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高大寬闊的講道堂,庫房是由數百間平房按照護靈陣組合成的建築群,黑壓壓的一片,古樸整齊,彌漫著藥香,其中最大一間是管事房。


    剛過巳時,管事房正忙,門口熙熙攘攘,交藥材的、炮製藥材的、領藥材的弟子們往來如梭。


    九寶葫蘆降落,引來不少注目。麵對各色打量,喬寒神色如常。


    識海裏的小白一邊吸收四周的惡意,一邊又叭叭。


    “想當年靈脈初生,凡人感靈氣而悟道,人少修煉難,其路漫漫,大家何等地團結,瞧瞧如今,這一個個修士,竟見不得別人好......”


    聽著小白的絮叨,喬寒踏進管事房。


    管事房的頭頭叫山耳,又高又胖又黑,像一朵泡發的木耳。他站在長桌後,從藥架上拿下一大袋新鮮的紫蘇草,殷勤地遞出來。


    喬寒正好走到跟前,自然而然地接了。


    山耳一愣,一旁一個粉衣女子氣衝衝地朝他喊:“你怎麽辦事的?三師兄千叮嚀萬囑咐鮮紫蘇一定要給我們瑤雪宮,你為什麽給別人?一點眼色都沒有!”


    瑤雪宮主正是最受寵的竹瑤,粉衣女子一邊說,一邊用眼睛瞟喬寒,明顯指桑罵槐。


    “這、這、這”山耳支支吾吾,略帶歉意地看向喬寒:“大師姐,這袋鮮紫蘇是”


    “我聽到了。”喬寒打斷他,波瀾不驚的眸子略過山耳,看向粉衣女子:“你的眼睛沒瞎吧?”


    你才瞎了!粉衣女子下意識想罵人,張開嘴才意識跟她說話的是大師姐,硬生生咽下快到嘴邊的髒字,裝作委屈地問:“大師姐,你為何罵我?”


    “我沒有罵人。”喬寒說:“我是關心你,你看起來好像瞎了,也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識海裏,小白中斷了絮叨,收集這突然蜂擁的惡意。


    “嘖嘖,這女人屬毒蠍子嗎?好重的怨毒之氣。”


    粉衣女子紅葉滿臉不服,喬寒看著她,語氣淡淡:


    “我問你,丹雲門內論長幼,我與你家主人誰為長?”


    “論地位,我與你家主人誰為尊?”


    “弟子輩中我最長最尊,別說你家主人竹瑤,便是你嘴裏的三師兄也不及我。我要取這袋紫蘇,你有意見?”


    “你配嗎?”


    你配有意見嗎?


    你家主人配有意見嗎?


    你們這群不分長幼尊卑的東西配有意見嗎?


    平淡的語氣,似在說天氣不錯,可一個“配”字卻問得紅葉滿臉通紅,不敢回答。


    她一個普通弟子,連個精英都算不上,她敢說配嗎?她不敢。


    門外眾人也聽到了喬寒的問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少人默默低下頭。


    是啊,丹雲門的弟子輩中,誰越得過大師姐去?


    這位可是自出生便入煉氣境,未及笄就築基,雙十年華築基大圓滿的大師姐!


    整個丹雲門誰有這般天賦?誰有這般刻苦?誰配得上這般殊榮?


    即便放眼全修真界,年青一代除了神秘的佛門聖子,誰配與大師姐相提並論?


    在講道堂裏,他們如凡夫俗子中的勢利小人對大師姐生了不敬之心,修煉修煉,連基本的凡心都沒有修好,他們配叫修士嗎?


    有事折返的廣塵在門外聽到喬寒的詰問,一時間心緒紛雜,忍不住捂住心口,麵如金紙。


    和廣塵一樣,在場丹雲弟子的道心紛紛受到衝擊,有幾個道心不堅的,竟然當場暈了過去。


    而取了藥材的喬寒已經離開管事房,回了自己的道宮。


    到了寒辰殿,喬寒收起葫蘆,進了煉丹房,準備煉製療傷丹。


    出於藥劑師的職業習慣,煉丹前,喬寒仔細查看了丹方,發現其中對紫蘇草的說明十分含糊。


    本著科學嚴謹的態度,她翻開房中的《靈植大全》:紫蘇草,根莖葉皆可入藥,煉製多種丹方,生長期長,所需靈氣多,應栽在靈脈附近。


    沒什麽特別的,可能是她想多了。


    放下《靈植大全》,喬寒稱好藥材,投入半人高的無塵爐,蓋上爐蓋,引靈氣為火,開始煉丹。


    因為重傷未愈,喬寒引靈氣十分吃力,往往煉製沒結束,她就撐不住了。


    第一爐、第二爐、第三爐......接連五爐丹都失敗了,一大袋紫蘇隻剩一斤。


    夜幕降臨,喬寒仍不想放棄,她還有最後一次機會。


    稱藥材,投入無塵爐,合上蓋子,引動靈氣。熟悉的疲憊感衝擊著識海,小白擺動尾巴緩緩輸著靈氣。喬寒心中默念堅持,再堅持一下,她可以的。


    汗如雨下,喬寒眼前開始模糊。好累,好累,真得好累。


    喬寒猛得咬住舌尖,尖銳的痛感讓她恢複神智。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滿口鮮血的她在強大毅力的支撐下,終於堅持到煉製結束。


    抹掉嘴邊的血跡,喬寒坐在無塵爐前喘了半天粗氣。


    待氣力恢複一點,她打開丹爐,取出熱燙的丹藥,搖搖晃晃地往寢殿走,準備吃了藥就休息。


    疲憊不堪的喬寒沒有注意到,原本應該關著的寢殿,不知為何,房門敞開著。


    第2章 “滾開!”


    進了寢殿,喬寒剛要點燈,心頭忽然一突。


    殿裏有魔氣!


    心神一凜,她立即抽出乾坤袋裏的傘劍,奔進內室,直刺床鋪,那裏正是魔氣的源頭。


    黑燈瞎火,劍尖遇到某種阻礙,似軟似硬。喬寒沉肩曲臂,隨即伸直手腕使出十分力,一劍貫穿障礙物。


    魔氣消失了,喬寒卻不敢大意,挺劍連刺九下,直到察覺不到一絲反抗,又等了半柱香時間,方才收回傘劍,一盞一盞點燈。


    四盞碩大宮燈全部亮起,照得屋子明亮如晝。喬寒握著傘劍,謹慎靠近內室。然後她發現自己的床邊有一個渾身血洞,腦袋光光的和尚。


    說是和尚,喬寒其實不太確定,盡管對方頭上沒毛、身披袈裟,但她從來沒見過......如此漂亮的和尚。


    身姿清俊,肌膚如玉,唇如玫瑰,鼻若懸膽,桃花眼裏怒意昂然,卻又如汪著一泓山間霧氣,說不出的媚意。


    特別招人,一點也不像六根清淨的出家人。


    更奇怪的是,和尚生受了她十劍,一聲不吭。


    難道是個啞巴?一個啞巴和尚?一個入了魔的啞巴和尚?


    不對啊,她的傘劍上有驅魔陣,若真是墮魔之人,被捅了十下,這會兒得魂飛魄散,不可能睜著一雙大眼睛瞪她。


    跟要吃人似的。


    丹雲門非修士不能入,這和尚既不是魔,必定是修道之人。


    修道,和尚,難不成是個佛修?


    一個佛修,為什麽偷偷摸摸進到她房間?為什麽乖乖由她捅?為什麽不說話?


    太多的疑問,又摸不準對方的來曆,喬寒停住腳步。


    她調轉傘劍,用傘尖戳了下和尚。


    對方微垂眼皮,看了眼傘劍,旋即抬起眸子又盯著喬寒,目光深邃。


    “你是誰?叫什麽名字?為什麽在我房裏?”


    喬寒提了三個問題,和尚一句也不答,隻定定地盯著她,似乎要把她的樣子刻進眼裏。


    被這種目光看得不舒服,喬寒試探性往前走了一步。


    見她接近,和尚不複之前的森冷,像被惹到的貓科動物,目眥欲裂,眼尾染了胭脂般紅豔。


    識海裏,小白搖頭擺尾,急忙將龐大的怒意轉化為靈氣。


    “元始天尊在上,這人什麽來頭,發起怒來比當年脾氣最壞的空空道人還凶狠。”


    對方之前不說話,其實是全神貫注防備她靠近?喬寒頓住腳步,若有所思。


    看著和尚身上汩汩流血的傷口,喬寒想了一下,拿出剛煉好的療傷丹。


    她不是聖母心想救人,而是想弄清和尚的底細,所以他得活著。


    看到黑乎乎的丹藥,和尚麵上怒色更重,生怕喬寒再過來,不得已低吼:“滾開!”


    很好,不是啞巴。探出些東西,喬寒有了信心。


    全然不理要炸毛的和尚,她邁著穩健的步伐,一步一步走過去。


    “站住!”


    “別過來!”


    “我殺了你!”


    和尚怒吼的聲音鏗鏘如玉石,一點也不像身負重傷之人。要不是察覺到他的身體一直在輕微的打顫,傷口血流如注,喬寒還以為自己那十劍捅得不是他。


    “你是什麽人?叫什麽名字?為什麽出現在我房裏?”喬寒邊走邊問。


    她吃定和尚不能動,而且極不喜歡她靠近,故以此逼迫他交代。


    距離越來越近,和尚的臉色比染了血的袈裟還難看。


    “說,你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出現在我房裏?”


    終於,在兩人間的距離不足七步的時候,和尚妥協了。


    多年以後,虛雲站在相思海層層疊疊的夢花叢裏,打死也沒想到他向喬寒妥協的這個遙遠夜晚,會是一生中最珍貴的回憶。


    “虛雲。”他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一向處變不驚的喬寒猛然睜大眼睛,虛雲?那個結尾被主角幹掉的大反派?他不是愛慕小師妹嗎?為何出現在她房間裏?


    等等,喬寒忽然想起一件事。


    根據原主的記憶,當今修真界正道有劍宗、逍遙穀、丹雲門、多寶閣、天禪寺這五大宗門。其中天禪寺常年隱居苦修,不見蹤跡,唯有一分支曰密雲宗,於南境建七七四十九間佛寺,修佛參禪,神秘非常。


    密雲宗有一聖子,天生佛心,三歲始聞道,當即入煉氣境,不到十年築基,聽聞他今年也二十,即將邁入金丹。


    這個虛雲顯然是佛修,又是未來最厲害的大反派,不排除他就是密雲宗的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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