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欲壑難填呐……”劉啟對正侯在一旁的春陀道,“人呢,總是得到了什麽之後還是會覺得不滿足,想要有更多,可這世界上哪有那麽多東西可以讓他們得到?”“於是就開始有搶奪、欺騙、詐取,什麽手段都使出來了。”劉啟一邊說一邊敲了敲自己的肩膀。春陀立馬將手上的東西交給身旁的內侍舉著,上前來給劉啟捏肩,一邊捏一邊說道:“陛下,奴愚鈍,但奴覺得人也有因為不滿足,才開始努力的呀。這也不是全然的壞事,您看,農人不就因為不滿足一天隻吃一碗飯所以拚命耕田,然後他們就能吃兩碗飯了嗎?”“嗯!你說得也有道理。所以到底還是要看人,貪婪和努力也就一線之差。”劉啟點點頭,伸手向那個內侍招招手,“把東西拿過來把,我看完這個就去太子那兒走走……”春陀一愣,剛想說什麽,那內侍就已經將錦盒送了過來,上頭的中山封泥糊得好好的沒被打開過。劉啟一看就笑了,“勝兒送來的?你還沒看呢?”“回陛下,中山王殿下此前說加急,奴剛一拿到就趕著送過來了。”春陀忙接過劉啟舉起的小刀劃開封泥,然後將敲有中山國印的泥印放在一邊。按照規製,這樣的泥印最後還要同留在檔案內的中山國印進行對比,以確保這封文件確實由其寄出。這樣的步驟一般在上奏前就會完成,但是因為今日中山國驛入京時間晚了,春陀怕誤了事,便先一步送了進來。“嗯,沒事,小九寫的信以後你拿到就直接送來吧,也不用壓。”劉啟接過春陀雙手奉上的竹簡說道,“哦喲,這小子改性了?居然用竹簡給我寫信啦?”直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劉啟的心情都是較為輕鬆的,然而這樣的輕鬆勁到他展開竹卷之時便宣告終結。片刻後,春陀便聽到了劉啟的笑聲,這是那笑聲中可連半點愉悅之情都沒有,“春陀啊,世界之大果真無奇不有,朕的見識果然太少。”春陀背後的冷汗都要下來了,“陛下,您要說您見識還少,那奴可不就是那井底之蛙了嗎?”“嘖嘖嘖,春陀你不知道。”劉啟含笑抬頭,眸中卻冷光如兵刃般鋒銳,“朕的兒子來同我講了個笑話,你絕對想不到是怎樣的笑話。”“前代國相去中山國鬧了事兒被抓住了,中山國按著法去尋了潁川郡的人來共同處理此事,然後……潁川郡守派來的人帶著金子去砸勝兒。”劉啟將竹卷輕柔得放在桌案上,重複了一遍,“潁川郡守,讓人拿金子,來砸朕的兒子,這天下還有比這更有趣的笑話嗎?”“陛下,陛下您息怒!”春陀被劉啟不同尋常的反應嚇壞了。他趕忙前進兩步就要給劉啟順背,心中卻在暗自責怪中山王,殿下也真是的,這年節還沒過完呢,怎麽就把這事給捅上來了,不是硬生生不讓陛下過個好年嗎?他卻被劉啟輕輕推開。“朕沒事,朕不氣。”劉啟唇角噙著笑意,“藩王、諸侯、太守,接下來還有什麽?嗯?”“沒關係,盡管出頭好了,現在我就將這些出頭的椽子一個個都先敲爛,免得到時候他們以後啄到太子。”年後,匈奴使臣帶著大漢的回禮離開長安城後,帝皇便連下三道旨意,其中重中之重,便是重新啟用了丞相史出刺製度。漢初對地方上沒有監視,高祖和當時的異姓王、同姓王均是刀山火海的交情,彼此信任,且當時經濟凋零,對於地方過多插手不利於經濟複蘇。到了惠帝時期,惠帝……或者說是其背後的呂後,對於諸侯王沒有那麽深的感情,於是他重設禦史負責監察各地方。而等到了文帝時期,漢文帝發現禦史製度存在疏漏,這些禦史長期在地方任職,關係錯綜複雜,甚至和當地大族、官員出現了姻親關係,無法確保這些禦史是否還對朝堂負責。於是,他推行了“出刺”製度。刺,便是突然出擊之意,也就是說他們和派往各地的禦史不同,屬於中央直接派遣,且事出突然,地方無法知曉中央派了誰又去了哪兒。但這樣的製度不能長時間存在,因為容易造成官員們的恐慌,而且和大漢無為治國的方針相悖,所以在達成了目的之後,文帝便將其擱置。而如今當今又突然重啟,實在很難不讓人內心惶惶,眾人紛紛猜測陛下是看哪兒不順眼了,作為信息最為發達的長安城為此進行的私底下的交流和信息傳遞絡繹不絕。而最為奇怪的是,以前作為信息中心的長公主府,這次全然閉門謝客。長公主奇怪的反應令眾人議論紛紛,有人猜測這次帝王要派人去的就是長公主的屬地館陶,但這樣說的人立刻就被人嗤笑了。館陶公主能做什麽?她弟弟就是當今,母親是太後,另一個弟弟是梁王,她能幹什麽讓當今派遣刺史的事啊?難道還造親弟弟的反嗎?那她得有多想不開啊。劉嫖的反應成為了一個巨大的煙霧彈,完美掩蓋住了劉啟的真正意圖。一直到一月後潁川郡之事爆發,才為眾人揭曉了這個答案。第103章 帝國裂變(16) 潁川郡太守收受賄賂達黃金千斤, 良宅美妾更是數不勝數。非但是他,整個潁川官場就沒有幾個幹淨人,官官相護構成了一道遮天大網, 蓋在了潁川郡的天空中。應該被他們監視的潁陰侯一家在當地成了土皇帝,不僅僅是插手民政, 甚至握有兵權。受其庇佑的灌夫一家更是借勢在當地搜刮不絕, 其非法收入甚至能夠抵得上尋常縣城一年的生產總值。更可惡的是,因灌夫個人喜好同遊俠結交, 這些遊俠便慕名而來, 並且在潁川落戶。這些人非軍非吏卻隨身攜帶武器, 若是有人對灌家不利便當場抄刀子,當地民眾敢怒不敢言,更是有兒童歌曰:“潁水清, 灌氏寧;潁水濁,灌氏族。”此憎恨之情令人側目。刺史帶人在當地暗訪之時甚至遭遇到了不止一次的暗殺,發展到後來甚至直接明著刺殺。若非這次劉啟派給刺史的護衛班底頗為壯觀, 可能最後留給他的就是刺史的一具屍身。天子一怒,潁川官場全數被連根拔起, 不管有罪無罪盡數關押。自中央派遣禦史於潁川郡各地縣衙接受民間狀紙, 收集人證物證,不過一月之間記錄的竹簡就需要用十輛牛車來放, 派去的官員更是寫到手指痙攣,最後還是當地的荀家派了子弟來幫忙記錄,才算緩解了小吏們的壓力。這些卷軸被送到了長安,帝王怒極反笑, 他輕輕勾畫卷軸上人的名字,朱批就像是一片刀光一般將這些人的名字劃過。“誅!”這一殺就殺得潁川郡基層除了零散幾個全數被清空, 也殺得旁的郡縣官吏瑟瑟發抖。眾人似乎這才第一次意識到,他們大漢的帝王到底留著漢高祖劉邦的血,在關鍵時刻絕對不會手軟。——無為而治的前提條件是一切在掌控之中,並不是說當真就無所謂。劉啟這樣對他的兒子說。劉徹大眼睛亮晶晶的,正用崇敬的眼神看著父親。劉啟被兒子這樣的目光看得頗有些內心複雜,他輕咳一聲,又道:“道家的無為不是放縱,一切自由隻有在約束之中才是真的自由。如果沒堤岸,那麽江河就不會是江河。”“而道,便是劃定了範圍之後的無為。”“所以……”劉啟一手按住兒子的腦袋瓜子,笑得極其和善,“徹兒,你最近在忙些什麽?最近太傅可是同我說了,你上課時常打瞌睡哦。”劉徹的視線小小地偏轉了一下,他猶豫再三後還是說道:“是阿兄那邊送來的問題……阿兄沒說可以告訴父皇。”“也沒說不能說是吧?”劉啟哼了一聲,知道兒子的言下之意,“拿來吧,不是你要給父皇看的,是父皇強行要看的行了吧?你若是不想要為父給你意見,為父不說便是。”劉徹得到了滿意的答複,當場就從袖子裏麵掏出來了一張小白紙,然後掛著討好的笑容遞到了劉啟麵前。看著這張劉啟頗為熟悉的,一看就知道兒子又用了影印手段的群發小紙條,劉啟隻覺得腦仁一痛。等展開看了一眼後,劉啟頓時陷入了沉默……給自己才八歲的弟弟出這種問題……劉勝你熊的。並不知道自家弟弟把自己出賣的夏安然此時正美滋滋地盤點著收到的回信,他幾個哥哥都是嘴上說著不要不要,實際上還是寫了發過來,順便還附贈了各種關心小貼士。由於幾位兄弟性格不同,回信也是風格迥異,有嘲諷型的,有關心型的,有試探型的。夏安然隨手將幾個口是心非厲害的放到一邊,其餘一個個統一回複。他當然不會把灌夫的事說出去,就說自己發現了一些地方有小問題,因為中山國幅員遼闊,又是南北向,要管到地方的確不容易,中山國地方又是出了名的富庶,這樣的理由沒人會懷疑。等到中山國入了冬,夏安然便收到了除了弟弟劉徹之外所有兄弟們的答複。他一一看過之後發現自家兄弟們主要的想法還是簡單粗暴的嚴刑和盤查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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