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皮喉嚨裏發出一聲尖叫,可還是晚了,那個渾身是血的小娘子發力,居然抱起來旁邊的一棵樹!


    這真的是人嗎?人怎麽能有這種怪力!


    潑皮們不敢細想,一個個發力朝山下跑過去。


    孟雪嬌沒有追,脫力般地坐在原處,牙齒還在輕輕打顫。


    這是她從莊子逃走的第七天,可還是被發現了。


    華裙已經襤褸,珠釵落在地上,身後是林明深找來的無賴,她踉踉蹌蹌,慌不擇路,朝山的深處跑去。


    路六哥和他的兄弟們站住,她隱隱約約聽見一個小弟猶豫道:“六哥,那是貴人的山,有軍士把守的。”


    那一瞬間孟雪嬌已經自己聽到了希望,然而路六哥又打破了一切。


    “拚了!”路六哥咬牙,“那個小娘子細皮嫩肉的,捉到了她賞你們好不好啊?”


    一群潑皮轟然應是,路六哥咽了口唾沫。


    而孟雪嬌緩緩轉身,看到了路六哥腰間的刀。


    她殺了人,京城是回不去的,她沒有路引,這張臉逃不過林明深的眼線。


    孟雪嬌抬頭,慢慢扶著樹站起來。


    山上有座莊子,有軍士把守的貴人,她累了,不管是誰,她想進去借宿一晚。


    把裙擺撕掉,綁好袖口,她拿起那半柄刀,左手倒提著,一步一步麻木著向上走去。


    深山,老林,邱三帶著一群軍士守夜,順便講誌怪故事。


    李承琸這半年來,身體每況愈下,就在京郊山上造了園子,時不時來這裏靜養,山林僻靜,這幾日李承琸身體也不錯,對這群下屬也睜隻眼閉隻眼。


    因此半夜講誌怪故事這種事,也能發生在令行禁止、軍容嚴肅的攝政王親軍之中了。


    而此時,邱三正說到:“那有羊氏正端坐著,忽然聽到門外傳來叩門聲,有羊氏心中有事,驚跳起來——”


    叩、叩、叩。


    邱三也驚跳起來,一手握刀:“誰!”


    他忐忑又激動,示意門衛開一條門縫,然而一隻蒼白的手堅定地掰開了門,門打開了,他看見一個渾身是血,滿頭亂發的貌美女子。


    女子抬起頭,露出慘擺又精致的麵孔,她眼睛極黑,但臉頰上卻是幹涸的血跡。


    仿佛剛剛從黃泉歸來。


    莊子大門重千斤,尋常人根本不可能打開,想到剛剛講的誌怪故事,“媽呀——”邱三慘叫,“有鬼啊!”


    邱三這一聲,驚動了大半個莊子,自然也驚醒了攝政王李承琸,火把一層接一層的亮起,剛剛睡下的攝政王又不得不起身。


    他眼風掃過自己愚且魯的親衛,啞聲道:“蠢貨,活人都看不出來麽?”


    春寒料峭,他批了狐裘,一截毛絨絨白領子下露出蒼白沒有血色的臉,常年病痛讓他走路都是小心翼翼不急不緩的,反而更帶出來了幾分優雅和從容不迫。


    層層親衛簇擁著他,然而他甚至沒有正眼看門外狼狽的女子,隻是繼續訓斥下屬。


    “這是你們守的門?”


    “全部杖二十。”


    邱三不敢反駁,帶著人哼哼唧唧離開了,通明燈火之下,李承琸白玉般的麵孔也被映出來一分血色。


    他又一次抬手,孟雪嬌忽然意識到,他要關門了。


    他從頭到尾都沒打算放她進來。


    “李承琸,”孟雪嬌說了今晚第一句話,“你是攝政王李承琸。”


    那個男人終於和她對視了,眼角微挑,分明是在嘲諷,他道:“原來你真的是人。”


    “我是——”孟雪嬌又一次張口,幹涸的話語凝固在李承琸的手勢裏,大門緩緩要關閉了,孟雪嬌握住了刀。


    她不能下山去,下山就是死路,她想活命,麵前的人願意的話,就讓她活命——


    她手臂用力,死死抵住大門,門後的軍士們驚奇到麵麵相覷,李承琸也微微挑眉,示意更多的軍士加入關門的行列。


    這個場麵無疑是滑稽的,但對於這些戰場上下來的軍士來說,卻近乎恥辱,一群大漢居然抵不過一個小娘子,某一瞬間李承琸眼中迸發了光彩,他微微向前踏出一步,又站定了勾唇不語。


    直到這一隊親衛上完,門才有合攏的趨勢,這一回李承琸終於開口了。


    “你們退下吧。”


    門打開了,他居高臨下,看向狼狽的孤女:“進來。”


    *


    既然讓人進來,李承琸還不至於苛刻。


    侍女們給孟雪嬌安排了屋子,又帶她去沐浴,沒有人問孟雪嬌這身血汙的來源,反而是孟雪嬌自己坦白道。


    “有潑皮要殺我,被我在山腳殺死了。”


    一個侍女抿唇笑了,並不答話,隻道:“那都是小事,姑娘快好好睡一覺,天就亮了。”


    孟雪嬌也就沒有再問,跟著侍女們到了房間。


    這屋子自然是比不上她過去住的,床太硬,屋子裏熏的香不夠甜,可床褥幹淨,主人也不用怕林明深。


    這就夠了,夠孟雪嬌睡個好覺。


    疲憊這麽久,孟雪嬌以為自己會睡很久,但其實不過兩三個時辰,她就毫無睡意。


    哪怕洗了澡,身上好像還有血腥味,夢裏也都是潑皮們驚恐的表情。


    死去的人原來會那麽猙獰,哪怕一次次告訴自己不用怕他們,他們罪有應得,孟雪嬌也怕得清醒。


    可她又太累了,以至於在這樣醒來複又睡去的夜晚,她似乎聽見了外麵的嘈雜。


    她最終坐起來,輕輕敲了敲門。


    “姊姊,”她門外果然有守夜的侍女,不,與其說是守夜,恐怕更多的是監視她。


    “我害怕,”孟雪嬌說,聲音輕輕的。


    打理好的女子一張芙蓉玉麵,腦後青絲鬆鬆垂落,她眼睛極黑,又極其清澈,顯出來三分柔弱無辜。


    仿佛是被瓢潑大雨淋濕的雛鳥,啾啾小聲叫喚著,祈求不知道的垂憐。


    侍女也軟了心腸,小聲哄道:“你好好睡覺吧,不用怕,咱們殿下這裏,就算是惡鬼也不敢靠近的。”


    莊子外似乎還有聲響,但孟雪嬌隻是猶豫著重複了一遍:“咱們殿下這裏,就是惡鬼也不敢靠近。”


    侍女看她還是害怕,想了想:“我給你換成檀香吧,清淡安神,好不好?”


    *


    她最終還是睡著了,一覺好眠。


    再一次見到李承琸,已經是十天後,攝政王日理萬機,本來第二天要讓她去見他,結果偏偏趕上了黃河大災。


    李承琸直接回了內城,十天都沒好好合眼,終於把事處理的差不多了,呂太醫給他一診脈,讓他快回山裏好好修養兩天。


    回了莊子才想起來前幾天救了個麻煩,來都來了,那就處理一下,讓邱三帶孟雪嬌過來。


    夏大已經遞上孟雪嬌的資料,李承琸翻了幾頁,嗤笑一聲,扔到了一邊。


    小小禮部侍郎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這種事,倒是真把自己當“小林相”了。


    門前通報,孟雪嬌求見,他抬眼,看見一身素色釵裙的女郎。


    孟雪嬌躬身,一頭鴉青長發散落在潔白細膩的脖頸上,她抬手行禮,皓腕如凝雪,細細地折在胸前。


    那看起來完全不像是能力抗一隊軍士的手臂,倒讓李承琸想起來很小的時候,大師父從後山給他摘的白花。


    那花他認不出來是什麽,不是牡丹就是月季吧,大師父也沒要教他,說這不是殿下需要了解的。


    那花真的很美,可太嬌弱,沒幾天就枯萎了,白費了他好好伺候的一片精心。


    李承琸忽然沒了興致,倦倦道:“我能送你出京,給你找個西北小城隱姓埋名,但你再也不能回來,你可願意?”


    嬌花他是養不好的,哪怕這朵花再有潛力,倒不如遠遠送走。


    但孟雪嬌搖頭。


    “我想留下來,我想報仇。”


    “你孟家的仇,背後不僅僅是一個小小的禮部侍郎,更和天子還有廢王有關,你一介孤女,打算怎麽報仇?”


    天底下能和永明帝對上的隻有他李承琸,但他可沒有養花的癖好。


    孟雪嬌久久沉默了。


    她這樣子倒有點像資料裏安靜賢淑的侍郎夫人,就在李承琸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孟雪嬌終於開口。


    “我可以給殿下做刀。”


    “我力氣很大的,可以護殿下周全。”


    這樣的陳詞濫調李承琸一年能聽十句,但孟雪嬌站了起來。


    她沒有多說什麽,隻是一拳打向殿正中的柱子,兩人合抱的巨木在她手中仿佛是禦膳房的豆腐,輕輕鬆鬆沒過去了。


    “我天生的力氣,”孟雪嬌站在他麵前,依然嬌弱,李承琸卻仿佛看到了對方張牙舞爪的根須,“我會是一把好刀的。”


    “是嗎?”他終於有了一點興趣,那張蒼白沒有血色的臉上浮現了一個笑。


    “我有一把心愛之刀,喚作懸風,既然你想做我的刀,那就先接過它吧。”


    沒有理會親衛們錯愕的神色,李承琸一字一頓道:“我等你接過它那一天。”


    第49章 番外二:磨刀


    做刀難,做攝政王李承琸的刀更難。


    孟雪嬌前二十年,都是世族貴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針線女紅也不在話下,管家看賬那是必備技能。


    但像什麽兵書戰法,刀槍劍戟,就不是無憂無慮的孟府小姐該懂的。


    可她現在不是曾經的貴女,而是一把刀了。


    天微亮就起身,先揮刀百次,然後是學武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嬌花她人設崩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戈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戈錦並收藏重生嬌花她人設崩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