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沐浴在血中,猶如置身於火焰。 血色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刺目之感,又因屍骨鋪滿腳下,同時還呈現出一種另類的綺麗。 隻有直視向前方的金眸始終不減光輝, 能夠蓋過這份過於沉重的色彩。 這是以“他”死前的最後時刻為基礎, 變幻出來的場景。少年即使失去了記憶,也能大致猜到。 看似漫無止境的血路將在哪裏終止,這也是早就猜到了的事情。 還記得, 在他的夢中,那個男人有無數次都是這副模樣。 不過, 至少在今天的後半段夢裏,難得不是了。 “……” “……” 真是奇怪。 埃利克居然在這裏看到了別人的身影。 毫無征兆,似是一下子從滿目血腥的戰場,切換到更為難得一見的“溫馨”。 “王,您又帶著【】出去了嗎?” 女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讓男人——亦或者,代入進夢中之人的埃利克回頭看去。 看不清人臉,即使對方明明就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 跟此前出現在夢中的其他人影情況相同,他對他們的記憶缺失,能留下的,隻有這些模糊的輪廓。 隻是,即使如此。 她是值得信任的,同時,也是“他”心裏少有的一塊柔軟——這個訊息,在第一時間便於心頭浮現,不需要懷疑。 “……啊。” 開口,竟然沒來由地有點心虛。 麵容模糊的範圍自然包含了眼部,可是,雖然無法知曉女人藍色的眸子——不知道為什麽,反正他就是覺得女人的眼睛是藍色的——是什麽樣子,但裏麵定然盛著無奈。 大概也隻有很淡的無奈在裏麵,畢竟她從未有過要苛責敬愛的王的想法。 即使王的做法放在哪兒來看都是錯的,沒得狡辯的餘地。 “【】還沒到可以喝酒的年齡……不如說差得太遠了。王,請容我鬥膽諫言,這麽小就在酒館裏一坐大半天,可能,不利於【】的健康成長——” 天地可鑒,女人絕無半分責怪“他”的意思。 她隻是不知第幾百次地給王講道理,列舉帶著小孩子逛酒館可能會造成的不利影響一二三。 言語之懇切,態度之真誠,苦口婆心,將兢兢業業、鞠躬盡瘁的執政官形象貫徹得淋漓盡致,甚至頗為催人淚下。 正好。 對外冷漠高傲的男人就吃這一套。 “他”麵上不顯,但,心虛程度必然隨著女人諫言的推進而不斷加深。 抱著懷裏一團的手臂不那麽明顯地僵了僵。 “這個,應該不至於吧。” 嘴上還要放不下麵子地申明幾句:“又沒讓他喝酒,隻是擱在旁邊放一會兒而已。就一會兒!哪能那麽快就學壞的。” “再說了。” “他”的口味強硬了起來,盡顯豪邁氣概:“是個男人就要早點適應環境,免得以後喝酒一杯倒,反而給我丟臉。” “聽見了麽,【】?你現在就可以鍛煉起來了,成為男子漢的路對你而言,還長著呢。” 被“他”提拎到酒館端端正正坐了一下午,又被提拎出來的男孩兒:“……” 從“他”現下的視角,隻能看見幼童的頭頂發旋。 白色的、毛茸茸似乎很軟的頭發占據了視野,這小鬼倒是沉默得很,就算被扯進了話題,問上許多次,也穩得住心態,始終一聲不吭。 悶得讓“他”很想揍人。 “智慧的王啊,不愧是您!我竟然忽略了個性與勇氣在【】的成長中同樣不可或缺,實在慚愧。王,您的決議無論哪一個都是絕對的正確!” “呃,個性和勇氣是從哪裏得來的結論,【】,你也太……” “但是,還有一個問題我不得不再度進諫,王啊!” “啊?” “讓【】擁有男子氣概的試煉實乃英明之舉,可是,嗯……” 停頓。 似是來源於女人終於要違逆最敬愛的王,而產生的內心掙紮。 向全知全能英明神武的王提出異議的感受尤為痛苦,可為了可憐的【】,她承受住了。 “【】他——今年才五歲啊!” “……” “……” 沉默。 抱著五歲·如果要把他定義成小男子漢也未免太過殘忍了·還隻是個孩子的孩子,男人的手臂又不禁一緊。 “他”實在是說不出來“五歲怎麽了,也差不多可以獨當一麵了!”這般殘酷的話。 本來,隨手提著五歲小鬼去酒館的人是“他”。 進了酒館短時間出不來,喝得興起就把擱一邊兒的小鬼忘了的人也是“他”。 如此不負責任的行舉,也就隻有情緒毫無波動的小鬼本人,以及透過濾鏡完美過濾“他”的一切缺點的女人不會產生埋怨之情了。 ——包括來到夢裏的“他”自己,都【越發】覺得這家夥真是沒救,這段過去最好永遠不要想起來。 又回到這裏。 鑒於此刻心虛到一定境地,偏又礙於自尊心絕不能表露出來的男人,隻是來自過去的一段幻影。 “他”不會知道自己被未來的自己打成了不堪回首的黑曆史,所以,夢中的劇情還在繼續。 “我——” “嘖,帶這小子再出去曬曬太陽!” 過高的自尊心讓“他”不能允許自己做出類似狡辯的行徑,幹脆便扭頭,嘖上一聲,略帶惱怒的撇開了前麵的話題。 “他”算是默認了自己的錯誤,改變主意也是加入了糾正錯誤的潛台詞。 至於這句潛台詞能不能被人發現,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再把擱在手肘上的白毛小鬼抱緊,“他”轉身,毫不停頓地大步前行。 不出意外,女人果然沒有在這時候拆台,提醒“他”現在已經是太陽落山時分了,並不是適合曬太陽的好時候。 “王,今日收到的公文都處理完畢了。” 她跟了上來,落在男人身後一步距離的地方:“我能有這個榮幸,與您和【】同行嗎?” “廢話。” “他”訓斥,語氣卻比平常說話還要柔和。 “快點跟上,【】。專門差這一步像什麽樣子,到前麵來,走得太慢就不等你了。” 話雖如此,原先走在前麵的人並沒有不等她的意思。 “他”明顯放慢了腳步,等到女人喜悅地應聲,走到與自己平齊的位置,才不緊不慢地繼續前行。 外麵還有陽光,卻隻是夕陽最後的餘暉了,照到身上,並沒有多溫暖。 但他們踩上宛若遍地金砂的碎光,從沐浴上一層或亮或繽紛的石板地麵走過,來到同樣換了色彩的市集,立時就能感受到另一種意義上的“溫暖”。 “王,您怎麽又倒回來了?要來我家吃飯嗎?” “王難道要帶著【】去酒館喝個通宵?啊啊,【】閣下!沒想到您也在!看到您我就放心了,小【】不會被夜晚酒館裏男人們的烏煙瘴氣汙染啦。” “我讚同,王也真是的,不要因為小【】性格內向不敢反駁,就帶他去大人們才能去的地方呀。” 一來,他們就被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聲音包圍了。 這些麵孔皆神采飛揚,其鮮活與溫度一旦入眼,即使過去多年也難以忘記。 雖然“他”對一擁而來的控述很有意見。 “等等,你們這是對我有什麽誤解?” “男人們的烏煙瘴氣——把我也包括進來了啊,喂!” “這個說法也太讓人生氣了,全都默認【】比我更可靠嗎!” 然後所有先前發過言的人一致改口,紛紛表示王最好王最棒王最可靠。 再然後就惹得“他”更生氣,把所有人一視同仁訓了一通。 可效果不怎麽樣。 散開之時,大膽的平民們都嘻嘻哈哈,在許多方麵的確比王可靠一百倍的女人也忍不住微笑。 “他”或許是一個很失敗的王。 完全沒有威嚴,子民們敬“他”,愛“他”,唯獨全都不怕“他”。 沒辦法了。 已經變成這樣了,“他”能怎麽辦,拿這些人壓根沒轍。 於是,再悠閑地、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曬太陽是借口,那行吧。“他”隻是心血來潮出來,審視一番“他”的國家。 這裏是,“他”一手建立的國家。 不為他人所知的莫名激昂,還有幾分描述不出的情緒始終在胸口的位置澎湃蕩漾,亦不受時間漫長與生死間隔的影響。 後來停下的地方,是城牆之上。 這兒所得到的落陽餘光更多,不過,色澤也從一開始的淡金加重,變成了更深的紫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