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滾,待到停下時,夏安然幾乎是逃一樣地躥下了馬車。他特別嚴肅地表示,以後還是遵守禮製吧,妹妹已經長大了,不好共乘了。陳嬌掛著甜美的微笑下了馬車,全身都充盈著八卦欲望得到滿足的幸福感。陳嬌和張湯的情況比較複雜,要讓他們在一起首先一關要打破的就是劉嫖的心房。好好的獨生女嫁給一個尋常小吏,即便夏安然和陳嬌都相信張湯未來可期,但這畢竟是未來。而且官吏哪怕做到三公,被撤職後亦是平民,就保障來說遠不如有爵位的可靠。劉嫖又隻有一個女兒,無論是為了麵子還是為了女兒未來的生活保障她都不會同意。生活保障這一點陳嬌可以自己搞定,小姑娘年齡雖小,但是已經有了盤算,而麵子工程則比較難,這不是一時半會能解決的問題,而陳嬌又拖不起。所以夏安然想了一個算不上餿主意的餿主意,他計劃將陳嬌和張湯的故事拿來編成了故事,先一步在民間流傳,等到有一定的民間基礎再將之爆發。而在勞苦大眾眼裏,富家女和窮小子的戲碼自古以來都是所有人的大愛。無論是真愛至上論,還是這種地位差異帶來的滿足都能給底層民眾們帶來奇異的心靈愉悅感和代入感。但是這種滿足很快就會消散,很快人們就會生出對男人的羨慕嫉妒和恨,乃至於會覺得他所有成就都靠著媳婦的腰帶,又覺得女郎太傻,自甘墮落,這對於有原型的人物十分不利。所以最後的結局一定要be,隻有慘到讓人覺得「他們都那麽慘了你們怎麽還能說他們」才算有效果。而且隻有故事足夠慘才能夠讓人記得特別深,而且還會快速將故事推廣開來。正所謂自古真心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嘛。譬如直到現在,夏安然都忘不了童年陰影《藍色生死戀》,那時候不知道有多少家長深受其影響,在生娃的時候要反複確認「這是不是我家的?」「有沒有可能抱錯?」。在和張湯拳拳到肉地“談”過一場之後,夏安然開始著手準備這個故事。小半月後,盧奴縣的一處小鋪忽然開張,裏頭雖然搭起了櫃台,卻久久不見貨物擺出。這塊區域屬於盧奴縣方位較好的地方,來往人流很大,見這家店一直不擺出東西來賣,便有好奇的人過去問了。得到的答案令人驚奇——這兒是要擺一個傀儡戲戲場。這些所謂的“櫃台”其實是還沒有開始裝飾的戲台。傀儡戲是去歲中山國過年時候傳入中山國的。藝人們看中了中山國數日宵禁的巨大市場和人流,從自己的家鄉跑到了這兒,並且成功靠著自己的表演在中山國一炮而紅,在那之後,他們受到中山國國主的邀請暫且留了下來。年輕的國王為他們的表演提供了許多有用建議,並且慷慨地出資供他們搭起舞台,請匠人為他們重新設計木偶,為其化妝,並且穿上精美的服飾。重新包裝一番後,誰敢相信如今擁有一整套音樂班子的傀儡戲劇團曾經是隻能在鄉村白事上表演的節目?改頭換麵的傀儡戲班主捏著拳頭表示一定要在今年的年會上拔得頭籌。但攔在他們前麵的問題卻很久沒有解決,那就是劇本。秦漢時期的民間娛樂匱乏,尤其是經過秦朝數十年的領導,春秋戰國時期的娛樂被全麵打壓,很多娛樂貴族老爺們可以享受但民間卻不被允許。而任何藝術,脫離了群眾基礎都會帶來沒落的結果。後來又經曆長時間的戰亂,娛樂幾乎全線凋零,最後剩下的也就是唱歌跳舞這類已經成為本能絕對不會忘記的娛樂方式了。除此以外,還有百戲雜耍,但這類都不適合木偶戲這種表演形式。他們去年表演的節目是《英雄打虎》,前幾日人氣不錯,但故事過於簡單,等到後來幾天觀看的人數便越來越少。可惜戲班主雖有改變之心,卻無改變之法。他們倒是聽說表演一下諸子百家的故事很受歡迎,但問題是這裏的人除了班主,別的人均都大字不識,而班主也就是識字罷了,諸子百家還是過於為難他了。而就在這些人為了如何在今年的表演穩定下人氣,不要辜負了信任和期待他們表現的殿下時,小國王忽然送來了一個劇本。這是一個由中山國的小說家們編纂,名為《蛺蝶》的故事,目前隻寫了前頭幾集,說的是一個好學的娘子因為所在當地沒有女子學舍,便女扮男裝離家入學的故事。小說家也是諸子百家之一,他們時常遊走在民間,收集民間故事,然後將之編纂成書。但因為他們的工作愛好和主流社會有一定的背離,非但沒有教書育人之道,反而因為其所講的故事多為誌怪、神異故事,容易迷人心智,所以被封為了下九流的行當。當這些小說家被農家的人帶回來之後,夏安然就一直在考慮要怎麽使用這份資源。西漢王朝和秦皇朝不同,因為長期的休養生息以及農耕實力的進步,西漢王朝逐漸出現了資源富餘的情況,而當人們不再為了活著而奔波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會有娛樂需求。夏安然非常清楚,在未來的幾十年乃至幾百年間,在西漢搞娛樂業是非常有發展前景的,然而要怎麽發展就成了問題。之前夏安然是想要讓人編個寓言故事的。寓言故事多好啊,幼教必備,結果他悲傷發現……就算是小說家,堪稱這個國家腦洞最大的一群人,到底也是大老爺們,又多少受了時代影響,寫出來的故事硬邦邦之餘不說,還全都是十三禁,充滿了血腥氣。別說寓言故事了,暗黑係格林童話還差不多。這次寫故事也是如此,因為生怕自己的故事太過超前,所以夏安然是給人列了大綱請這些小說家們擴寫,最後寫出來也大大偏移了主線,好好的甜蜜戀愛故事最後被這些人扯到男主去打匈奴上去了,你咋不寫女主去哭長城啊。小國王趕緊勒令修改,隻把前幾章沒偏題的交給了戲團先排練。無奈之下,他隻能給人連細綱都列好,雖然他是真的很忙,但是列細綱還不用自己寫這種事的愉悅感無以倫比,夏安然熬了一個晚上夜居然還是精神抖擻。小說家如今為首之人姓虞,名叫虞繼,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他一看夏安然的細綱就瞪大了眼睛,看到最後更是眼圈發紅。寫小說的多半腦洞較大,能靠著寥寥幾字就能腦補出一段可歌可泣的悲壯故事,想呀想隻覺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慘,真的是太慘了,這麽會有這麽慘的一對?先是誤解重重,解除了誤解後家族又不同意,好不容易有人幫忙卻又陰錯陽差陰陽相隔。他注視小國王的眼神帶上了幾分敬畏,殿下和這兩個主角什麽仇什麽怨啊,這是恨慘了這兩人吧?夏安然沐浴在這樣複雜的目光中巍然不動,他平靜地說:“就照著這個線路寫,本王會去尋幾個駢文寫得好的書生為這個故事寫寫駢文和賦文,屆時你將其加入故事裏頭,潤色一下。”“這些都還不急,可以暫且放放,但是你且先將脈絡理出來交給戲班主,讓他們將木偶、場景、劇本這些都先準備起來,我希望能在過年時候看到這個戲上演。”過年?!虞繼瞪大了眼睛,他低頭看看結局,又抬頭看看小國王的衣角,嘴唇哆嗦半天,最後還是說道:“殿下,這,這恐怕不太好……”這也太不厚道了吧!大過年的!小國王以為他是說這麽短的時間內不好寫,於是安撫道:“沒事,你先將其中重點寫出來,隻是初演罷了,到時候戲班那兒也會根據群眾反映調整裏頭的故事。”頓了一頓,夏安然又補充道:“他們演的時候,你就在邊上看看群眾的反應,本子可以再改。”他起身,拾級而下,眸光中帶著殷殷期盼,“虞君,我知曉你們小說家喜好寫故去之事,這故事也確實為難了你。隻是你要知道,此文乃開天辟地的文體,前無古人,後是否有來者亦未可知。”虞繼捏著竹卷,頓時心生澎湃熱情,他結結巴巴地說道:“殿,殿下,繼定不負殿下所望。”夏安然成功忽悠得一個年輕人鬥誌昂揚,他幹咳一聲,那什麽,把腦洞排出來讓別的作者去寫絕對是最幸福的事情,沒有之一。但他沒有幸福多久,從長安城傳來的消息便讓小國王頓感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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