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昭伸手拍了拍河伯的肩膀,河伯嚇得回頭,嚇出去的魂魄這才收回來:“嚇死我了,這野神……”  河伯轉頭看神像,然後……愣住了。  慘,太慘了,那麽大一柄狼牙棒,大半都插進眼睛裏了,渾身上下坑坑窪窪,就像一坨沒有靈魂的凡鐵一樣。  “那野神呢?”  “逃了。”  河伯有點發愣:“逃到哪裏去了?”  譚昭帶著人出去,走到廟門口,指了指還在酣睡做夢的巫祝:“喏,這不就是嘛。”  神像受了香火,就算是神仙的諸多分身之一,而眼睛就是神仙查看凡人願望的通告,而現在廟裏那座神像的眼睛被他給堵了,換句話說,野神回不去了。  “他居然上凡人的身!”  譚昭拉住河伯:“先不急,他離不開這裏的,水腥味這麽重,河裏來的東西,你要是沒事,可以去查查他的來曆。”  河伯有些訥訥:“那就這麽放任他,萬一他逃了怎麽辦?”  “他舍不得的,再說,你覺得我會放他離開嗎?”原主一家搭上四條命,怎麽可能就砸個神像這麽簡單。  惹不起惹不起。  “再說了,鎮上的百姓都還被蒙在鼓裏呢,這多不好啊,我是個好人來著。”剛使了力氣活,譚昭摸了摸肚子,餓了。  河伯非常乖巧地點了點頭,他也確實對百姓有些怨懟,明明他正牌河伯在這裏,他們卻去信那什麽野神,還往河裏亂丟垃圾,每年還給他娶醜醜的媳婦,氣死!  於是,河伯貢獻出了水晶宮裏新鮮瓜果若幹。  此時,子時剛過,譚昭抬頭看著天邊的彎月,啃了一口酸甜的果子,將餘下的瓜果全部藏好,拎著就走了。  “大俠要走了嗎?”  譚昭又啃了一口,點了點頭:“凡人是要睡覺的,明日再來。”  河伯哦一聲,眼睜睜看著對方連吃帶拿,也沒勇氣問出口瑤娘子來不來,嚶,他不敢。  帶著從河伯那裏順來的瓜果,譚昭騰著雲坐在雲頭一路循著長安往西找五指山,其實他不知道五指山在什麽方位。  他隻記得猴哥曾經提過那山被凡人稱作兩界山,顧名思義就是如同界碑一樣的存在,東邊是大唐國土,西邊是韃靼範圍,那範圍就縮小在大唐與韃靼接壤的西邊區域。  且五指山高聳入雲、崔巍險峻,又是邊境,故而少有人蹤,被壓在山下五百年,誰說佛祖慈悲為懷來著。  譚昭騰著雲,直找到天邊雲霞初綻,終於見一山頭靈光陣陣,隻見上頭一道偈語,應是沒錯了。  他就果核一丟,控製著雲落下去。  待到落地,他又是孤獨弱小的凡人了,譚昭抬頭看山,此時天邊的晨光已經有些露出來了,稍稍遮住眼,適應了才往山上走。  五百年,滄海易變,等到太陽跑出來半個,譚昭終於在山的另一頭看到了一顆毛茸茸的猴頭。  唔,突然有些好奇便宜外甥西行的路線,不是說要去天竺嗎?往西走還可以說是繞過珠穆拉瑪,這往西北走是為何啊?  被壓了五百年,猴哥整顆頭都亂糟糟的,猴毛自由生長,非常殺馬特。  “小子!小子!小子!有吃的嗎?”  譚昭原以為這時候的猴哥很難接近,隻打算放了桃子就走的,卻沒想到還未等他動作,猴哥自己叫住了他。  他難得一楞,倒也不怕,徑直走上前,將懷裏的果子放出來:“請你吃。”  “哎哎哎,那感情好啊,你這小子上道,不像……不對,你身上怎麽有俺老孫的氣息!”  說著,一道強勁的法力急射而來,譚昭一個騰躍閃過,他臉上也驚疑不已,後又湧起滿心的溫暖,這絲氣息,恐怕是上個世界他離開時,猴哥送給他護身的。  他偶像果然天下第一好。  想到此,譚昭也有了底氣,他布下隔絕陣法:“那是大聖你送給我的!”  “俺老孫怎麽不記得!”猴哥雖然在質疑,但仍然沒忘記吃桃,這壓山下快五百年了,都快忘記桃兒的味道了,真好吃。不行,再吃一個。  譚昭沒正麵回答,反而道:“那大聖可覺得這絲氣息有何不同?”  猴哥吃了桃,脾氣就好很多了,他輕輕嗅了嗅,臉上有些嫌惡,嘖了一聲,沒再開口說話。  待地上的瓜果被一洗而空,太陽也完全出來了。  “你小子,還來嗎?下次俺老孫要吃香蕉!”  譚昭頷首:“來啊,長安城東記的醬肘子,崔生家的酥糖酪,醉仙樓的醉雞公……要不要?”  “要要要!都要!”  譚昭掏了掏懷裏,還有一包買來哄女兒的粽子糖,也一並給了猴哥,這才撤了隔絕陣法離開。  真想把猴哥放出來,但他能感覺到上麵那道佛偈認人,不知道把便宜外甥抓過來揭,能不能揭開?  係統:宿主,我勸你善良。  [我就想想而已,真的。]  回到丞相府,剛好是晨起的時辰。  殷家不是世家大族,沒有那麽多規矩,雖然一夜沒睡,但譚昭的精神頭還是非常不錯,跟女兒吃過早膳,殷開山這才歸家。  顯然,這位昨晚是去同僚家裏倒苦水順便借兵去了。  “阿耶要出門?”殷瑤已經知道姑姑一家的遭遇,對此非常氣憤,看譚昭要走,立刻道,“阿耶,瑤兒也想同去,可以嗎?”  譚昭剛要開口拒絕,殷瑤就趁勢道:“再說阿耶與阿翁都是大男人,表兄又是和尚,姑姑女兒家,有瑤兒陪著總歸心定些。”  話說得半點兒沒錯,殷開山看著就不是個會安慰人的,玄奘又是出家人,而他……不提也罷。  殷瑤的提議得到了一致通過,待到點齊人馬,一家人就往江州而去。  往江州走水路,五日可達,但走陸路,就要繞上大半個月。殷開山報仇心切,自然走的水路。  殷家人雖然陣仗大,但並不驚動百姓,船行四日,明日午時左右,就能到江州府了。而早在三天之前,他就料理完隆興鎮的事情,也給猴哥送了好幾趟吃食了。  法術真好用,真香。  是夜,殷開山尚在磨刀。  譚昭使人沏了壺茶坐於船頭,跟便宜外甥喝茶。  “這裏是洪江。”  玄奘掩下眸子,道了聲阿彌陀佛,隻道:“小僧知曉。”  譚昭其實是有些看不上陳光蕊的。  洪江什麽地方?陳光蕊遇害的地方,同樣也是殷溫嬌受辱的地方,陳光蕊在洪江龍王的幫助下當著龍宮都領,龍王說他們夫妻二人十八年後終團圓,就真的不再管妻兒,安心地當著龍王恩人。  當初對著一尾鯉魚尚且心生不忍,卻能十八年杳無音信,也是沒誰了。  再想想殷溫嬌最後的歸處,譚昭原本打算去江裏撈人的想法迅速腰斬。  “將來什麽打算?”  十八歲的少年僧人,尚且帶著稚嫩,卻有一顆堅定的向佛之心:“小僧不會還俗。”  還挺直接,沒跟他將一堆精深的佛理,譚昭揉了揉臉,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他便宜外甥一身唐僧肉,據說吃了能長生不老,他輕輕嗅了嗅,沒什麽特別的味道啊。  難不成,是因為便宜外甥還沒被賜唐姓,還不叫唐僧?  玄奘:……這個舅舅,有點奇怪。第224章 一個正經人(五)  譚昭正擱船頭研究玄奘肉和唐僧肉的區別,轉頭就收到了來自某位河伯的隔空傳音。  “唧唧?”風狸拱著小腦袋, 它得了小禮物之後, 已經可以自如切換隨意裝死了, 再也用不上菖蒲塞鼻,成功阻止了小鼻孔變大鼻孔。  而且神獸大概都喜歡純淨的人, 小祖宗格外喜歡少年僧人,當然也有可能是對方佛子轉世的關係。  “乖,沒事。”  小祖宗立刻就抱著果子跑到了玄奘的麵前, 少年僧人也很喜歡這隻小獸, 一人一獸擁有高度重疊的食譜, 相處起來讓某位鏟屎官都吃味。  算了算了,眼不見為淨。  係統:這就是你不聽河伯傳音的理由嗎?  [不是, 我光明正大地不聽, 就這老掉牙的手段, 還想追我閨女?想都不要想!]  係統:……  [還有我閨女才十四, 十四什麽概念?才剛剛初中生,他一個老黃瓜, 臉呢?]  係統決定關閉聊天窗口, 這天兒實在是聊不下去了。  不過到最後, 閑極無聊的譚某人又打開了傳音, 這次倒是比前幾次幹巴巴的問安好上許多, 說起了隆興鎮百姓的懊悔和殺人者償命的消息。  三日之前,他按照約定先去給猴哥送了熱乎的吃食,然後再折返去了隆興鎮。  此時此刻的隆興鎮, 正上演著如同情景喜劇一樣的劇情。  正是殘陽如血,鎮上的百姓們已經從河伯廟被砸的震驚與害怕中淡定下來,大家已經在他冒牌巫祝的洗腦下開始了河伯廟重建工作。  甚至這位貪婪的野神還蠱惑百姓要將河伯廟造得更好更大,神像要塑成純金的。  雖然有些百姓心裏直犯嘀咕,這又是河上風浪起,又是河伯廟被砸,總覺得心裏有些不大安穩,但他們已經習慣了從河伯廟許願獲取好處,巨大的利益使人割舍不下。  漢子們扛著梯子,遵照巫祝的意思,先將那柄嵌在神像眼部的狼牙棒摘下來。  但……取不下來。  譚昭扔的時候,雖然輕巧得很,卻使了巧勁,不僅如此,還用了法術固定,否則怎麽可能將野神從神像裏打出來。  這破野神還以為換個人就能取下來,天真!  “天師,取不下來啊。”這麽邪,百姓就更害怕了,說話的聲音都是顫抖的。  巫祝的臉瞬間就黑下來了,他想起了昨晚上的慘痛教訓,他想走,卻沒有走的力量,隻準備哄得這麽刁民替他塑個真身好讓他恢複些氣力再走。  “再叫兩個人上去,要不然就使人來融了它。”  正是冒牌巫祝說完話,那頭廟門口,就有個年輕男子靠在門邊,瞧著麵容平凡的很,出口的聲音卻讓野神渾身的毛孔都豎起來了:“取不下來,要不要我來幫忙呀?”  簡直,就像是魔鬼的聲音。  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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