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想太多,你要知道要入道,一切形於物的東西,都可以是假的,隻有你的刀,才是真的,它會教會你怎麽去做。” 白浚握緊了自己的刀,毫不猶豫地揮了出去。 謝詔作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根本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麽,但在最後一刻趕到的譚昭,卻看到了。 白浚,突然就刺激得入道了。 臥槽?!這是要命的事情啊,譚昭剛要出手,卻在看到那個黑衣人之後慢了半步。 他看到了什麽?! 他居然看到這個人的靈魂一半卡在身體裏麵,一半卡在外邊,什麽意思?在死亡的邊緣反複橫跳嗎?!第96章 信了你的邪(二十四) 白浚是個孤兒,幼年家鄉發大水, 他一路流浪到了京城, 在被人送進養濟院之前, 遇到了自己的師傅白久江。 師傅說他根骨精奇適合學刀,他就跟著師傅學刀。他們相依為命, 直到他十七歲那年,師傅死了。 臨死前,師傅要他去考武舉入錦衣衛所, 白浚尊從師傅的遺願, 一路從武舉人當到了白百戶。 他怎麽都沒有想到, 有一日他會這麽果決地揮刀向師傅! 譚昭怔楞了片刻,但他的速度實在太快, 白浚的刀半揮下來的時候, 他手中一柄青光劍已經橫擋了過去。 兩人原本約定要比武, 現在倒是先過上了一招。 白浚的刀勢一滯, 譚昭的劍立刻返身,背後一道刺耳的金屬碰撞聲隨之而來, 謝詔的一聲小心還未尖叫出口, 就見人一個兔起鶻落, 劍光一起, 已經橫在了黑衣人的喉間。 哦不, 更準備來說,是黑衣人肩膀出來三寸的距離。 如果謝詔和白浚看得見,就會看到譚昭的劍穩穩地架在黑衣人卡在身體外邊的靈魂咽喉處。 說真的, 這天底下這麽大林子,譚昭還從沒見過這樣的存在。 “不要!” 白浚的繡春刀插在地上,他整個人也顯得有些略微狼狽,但他太知道高中元的劍有多快了,這兩個字幾乎是脫口而出的。 謝詔:……剛剛你揮刀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意思。 譚昭卻真的沒有動手,雖然不知道這黑衣人算死算活還是算半死半活,但他不會殺人就是了,而且現在最重要的是:“白浚,抱元守一,快!” 得到高中元的回應,白浚也不含糊,當即五心向上,按照高中元給的道法修煉起來。 曠野之上,茫茫四個人。 有一人修煉“閉麥”,謝詔喘著大粗氣,他現在才算是放鬆下來,手微微張開,看到掌心一大片的燙傷,居然有些小開心。 “高兄,我還活著。” 譚昭嗯了一聲,心情也輕快了許多,手中的劍卻仍然穩穩地停在黑衣人的肩部,黑衣人竟也半點不掙紮,連手中的刀都未動一下。 最後,還是譚昭繞到前麵,看著卡在肩膀外頭的半個頭,道:“你想死在白浚的刀下,為什麽?” 黑衣人依然沉默不語,望著青光劍的眼神卻莫名帶著點兒炙熱。 “哦,也不對。”譚昭拍了一下腦袋,說得直接地不得了,“你這樣,已經算不上是活人了,對嗎?” 說吧,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摘下了黑衣人的蒙麵。 出乎謝詔和譚昭的所料,底下的皮囊意外地年輕,從外表看,或許隻比地上的白浚長上五六歲。 “這怎麽可能!” 謝詔難以置信地低呼一聲,黑衣人眼神一直落在地上的白浚身上,在聽到這句話後,忽然涼薄地笑了笑:“你們懂什麽!” “你不說,我們自然什麽都不懂。” 黑衣人緘默不語,他又恢複得像個活死人一樣,譚昭卻看到對上卡在身體外邊的靈魂突然變得扭曲起來,整個五官都像在與命運抗爭一樣。 但這抗爭的力量太小了,猶豫蜉蝣撼樹,不能動也。 譚昭看了一眼這對神奇的師徒,忽然收了劍,朝謝詔走去。謝詔受了點皮外傷,臉上留下了一長道血口子,身上也是各種擦傷,譚昭替人隨便包紮了一下,便將人扶到了背風處。 “高兄,他……” “你放心,我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謝詔立刻放心了,身上的疼痛逐漸回籠,他疼得齜牙咧嘴,倒也沒影響他說話:“高兄,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京城什麽時候還有這種地方了? 譚昭抬頭逡巡了一遍四周,眼睛裏帶出了幾絲玩味:“你猜?” 謝詔表示猜不到。 “順天府牢裏。”譚昭也不強迫人,立刻揭曉了謎題。 謝詔驚得扯到了傷口:“這怎麽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黑衣人依然提著刀站在白浚不遠處,譚昭時刻警惕著,說出來的話倒是不太正經:“就像你告訴公主的那樣,有時候眼睛是會騙人的。” 譚昭也沒想到幕後之人這麽迫不及待,謝詔還沒判決就直接在牢裏動手了,這種幻陣雖然看到的景物都是幻覺,但所受的傷卻是真真切切的。 所以如果謝詔在幻陣中被殺,就是真的死了。 謝詔依舊一臉難以置信,他腳下的石頭如此的真實,這怎麽可能是假的?! 就在怔楞間,他想起了一件事,關於張家大小國舅的。 當初張家也曾大禍臨頭,倘若不是證人突然離奇死在獄中,案件也不會不了了之。聽他爹說,當初很多朝臣都支持徹查,但查來查去,證人就是驚駭而亡的。 他忽然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幸好你是個好人。”謝詔感慨地開口,語氣裏是顯而易見的慶幸。 好人嗎?譚昭不知道自己稱不稱得上,不過被人稱讚總歸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不過有時候人太好,是會被人欺負的。 譚昭在看黑衣人,準確地來說是看黑衣人卡在身體外麵的靈魂。 一個人的靈魂可以說是人最脆弱也最堅韌的存在,它能一直投入輪回,卻也非常容易受到損傷,且靈魂的損傷一向是不可逆的。 人間,並不適合靈體的生存,從前作為普通人的譚昭不知道,但現在他卻是知道的。 半個靈魂一直卡在身體外麵,沒有身體的庇護,這樣對靈魂的消耗實在太大了。並且一半靈魂還在撕扯身體,譚昭想不出到底是哪個“天才”這麽喪病。 殺人不過頭點地。 “你在看什麽?” 譚昭轉頭:“你想看嗎?” 謝詔不明就裏,他下意識地要搖頭,然後就聽到了自己斬釘截鐵的聲音:“想!” “如你所願。” 謝詔隻覺得眼前一亮,隨後整個空間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而最令他驚懼的是—— “!!!!!!” 謝詔抱頭逃避。 “放心,他應該還算是人的,唔,應該是。”譚昭“安慰”道。 謝詔聽了更加害怕了。 白浚正在突破,譚昭自然不急著破陣,裏麵的人不想出去,外頭的人沒有帶領也進不來,謝詔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手上的傷口都結痂了,一直閉目的白浚終於醒了過來。 “師傅,你……” 既然入了道,白浚自然也能看到了,他看到了一張完全陌生的臉,而臉的旁邊,是半張熟悉卻略帶扭曲的臉。 “阿浚,你很好。” 白浚是個冷麵人,工作的時候就像一個精密的儀器一樣,很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此時此刻他卻連拿刀的手都在顫抖,他甚至有些無助地看了一眼高中元。 或許是祈盼能有什麽奇跡,又或許是……可能連白浚自己都說不清。 “師傅很高興。” 一對久違的師徒忽然碰麵,場景有點兒糟糕,情況更是糟糕,甚至可能連人都有點糟糕,但糟糕到極點,總歸是會有一點點喜事的。 “師傅,我……” 同白浚聲音一起響起的,還有譚昭難得正經的聲音:“白浚,你師父他不想活了。” 謝詔:……為什麽突然氣氛就變得不太正經了?! 裏麵氣氛因為一句話而莫名和緩,外頭卻已經沒人關注小小的順天府了。 今年開春格外地嚴寒,土地都還未解凍,到了皇帝祭祀祖廟、保佑蒼生的日子,朱厚熜即便再叛逆也會走一趟流程。 欽天監算的吉日,當日風和日麗,倒是難得地沒那麽寒。 朱厚熜按照禮部的章程祭祀敬拜天地,儀式走到最後一步,突然間烏雲大作,狂風卷地,甚至連土地都搖晃了起來。 地動,是地動! 有人開始喊皇帝不仁,有人開始喊呼叫,有人急著逃命,場麵混亂得不能看。 朱厚熜就站在高台上俯瞰,居然有點兒慌張都沒有,他身穿一身冕服,笨重又華麗,直到被人用劍架在脖子上,都依舊閑適得像是春遊一樣。 “有人同朕說過,弑君的罪孽,很少有人能承擔得起。” 天壇上,亂得像一鍋粥。 好在錦衣衛的凶名還是非常有效果的,等到錦衣衛將情形控製下來,所有剛剛死裏逃生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們,把帝皇弄丟了。 所有人都開始驚恐,錦衣衛更是全員出動,帝皇失蹤是大事,且又不能大張旗鼓地找,內閣和顧命大臣通宵討論,但人該找不到還是找不到。 如果,僅僅是如果,嘉靖帝遭遇了不測,那誰能繼承皇位? 麗嬪娘娘肚子裏的孩子太小了,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算樂觀點是個皇子,要等長大,還要十幾年啊! 他們能等,大明朝不能等。 閣老們腦袋都要抓禿了,三日過去,依舊杳無音訊。 國不可一日無君,由張璁主導,內閣將前幾日剛剛被廢的張太後請了出來。 有時候,曆史就像在走倒退一樣,十年之前,張太後選了朱厚熜,朱厚熜因此登臨帝位。而十年之後的現在,張太後坐在高位上,想起了那日皇帝派人來說的那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