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未明大喝一聲,雙掌與玄冥子的掌心狠狠撞在一起,霎時一股無形的氣流在他們周身翻湧,又向四麵擴開。四隻手掌仿佛叫魚膠黏在了一處,雖然兩人皆滿頭大汗,麵色忽紅忽白,卻如雕塑一般紋絲不動。這是比武之中最最凶險的內力比拚,沒有半分投機取巧的餘地。穀月軒、荊棘就在不遠處,扶著剛救下來的曹萼華,傅劍寒更是心急如焚,卻誰都不敢貿然插手。常人以內勁相搏,都是爭相用真氣灌入他人體內,將其重傷,這逍遙派二人卻恰恰相反,一北冥神功、一化功大法,都是爭著將對手真氣吸入自身經脈,再強行化去。本來以內力深厚論,無論東方未明多麽聰明絕頂、根骨奇高,都絕不可能與習練逍遙內功四五十年的玄冥子比肩。但他自修習北冥神功之後,已不止一次吸取他人內力化為己用,因此玄冥子對付的不僅是一個東方未明,而是數名高手相疊相長的內力。二人你爭我奪,愈發不能自主,頭頂皆升起一縷縷蒸出的白汽;而玄冥子本人的麵貌似乎也有了變化,花白的頭發竟變得烏黑,麵上的皺褶也漸漸消去,恍惚間麵貌變得年輕了二十歲。“不老長春功!”穀月軒大急,霍得上前一步,雙拳鬆開又捏緊,“那是師叔的獨門絕技,未明隻怕”東方未明僵硬的麵色上,反而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很……好……你便保持……這個樣子……去、見、我、爹吧……”他的嗓子啞得低不可聞,但傅劍寒還是聽見了他說的每一個字。說時遲,那時快,這幾人誰都未曾想到,東方未明竟猛地垂下頭,一口咬在了玄冥子的左手拇指上!!!那拇指上的“少商穴”,正是北冥真氣匯集的罩門所在,脫胎於北冥神功的化功大法亦是如此。這一招實在是卑鄙無賴至極,但正因如此方能超脫常理,出人所料;況且若非內功能與玄冥子拚個勢均力敵,他也萬萬咬不到這個平日難以觸及的穴位。玄冥子尖嘯一聲,體內真氣竟如決堤洪水般向外奔湧,也不知流往何方;他再也顧不得內功拚鬥的凶險,大力甩著左手,又用右掌狠狠擊打叼在自己手上的頭顱;東方未明滿臉是血,臉色已難看至極,仍死不鬆口。似乎隻過了短短的半柱香功夫,玄冥子雙膝一軟,委頓在地,皮膚、頭發又恢複了半百老人的模樣,且麵色灰敗,似乎比原先更為蒼老便是所謂的油盡燈枯之像。他怨毒的目光死死盯住如地獄惡鬼般的師侄,終於緩緩闔上了。東方未明低頭凝視半晌,忽然衝著玄冥子的屍身啐了一口,吐出口中的半截斷指。隨即身子一晃,也倒了下去。傅劍寒衝上去伸臂一撈,剛好將他環在懷中。此時的東方未明身體忽冷忽熱,牙齒打顫,這次是當真十分虛弱。穀月軒幾步趕上前來,握著他的手腕診脈道:“不好,未明這是走火入魔之相。必須盡快帶他回逍遙穀,求師父出手相救”“這小子怕不是瘋了!”荊棘將曹萼華交給華山派的人保護,也趕了過來,方才的一肚子怨氣反倒因為小師弟的爆發散去不少。“他和玄冥子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也難得他先前竟然裝得那麽若無其事”“……”傅劍寒想了想,終究沒說什麽。“穀兄,荊兄,未明就拜托你們了。眼下還得小心防備,未明說過這天都峰上除了玄冥子,還有一個更可怕的幕後之人,在設計什麽陰謀。”“在下也覺得事情大有蹊蹺。”穀月軒讚同道,“與穀某一同上山的,皆是宅心仁厚、恩怨分明的老前輩,絕非出手狠辣之人,但方才……”他還來不及說完,便聽大廳的另一角傳來銀瓶乍破般的鳴箏之聲。幾人抬頭看去,見是天龍教前護法之一的乾闥婆低頭撥弦,而另一護法緊那羅擋在她身前,為她擊退所有妄圖打斷箏音的人。此樂與傅劍寒在少林寺聽過的又大有不同,並不令人心中煩躁,反倒有種安撫、鎮定的起效。他不知不覺間聽了幾節,感到眼簾漸漸沉重,身子也愈發不受控製不知何時腳下一晃,竟摔倒在地,卻也不覺十分疼痛。傅劍寒心中大呼不妙,拚命撐住精神,一隻胳膊墊在未明身下,另一隻手掐住腿根,試圖令自己保持清醒。“魔音!!魔音!!!” 殿中不知何人大嚷大叫。“……是那對妖人的魔音誘我等走火入魔!!”“兄弟們莫再鬥了,先宰了那二人為上!!!”在這幾個聲音的招呼下,當真有不少高手無論是正道還是魔教一方的人,都暫且擱置手中爭鬥,前仆後繼地向乾闥婆、緊那羅兩人襲去。不對,傅劍寒心道,明明是你等自相殘殺在先,那兩位前輩奏樂在後,但為何他以劍支地,想要振作起來,忽然感覺懷中傷者蠕動了一下,雙目重新睜開了。“哈,我明……白了……”“未明兄,你知道了什麽?”東方未明輕輕搖頭。傅劍寒還欲再問,卻見兩行清淚從他的眼中滲出,化開了臉上的血跡。傅劍寒心中如遭重擊,一時間什麽真相、陰謀都拋到了九霄雲外。他伸出手指,為懷中人輕輕擦去麵上汙血。那邊天王與“龍王”的一場惡戰終於分出勝負。天王倒退五步,以手撫心,喘息不止,而龍王原地僵直不動,忽而四肢骨節再次發出爆豆之聲,身軀不受控製地搖擺癲動,口中發出桀桀狂笑。忽然笑聲戛然而止,他也狠狠栽倒在地,如玉山崩於眼前。天王向這位假兄弟的身軀俯下身去,在耳後位置摸了摸,當真扯下一塊粘得十分牢固的人皮來。他望著地上那陌生的人臉苦笑,忽然掩住口鼻,劇咳不止。“主上”緊那羅還欲過來相助,卻被一撥又一撥湧上來的敵人圍得脫不開身。乾闥婆也不得不放棄奏曲,加入混戰。這二人盡管輕功超群,身手不凡,奈何卻被車輪一般的連戰迫得左支右拙,負傷累累。樂聲中斷。傅劍寒恢複了少許精神,但又無法放下懷中之人,隻得警惕地在殿內張望果然瞧見隻有江氏父子不受任何影響地立在殿中。江瑜忽然抬手撫掌兩次,隨即有許多黑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從橫梁、圓柱的上方降了下來,也有一些不知何時出現在大殿的角落裏。東瀛忍者?!!這些黑影手持短刃,行動有如鬼魅,逢人便殺,斬首、割喉、背刺,無所不用其極。傅劍寒心急如焚,一手籠著東方未明將他負於背上,一手提著劍衝向江氏父子的所在,可惜半途便被幾名黑衣忍者攔截下來。他一人對付四人,又要處處顧忌背後的東方未明,不免愈發吃力。除他以外,殿中隻剩下零星幾個內力高深、或受傷較輕之人尚能抵擋。角落裏又傳來三聲脆響。黑衣人訓練有素,幾乎同時從懷中掏出什麽丹藥一般的物事擲於地下,頓時冒出大團大團嗆人的煙霧。盡管傅劍寒屏住了呼吸,仍覺渾身脫力,手臂、腿上各中一刀,這才後悔方才太早交出了五毒珠,可如今已經來不及他控製不住地雙膝跪倒,終於人事不省地栽在了地上。東方未明也如一坨死肉一般倒在他的背後。一名黑衣忍者抽刀衝這二人的後心比了比,卻叫一個尖銳的哨聲止住了。方才還人聲鼎沸的大殿,此時卻寂靜得猶如墳塚。江瑜緩緩地環視左右,如同立在如山白骨上的帝王。他口中又發出一聲尖銳的哨響,立刻有一名黑衣人捧著兩個酒壇走到他身邊。不遠處也有忍者另外打開幾壇美酒,將其中液體傾撒在交疊的屍首之上。他麵帶笑意,從懷中掏出一支形狀怪異的火折子點燃,接過一隻黑衣人打開的酒壇子,將燃燒的火折投入其中。隻聽“嗤”的一聲,火滅了。江瑜皺起眉頭,又點燃一支火折,黑衣人也連忙打開了另一隻酒壇。火又滅了。他不解地擰起雙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殿地下,忽然爆發出一陣嘶啞的大笑聲。tbc第二十四章 二十四、江瑜身子如電般一轉,仍未躲開一道衝著他中腹刺來的無形氣勁。他忍不住哇地張開了口竟吐出一隻白色的玉石一類的東西。“……避毒寒蟬。”東方未明勉強從地上爬起來少許,手一抖又跌了下去;臉上卻掛著抹不去的笑意。“我說為什麽江賢弟自始至終不說一句話,原來口中含著此物啊。”江瑜也微微一笑。“終究還是瞞不過東方大哥。不過此情此景,東方大哥知道了又怎樣?” 但他看了一眼手中酒壇,低頭嗅了嗅,臉色微變。“水?莫非你早就料到了??”“愚兄若有那般洞燭機先,怎會把自己弄到如此狼狽的地步。”東方未明終於撐起半身,坐在地上搖頭道。“賢弟的計劃當真不錯,有始有終。天意城麾下雖然‘人才’輩出,但以武功奇異、特立獨行者居多,自是不能滿足江家生意往來的需要:比如藥田的種植,極樂散的提煉、運送和售賣,都需要大量人手;這種人又不能是中原白道的鏢局或正經商人。而一旦天龍教在你們的掌握之下,江家私下做的一切見不得光的買賣都可以交給‘魔教’去辦。所以二十年前,天意城便利用假龍王控製了天龍教,在這天都峰的後山大肆種植絳罌草,再煉製成極樂散在中原散布,可謂斂財有道,日進鬥金。然而一個常年見不得光的殺手忽然做上魔教教主,從此大權在握、號令群魔,要是脫離了天意城的控製該如何是好呢?所以城主用了個最方便的法子,就是讓他也服用銷魂極樂散,染上藥癮,從此便不得不聽命於你們。“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假的龍王出現了問題長期服用極樂散,身子便每況愈下,容易困倦,武功也大不如從前。城主擔心終有一日要露出破綻,所以需要找機會換一個教主來坐。最簡單的辦法,便是發動一次教內政變,讓新教主代替龍王我師叔就是這個人選。所以你們才會遣人混入教中,與玄冥子合作。為了讓他成事,也順便削減中原武林正道的實力,天意城埋在天龍教的暗子又送信給在華山會盟的眾人,讓他們提前攻上天都峰,好見證這一場教主的更迭。待到中原群雄與天龍教大戰一場,兩敗俱傷,你們再順理成章地扶持一個傀儡做新教主,便達到了重新控製黑白兩道的目的。”“不錯,這便是製衡之道。”江瑜扔下酒壇,臉色又恢複了從容。“這些人之所以如癲似狂,是非不分,皆是因為那個吧,”東方未明彈出一枚血色的生死符,擊打在殿中的一座石燈上,“有人在天龍教大殿燃燒的柴禾中混入了大量風幹的絳罌草。一旦點火取暖,就相當於我們所有人都在渾然不覺中吸入了這種迷幻藥粉。極樂散本身並不是毒,反而會令人情緒亢奮、感受不到痛苦、甚至因產生幻覺而殺意大增。即便我百毒不侵,也抵禦不了這種藥物的影響。”“不愧是東方兄,料事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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