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存著的這個想法也是共通的, 屬於不用說出來,自然而然就會得到的默契。 現在顯而易見。 冥冥之中意識到的會相遇的那一刻, 不出意外地到來了。 “…………” 先泛濫開來的當然是沉默。 可能有當事人都不知道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麽的緣故, 畢竟跟“自己”麵對麵這種事, 從古到今興許就隻有這一次。 還有誰能有這般神奇的際遇呢? 相隔的數千年的時間曆經輪轉,竟然一下子被壓製成了隨便怎麽走都能幾步跨越的路程, 別提有多輕易。 而時間——還有命運,這兩個名詞所代表之物的奇妙,也如此直觀地展現在眼前,烙印進相視之人的眼瞳中, 每一絲痕跡都一覽無遺。 果真隻能用【奇跡】來定義吧。 埃利克是一個不怎麽願意回望過去的人。雖然他這一路走來, 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都被所謂的“過去”束縛著。 如今姑且算是掙脫了,可仍舊需要再麵對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離他而去的人事物。 說起【人】,其中還有一個人, 居然是他自己。 埃利克知道自己肯定會和過去的自己見上麵,但要說他願不願意見這一麵, 答案當然是—— 不願意了! 誰會喜歡對著自己的黑曆史避無可避,非得撞個滿眼? 最初的他還叫埃迪,跟現在的他完全是兩個人。 即使可能在許多人眼中,埃迪這樣的男人反而更受歡迎,也更能感到親切。 他喜歡交朋友, 還頗有點自來熟的架勢。 隻要成為他的朋友,他就會全心全意對他好,信任有多深更是不用提。 就算還不是他的朋友,他也樂於幫助自己偶遇到的需要幫助的人,不過是小事一樁,隨手就能做到的事情當然不介意去做了。 他對冒險情有獨鍾,隻要是在意的東西,自然也會投注無以倫比的熱情。 比如說執著不休地向恩奇都求婚,跟吉爾伽美什一較高下,連鬥嘴都要爭個勝負出來。 隻要有過接觸,沒人會不喜歡他,不看後續發展的話,連濫情荒淫的女神看了他一眼,都覺得非常喜歡——這句話並不是空穴來風,從上麵的描述便能看出來,事實就是如此。 但埃利克卻是清楚,自己是怎麽從這樣一個隻要接觸就無人不喜的模樣,變成後來這個樣子的。 起因大抵在伊那個什麽塔爾那裏,但更多的還是他自己的原因。 ——所以他最看不慣那豪爽又熱情,好似無休無止的生命都燃起了火焰的模樣了。 對認可的人掏心掏肺,包容到毫無戒心的地步更是不行。如果是現在的他,肯定不會這麽好說話。 大致想表達的意思就是:埃利克不複當初,已經是一個極其成熟冷酷的男人了! 他現在對人沒那麽客氣,也不會再像當初那樣,去做那些不考慮後果的傻事。 【埃迪】的作風不是【埃利克】所喜歡的。 不能將自己的過去抹消,當做不存在,就隻能看上一眼便覺得礙眼了。 隻不過,跟埃利克這邊的感受相反。 還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的男人大概對自己的未來很感興趣,對必然會見到的這一麵很是期待。 他也不知道,未來的自己已經非常嫌棄他了。 這次的會麵比想象之中的情景還要倉促,同出一轍的兩雙金眸對視,在沉默的期間,暫時性地把本該重點關注的對象全都忽略了。 現在應該說什麽。 “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還是“怎麽回事,過去的我居然還會露出這麽奇怪的表情”…… 感覺都非常奇怪。 連埃利克一時之間都無法冷哼一聲,說出嫌棄的話,那股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古怪滋味始終填充在心頭。 大概就是別扭——沒錯,對著那張照鏡子似的臉,想好的話都很難說得出來。 那幹脆就不要說了。 在此時兩人又有了新的默契,就是都略過了關於對這次猝然間的會麵有何感想的話題。 仿佛本來就沒有感想。 銀發男人和銀發少年結束對視,在下一刻就錯開了視線,連頭都轉到了不同的方向。 雖然他們都在向同一個地方邁開腳步。 不多時就走到了,以那一點為中心,兩人錯身而過。 一個人徑直向前,走到了僵站在原地的那個綠發少年身前不遠處。 另一個人沒有去管前者要做什麽,視線投向了等在另一邊的友人。 “…………” 被男人逼近的金古再一次感到了恐懼。 這個男人跟少年不同,是發自內心打算殺掉他的人。 他所使用的這具身體無法抵抗——真的生不出半分要與對方廝殺的想法,仿若每一寸血肉都遭到了某種至今未散的潛意識的禁錮,死死地壓抑住他作為“金古”的本性。 沒法逃跑,他就要被銀發的男人殺死在這裏了。 四周的聲音從方才開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此時更是安靜得嚇人,連針落下時發出的輕響都能聽得清。 埃迪過去了,似是現在就要完成他不顧傷勢也要勉力去做的事。 由冰凝結的長槍出現在他手中,槍刃反射出的鋒芒淩厲生寒,周圍的溫度似乎便因此而驟降。 右臂抬起。 槍刃直指向金古——的胸口,如果是人類,便會有心髒在跳動的那處。 直至此刻,周圍終於響起了嘩然之聲,人們開始不安,眼中流露出的是疑惑和遲疑之色。 可已經來不及了,誰都知道,隻要是男人下定決心的事情,不達目的絕不會放棄。 “埃迪。” 男人沒有理會。 “埃迪。” 又被叫了幾聲,男人都沒有回應。 最後讓他真正停下來的,是這樣淡漠的一句話:“就算殺了他,恩奇都也不會複活。” “…………” 銀發男人停了。 “我從沒覺得,這麽做就能讓恩奇都回來。”他不回頭:“隻是不想讓奇怪的家夥濫用故人的遺體罷了,難道你還要阻止我?” “管你要做什麽,我就隨便說一句而已。” 埃利克的態度也很冷冰冰,叫人看不出他的真實想法。 金古會不會在這裏被“自己”所殺,他的確無所謂。畢竟那家夥的手上本來就有洗不掉的鮮血,是該遭到懲罰。 這個和當初的恩奇都一樣,僅僅是作為工具而誕生的家夥,到底能不能在短暫的生命中找到自己存在的真正價值——跟他有什麽關係呢? 這個用著恩奇都的身體,隻有瞳色跟恩奇都不同的家夥,若是在烏魯克人民麵前被男人殺死,到底會不會給人們帶去震撼和痛苦——跟他又有什麽關係呢? 人已經轉交出去了,後續發展都與他無關。 當然,最重要的是——男人究竟會怎麽做,他不用猜都能想到。 “……” “……” 埃迪半晌都沒有再動。 他還是被看穿了,還是被未來的自己淡漠地洞穿了一切,這個滋味著實不那麽讓人高興。 ——結果,最後還是下不了手啊。 僅僅是【這是恩奇都的身體】這一點,就已經讓男人無法狠下心,親手將重要之人重組而成的軀體破壞,再度回歸泥土。 被直接看穿的感覺讓他不爽,再想起那家夥一副管你怎麽做的冷淡模樣,頓時頗有了幾分惱怒的意味。 啊啊。 這就沒辦法了,即使是“自己”也沒法忍耐啊! 所以。 男人張開了口,說道: “你這人還真是奇怪,不過,有個問題倒是想問你。” “你,為什麽……” “——越長越矮了?” 埃利克:“……………………” 幾秒鍾後。 “埃利克埃利克冷靜啊埃利克!那個人可是過去的你自己啊!!!” “幹掉過去的自己現在的你豈不是也要跟著消失了!笨蛋,人家說得其實也沒錯,你就是越長越矮沒錯吧——” “滾!!!都給我滾開!!!媽的,我現在就把你的腿給砍掉!!!!” 埃迪:“哇哦?” 隻用了一刹那。 男人忽然從這個不按套路出牌的會麵裏,找到了很是新奇的樂趣。 “如果繼續走下去的結果是犧牲我完美的身高和身材,那我還是趕緊自殺好了——” “不行!不可以!我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