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彥昌顯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接下了這份好意:“那就多謝陸公子了。” 替人送了信,劉彥昌就離開了。 到最後,劉彥昌也沒開口說遭遇了什麽事,但譚昭見他身上既無災禍纏身也無怨氣鬼氣,就體貼地沒有多嘴。 “陸大哥,我想回家看看。”秦官寶忽然開口,在自己家被親爹喊人來收了這種事,怎麽可能沒點心理陰影,前幾天不都在給自己做心理工作嘛。 大概是看到劉沉香他爹來找人,秦官寶這才鼓起了勇氣。 譚昭正再度拿上整理蜂箱的工具呢,想了想,還是放了下來:“行吧,那就讓我偷個懶吧。” 說罷,轉頭就賄賂了小祖宗,差使獸做體力勞動,報酬是一縷功德。 風狸雖然憊懶,對功德卻是來者不拒的,不過是揮揮風狸杖的功夫,它覺得這筆買賣非常合算。 現在還是白日,陰魂無法現於陽光之下,譚昭就撐了把傘去秦府。至於一個大老爺們兒大白天撐傘,防曬不行啊。 “陸大哥你穿這身真帥!”秦官寶又開始了尬吹,不過譚某人對稱讚,總是來者不拒的。 本朝重道教,道士不管在民間還是官門都蠻受尊重的,既然上光明正大地上門,譚昭就幹脆換了身道袍,隻要他不瞎說話,還是很能說服人的。 秦府並不遠,走了半柱香的功夫不到,譚昭就看到了秦府的大門。 “別怕,在哪裏摔倒,就在哪裏站起來。” 秦官寶立刻搖頭:“我才沒有害怕!” “……行的吧,我去敲門。” 秦家是確州城數一數二的勳貴人家,看門的家丁也很有一套處世之道,隻是譚昭來得有些不湊巧,府中的主人家居然都不在。 秦官寶卻是大驚:“怎麽可能都不在!我爹不在,我娘總歸在吧!還有我大哥大嫂呢,再不濟我小侄子啊!” 這些話,門房顯然是聽不到的,不過看譚道長仙風道骨,並非行騙之人,便告訴他主人家於昨日動身上京,半月之內恐怕都不會回來。 “怎麽可能!這不年不節的,這個時候進京做什麽?” 既然撲了個空,秦府也沒什麽妖孽作祟,譚昭隻能帶著鬼原模原樣回來了。誰料到他帶著秦官寶找了家酒樓吃了飯的功夫,城中就流傳起了三皇子乃妖孽轉世的消息。 秦官寶的鬼臉,唰地一下布滿了鬼氣。 譚昭立刻用靈氣將人穩定下來:“怎麽了?” 秦官寶已經急得鬼氣蒸騰了:“三皇子,是我姐姐所生皇子啊。” ……秦家,也是多事之秋啊。 隻是他雖然不會算命,望氣卻還是可以的,秦官寶生前那福壽綿延的樣子,按照基本法,秦家至少百年內是不會倒的。 但如今人也死了,氣運也開始消散,除了有人搞事,不作他想。 “那你想如何?” 秦官寶已經噗通一聲跪下了地上,若鬼可以流淚,應早已淚流滿麵了:“陸大哥,求你,求求你!我雖然不學無術,什麽用都沒有,但我隻要有的,都可以給你,求你救救我爹他們,求求你!我家、我家有很多錢的,真的……” 譚昭心中一歎,將鬼用靈力托起來:“我隻能答應你,去京城一看。” 哎,度假嘛,旅遊肯定是有一趟的,嗯,就是這樣。 係統:……你開心就好。 “陸大哥,你真的是個好人,你會長命百歲的,真的。”秦官寶語無倫次地道謝著。 ……這樸實的祝福,算是祝福到點上了。 擇日不如撞日,事有緊急,反正京城離確州城也不遠,回緣居一趟帶上小祖宗,又在門廳放了信,以免天君大人半夜又找他喝酒找錯地方,就雇了輛馬車出城去了。 這個朝代,譚昭從未聽說過,確州城往北走一日功夫,便是京城。 他們到京城的時候,正好是半夜,讓馬車夫在城外找個地方住宿,譚昭就帶著鬼,翻城牆進了京城。 “據說城牆上有術士布了陣法,禁止法術,且鬼妖莫進,原來是假的啊。” 譚昭聞言,就搖了搖頭:“是真的,隻是這術法有些過時了,不更新換代,這麽大型的阻隔陣法,很難做到全部篩選的。” “……受教了。” 秦官寶小的時候,是在京城長大的,即便幾年不來,他也熟得很,帶著譚昭東走西轉,就來到了秦家的宅邸。 雖然早有預料,但看到金吾衛禁足封門,他心中還是難以言喻的憤怒。 “安靜些,你身上的鬼氣越來越重,以後即便能投胎,也多早殤。” 不過這話的勸告顯然沒什麽用,十六歲的少年鬼總歸是不會想那麽長遠的,家人有難,哪還顧得上這些。 “走吧,我帶你進去。” 進了秦府,裏麵冷清得過分,循著燭火,譚昭找到了主人家住的地方。 秦父秦母,還有秦家大哥大嫂,一家四口都沒睡,除了懷中沉睡的孩童,四人臉上皆是愁苦。 “如此也好,我家寶兒最受不得苦了,去了也好,也好。”秦母抹著眼淚,開口說著。 秦官寶往前一撲就紮進了秦母的懷抱,譚昭都沒把鬼拉住,秦母隻覺得渾身一涼,大抵是母子連心,居然似有感悟地喊了一聲寶兒。 “娘!娘你別怕,我帶陸大哥來救你們了!娘!爹!大哥!大嫂!” 生死離別,沒有在這一刻更加清楚明晰了。 看著這一幕,譚昭的心情有些說不上來,歎了一聲,在秦家人麵前突然現了身形。 “什麽人?” “何方妖孽!” “……”譚昭看了一眼秦家大哥,心想難怪這位跟秦官寶一母同胞呢,這一出口就是親兄弟啊。 他索性也不作辯解,反正來都來了,人鬼殊途估計也沒什麽好殊了,譚昭伸手在秦官寶身上貼了張符,趴在秦母身上的秦官寶就慢慢現出了身形。 “寶兒?寶兒!娘的寶兒啊!” 秦官寶還有點兒悶,見娘的眼中真的有了他的倒影,他立刻吼開了:“娘!兒也好想您啊!” 然後,一家人抱頭痛哭。 當然,還有秦官寶哭訴他爹請人來收了他這件事,親爹立刻被群起而攻之,半點兒家主的威嚴都沒有。 “我就說那是寶兒吧,還妖禍,你看看你,自己招惹的歹人,要不是這位陸道長,你兒子的下輩子怎麽辦!” 親爹不敢說話,隻默默賠著小。 隻是小兒子終究是沒了,人鬼相見,秦家人抹完淚,就勸秦官寶去投胎,秦家眼看著就要不好了,說不準還會影響以後的陰德,能逃一個是一個吧。 秦官寶哪裏肯依:“我不去,爹,娘,大哥,二姐還在宮中,我想去看看她。” “你二姐她……”秦母有些欲言又止。 秦官寶有些不大好的預感:“二姐她怎麽了?” “娘也不瞞你了,你二姐她已經、已經以死明誌了。”秦母說起這個,已是淚流不止,當初盛寵曆曆在目,後宮那真是吃人的地方啊。 “什麽?這不可能!我不信!” 不好!秦官寶身上的怨氣越來越重了,譚昭立刻抽了一絲阿和的氣息將鬼纏繞起來,又取出從狗哥那討來的蘊鬼符將秦官寶收進去,這才止住了鬼爆發的趨勢。 “這……” “天地浩然,正氣長存人間,既有冤屈,貧道往皇宮走一趟便是。若當真是妖孽作祟,也自敬吾輩一份力。”譚昭無欲與秦家人多說話,便道,“若三皇子乃為冤屈,貧道也會還你家一個公道。” 所以說嘛,有些人正經起來還是可以唬唬人的,至少秦家人是被唬住了,當然了,也有秦官寶剛剛瘋狂賣安利的原因。 畢竟秦官寶是秦家團寵,秦家父母對小兒子可是非常信服的。 譚昭見此,眨眼間消失在了原地。第206章 人間春色早(二十一) 秦家是外戚,秦家女入主中宮, 聖寵不倦, 且育有嫡子, 秦家未免樹大招風,避走確州城, 娘家這麽給力,中宮地位自然非常穩固。 可事情,就是這麽巧了。 三皇子今年不過七歲有餘, 皇家的孩子雖然早熟, 但也還未到成人的心智, 有心人成心引導,言語構陷, 巧言引誘, 再加上有人推波助瀾, 三皇子竟是在當今生辰那日失了體統, 且風言風語,詛咒國祚將危。 此事一出, 朝堂皆驚。有人問罪中宮, 有人請了國師出馬, 國師一見三皇子, 就言其已被妖孽奪了身, 妖孽轉世已然抬頭,若就此放任下去,恐遺禍蒼生。 當今已然動搖, 關鍵時刻還是秦皇後以死明誌,畢竟朝臣逼死皇後這種時候,說出去聽難聽的。 三皇子也因此,暫且保下了一條小命,此時被幽禁在宮中的長德殿中,殿外有數百位高僧日夜誦經,以求洗滌三皇子身上妖孽的罪業深重。 譚昭:……這人,怎麽不轉行去做編劇啊? 什麽樣的妖孽轉世,居然能投胎當皇子,而且還是中宮嫡子?!這不開玩笑嘛,地府和天道又不瞎,這種都是天子預備役,怎麽可能會出錯! 係統:說實話,現在每次看你踏入皇宮,我就有些心驚肉跳之感。 [說人話。] 係統:宿主,別搞事! 胡說,他這分明是助人為樂,哪裏是搞事了,譚宿主拒不承認,並且還趁著夜色貓進了皇宮。 夜遊皇宮,旅遊度假景點之一,沒毛病。 譚昭足尖一點,跨入了宮牆之中。這個朝代氣運還是非常興盛的,再傳個兩百年問題不大,他遠遠就能看到皇宮之上金光頻現,而在這片金光之下,另一處偏殿卻也有了虎踞龍盤之趨勢。 難不成—— 還未及靠近,譚昭就聽到了一群老和尚念經的聲音,遠遠瞧著一群光頭,月光一照,那叫一個敞亮啊。 譚昭給自己的耳朵塞了兩團棉花,尋了個空檔,進了長德殿。 殿中出乎意料地昏暗,鼻尖還有一股濃重的檀香味,而在這股味道之中,夾雜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譚昭再度嗅了嗅,循著氣味而去。 長德殿並不大,且裝飾簡單,殿頂卻非常高,給人一種巨大鳥籠的感覺,外麵的念經聲非但不能讓人安寧,反而會讓人陷入無邊的恐懼之中。 這樣的“刑罰”,去對付一個七歲的孩子,譚昭直皺眉。 譚昭停住了腳步,因為他已經看到了血腥味是從哪裏傳出來的了。小小的一團身軀,大概是外甥肖舅,居然有幾分像秦官寶,當然如果秦官寶再瘦一些,可能會更像一些。 此時此刻,小孩子窩在一個蒲團上,垂眸盯著手中的一柄剪刀,這可能是宮人用來剪燭火用的,譚昭聞到了蠟油的味道,不過現下這柄小小的剪刀……已經成為小孩“自殘”的工具。 從露出袖子的手臂看,上麵已經有了不下十數道血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