荀卿安靜聽著,一言不發,他的眉眼卻漸漸舒緩了下來,“秦國是打算變換國策了。”他用肯定句這樣說道,“轉戰為守,以耕待戰。”“秦王身邊定是有了高人指點。”荀卿道,“隻不知這位先生名號為何?”呂安歪歪頭,在腦中轉了一圈,回想了下秦王身邊多出來的人,良久後他摸了摸頭,“大概,大概是我爹?”荀卿:“……”“可是最近大王身邊多出來的人就隻有我爹嘛。”被先生趕了下去的呂小安可委屈了,他咕嘟咕嘟將解暑的涼茶喝了足足一杯下去,對著遞來帕子的師兄訴苦,“安兒又沒說錯。”“我想先生還不至於為此事生氣。”尉繚見他不接帕子,便微微傾身替他擦幹淨了唇角的水漬,然後將帕子折疊了下放入兜中笑道:“先生隻是沒想到你為人子,連父親做了什麽都不清楚而已。”“因為我也很忙啊!”呂安就更氣了,而且誰規定當兒子的就要對老爹最近幹了什麽一清二楚啊!比如他,他就不知道。連安兒都不知道,別的小朋友肯定就更不會知道了!——歪理都說得這麽理直氣壯的,也就是呂小安了。呂不韋在那天成功給秦王長了臉之後,立刻被調去了秦王近前做公務員了。從臨時工轉正的呂不韋非常高興,之後天天勤勤懇懇天蒙蒙亮就出門月上中天歸家,就連休沐也要出去和同事聯絡感情,呂安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見到父親了。等呂不韋稍稍空閑了下來,呂小安卻被抓了壯丁去改造農具。他那個好弟弟在農田上揮汗如雨的時候也沒忘了他,在發現了秦國如今使用的農具有幾樣不如老家(野王城)使用的方便後,他就將呂安推薦給了他最最最和善的曾祖父。可是趙政不知道的是,他曾祖父有兩張臉,麵對小孫孫那叫一個和善溫柔,對呂小安那就是黑心資本家,可憐的呂小安還是個十歲的小崽崽就被按在了位子上對著羊皮紙運氣。為了“鼓勵”他,嬴稷還特地讓宮廷膳房派了一個人在他身邊介紹老秦美食,形容得特別好吃,但是光給形容不給吃,要畫完了才行。隻要畫完了,這些菜就是他的了!呂小安那個氣啊,他一邊咕嘰咕嘰咽口水,一邊運筆如飛一下子畫了十多件草稿全丟給了嬴稷,然後帶著禦廚回了家。但等他忙完了,剛和家人吃了幾天安生飯,他爹就又被秦王叫走了,“可憐我爹,連禦膳都沒吃完就一直忙到現在,一回家就倒頭睡,安兒當然沒機會和他說話啊!現在就連先生的住處也是安兒打理的哦!”呂安特別同情自家沒有美好生活的爹爹。尉繚看了眼小師弟,動了動嘴唇最後還是沒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若他所料不錯,呂先生忙得腳不沾地的原因正是因為自己家裏這位小師弟。農為國本,若是正如呂安所說他改造了農具,那麽就算秦王頭腦再不清楚也不會不給予獎賞——那玩笑般的禦膳自然不算。考慮到呂安的年歲以及身份,秦王很有可能將賞賜的大頭放在了呂不韋身上。最大的可能就是讓呂不韋來負責兒子畫出來的農具改革。若是呂安是胡亂畫的,那就害了親爹。如果呂安所繪確實可行,那麽呂不韋吃下這份功勞自是順勢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