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灝踱步,蘇繡紫蟒金鑲邊的錦靴踩在青花石鋪成的小道上,鞋麵上沾染幾道泥印,因心神有些恍惚,步子不太穩端,鞋底帶起點點水漬。


    她可能覺得剛才的報價太過高,試圖增加籌碼,自顧自地說起自己算帳的厲害。沈灝聽在耳旁,並不覺得煩,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就隻聽到她聲音嗡嗡混成一團,一溜煙往腦袋裏鑽。


    「我想收你進府,不知這算不算非分之想?」


    耳邊似有東西轟地一下炸開,攪得人耳鳴發昏。這下是真嚇著了,半晌回不過神,費了好大勁才從嘴角擠出一抹笑:「沈公子,方才玩笑話而已,怎麽還接起腔來了?」


    她太高估自己,自以為問清楚就能及時撇清,卻不想,真正挑明時,她還是有些承受不住。倒不如藏著掖著不動聲色的好。


    沈灝正色,眸子微斂,看她一張尖尖小臉,嘴唇咬得通紅,腮幫子憋著一口氣,搓衣角的手愈發抓緊。摁住扳指的手戛然而止,從袖子低下伸出來,拾起她細細白白的手,道:「你我都知不是玩笑話,既已挑明,就藏不回去了。」


    禾生縮手,被他牢牢扼住手腕,抽不出來。「我不喜歡你,你也奈何不了我,我們之間,絕無可能。」


    沈灝冷笑一聲:「你不喜歡我,又有何妨?嫁娶之事,不稱心的多了去,多你這一樁也無妨。」


    他目光堅韌,明晃晃的白光照在臉上,麵部線條稜角分明,側著臉瞧,光影淡了他半邊臉,比之平時,眉間淡漠柔化不少,卻因為嘴角這一勾笑,顯得意味不明,神秘莫測。


    真是倒了個大黴。怨隻怨自己腦子不清醒,挑開了這人的本來麵目,現在要挽回,卻哪還有餘地?往後退,使出吃奶的勁試圖掙脫禁錮,伸出另一手去扼他腕處,掙紮一番後,終是失敗。


    哪有這樣的,難道他還想強娶不成!眼睛忽閃忽閃,氣急攻心,眼看著淚水就要奪眶而出,濕了眼角,沾了睫毛,一時沒兜住,水豆子簌簌地往下掉。


    沈灝愣住,怎麽就哭了?下意識伸出一隻手去為她擦淚,另一隻手仍然牢牢抓住細白藕腕不放。


    她的臉蛋撲撲熱,手指碰到的地方,又軟又嫩。眼淚蘸到指甲尖,蓋過月牙白,順著纖細的骨節往下,落到手心,明明溫熱適宜,卻又覺得燙手。


    禾生晃著臉避開他的手,眸裏是濕的,心裏是火的,緊著一口小碎白牙張嘴就要咬。他不閃躲,擦了淚,被她咬住,反而往嘴裏送。


    禾生本來隻是做做樣子嚇他,現如今真逮著反倒猶豫了。咬還是不咬?往輕了咬還是重了咬?


    沈灝鬆開眉頭,笑她:「多大點事,這麽大人了還哭鼻子,羞不羞?」說罷,收回手,將她放開,將貼身的手帕掏出來遞過去:「擦擦。」


    禾生立馬站出一米開外,遠離著他,擦了眼淚又擤鼻,隔空將弄髒的手帕往他身上砸,他反應快,一下便閃開了。


    掃了眼地上躺著的帕子,沈灝目露嫌棄,抬頭再看,她提著裙角一步勝三步,小跑著往府外跑,生怕被人追上。


    沈灝垂下視線,沉默半晌,俯身拾起窩在草叢裏的手帕。這麽醜的繡工,她竟沒有認出來,枉費她在船上繡了那麽久,竟連自己的繡品都識不得。


    帕子被眼淚和鼻涕沾濕,沈灝動作一滯,眉頭微攏,終是將手帕收好。


    ·


    第二日裴良上門拜訪,因著昨日的陰影,禾生躲在院子裏不見他,知道他是為沈灝而來,故意讓翠玉在前門堵著。


    偏偏衛林來了,大咧咧地順帶捎了裴良一程,人到了院子,衛林也在,禾生隻能裝作尋常模樣。


    裴良將沈灝的話一字不落轉告:「我家公子說了,鋪子既然已許給姑娘,斷沒有收回的理,姑娘要也罷,不要也罷,橫豎是姑娘的。」他頓了頓,語氣緩和些,勸道:「衛姑娘,實不相瞞,我家公子性子倔,你今日再說句不要,明日他就能派人把鋪子給拆了。你就當行行好,收下罷。」


    衛林訝異:「怎麽,你不想要?你不要我可要了啊。」說罷就要去拿鑰匙和帳本。


    裴良樂得將東西拋給她,堂姐妹關係好,衛林收下了,就相當於禾生收下了,他也好回去交差。


    衛林勸她好好收下鋪子,列舉出一大堆的好處,說到最後嘴皮子都幹了,臨走前還不忘說待日後禾生開鋪子賺了錢就要傍她大腿做個小富婆。


    禾生想了想,也是,都巴巴地送上門了,她若再不收,倒顯得做作矯情。尤其是經歷了昨日那件事後,她更要挺直腰杆向他表明,她壓根就沒有受影響。


    都不在乎這個人了,還在乎他說的話作甚?


    禾生哼唧一聲,往後一躺準備小寢片刻。腦子裏空空的,明明有了困意,卻怎麽也睡不著。


    抽手捏了捏耳朵,側過身換了個睡姿。周圍的聲音變得格外響亮,雀兒在枝頭上嘰喳,腦海裏忽地一閃過沈灝皺眉抿唇的冰冷模樣,身上困意又去了大半。


    皇土昭昭,隻要她咬著不鬆口,他總不至於強娶硬搶。退一萬步,他若胡來,敢毀她清譽,望京衛府第一個不答應。衛府的二少奶奶,豈能再嫁他人?生是衛家的人,死是衛家的鬼,臨行前衛二奶奶說過的話,猶在耳畔。


    這樣一想,禾生放輕鬆些許。一個經商之人,即使再有權勢,他能大得過望京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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