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曲!”東方未明抬起胳膊擦擦汗,隻見身畔緩緩走來一名書生打扮的青年,葛衣綸巾,樣貌頗為溫文儒雅。“在下沐天。如沐春風之沐,水天一色之天。聞得兄台絕音妙律,傾慕不已,願知兄台雅號。”“在下東方未明,江湖野人而已,當不起沐兄如此盛讚。何況此曲新學,方才不小心錯漏了好幾處,怎敢說什麽絕音妙律……”“兄台謙虛了。”那書生道,“說來慚愧。沐某得鄉鄰資助,入京趕考,卻不幸落地,鬱鬱而歸;在江陵渡邊徘徊已久,隻覺萬念俱灰,無顏見家中父老,恨不能舉身赴江;幸聞東方兄琴曲,心中煩惱消解大半,已不複投水之想。東方兄可稱得上沐某的救命恩人呢。”說罷,彎腰深深一揖。東方未明趕緊站起來,用力擺手道:“不敢當!沐兄既然能入京參加春闈,想必已經是舉人了,了不起!總比我們這些四書五經都讀不進的人好多啦,哈哈哈……沐兄如此年輕,不過一次失利而已,過幾年說不定便能金榜題名,何必看不開呢?”沐天道:“說的也是。東方兄的琴音,確有令人遊目騁懷,胸襟開闊之效。在下一時駑鈍,多虧兄台提點。”東方未明隻覺這人有點大驚小怪,但他想想杜康村裏的那位阿成兄,估計讀書人都是這個調調兒。沐天又與傅劍寒、王蓉兩人見禮;之後談到他老家便在屏山縣,正待乘船返鄉,又認識一位經驗豐富的船老大,邀請東方未明等人同行。東方未明正巧也沒挑上合眼的船舶,便跟著書生走了一段,果見上遊碼頭停著一艘頗有氣勢的大帆船,不少工人正在來往裝貨,於是和船家談好了價錢,上去挑選艙鋪。那船上層裝人,下層載貨,船上本來已有一二十名槳手舵手,總共也沒有幾名客人:除了東方未明一行及沐天外,還有一位攜著兩名小廝的員外,一對中年夫婦;一個黧黑矮子,手指遒勁有力,似是會武;那青城派的兩名弟子恰好也在船上,見到東方未明等人隻是略一點頭。東方未明渾不在意。他將包袱扔在艙內,與傅劍寒一同登上船頭,前後眺望;隻覺水麵寬闊,風起帆揚,令人振奮不已。何況船上水手扯動篷索,不斷調整風帆朝向,隻要吃飽了風,船便可溯流而行,更令他嘖嘖讚歎。如此行了兩日一夜,眼看便要入西陵峽水道。這日早間,東方未明又在船頭觀景撫琴;行船之中甲板總歸搖晃不定,要彈奏十分困難,他生性好玩又執拗,偏以真氣將琴吸固在腿上;此舉消耗甚巨,以他如今的內力,彈了一時半刻便滿頭大汗。忽然肩頭被人輕輕拍了一下他覺得氣息熟悉,便放鬆了戒備。於是一道真氣從肩井緩緩探入,起初逡巡不進,似在探問;不見他以內力相抗,這便緩緩注入四肢經絡,令人疲乏大減。東方未明得此一助,頓時來勁,右手五指奮力勾、抹、剔、挑,左手按帶吟揉,又重奏了一遍《酒狂》;這次比幾日前更為熟練,曲調也更連貫悅耳。一曲終末,聽得背後一片撫掌叫好之聲,原來船上不少客人都出來透氣,先前一直在旁聆聽。他轉頭一看,見王蓉頭一個拍手不已,沐天搖頭晃腦地吟誦“上有萬仞山,下有千丈水。” “白浪橫江起,槎牙似雪城。”等等;青城派的袁人俊也在人群衝他點頭微笑,柳人英卻扭頭輕哼,甚是不屑。傅劍寒從他肩上收了手,讚道:“東方兄越彈越好了。” 東方未明衝他一挑眉,向船上眾人抱拳道:“某行走江湖,難得遇見這麽多好樂之人,實乃生平大快之事;不由得想為諸位獻唱一曲。師妹,來!”王蓉立即飛身衝來,擺好姿勢,兩人同聲高歌道:“一~朵~小~花~~~~~啦~啦~啦~~~~~~~~~~~~~”眾人立作鳥獸散。傅劍寒仰頭長飲一口,笑道:“這一曲可真是豪邁,甚合傅某心意。說句老實話,東方兄彈的那些深奧的曲兒,傅某是一概聽不懂的。”東方未明笑道:“你喜歡?改日請你去穀裏,師父給花圃唱歌的時候你便在一旁聽,若能堅持一盞茶的功夫,我叫你一聲大哥。”傅劍寒道:“那有何難?!你若輸了,可不能賴賬。”兩人正在說笑,忽見江麵上幾艘小船順水而來,駛得飛快,不一會兒便將他們所乘大船團團圍住。小船上升著頗為眼熟的青底旗幟,各有幾名大漢頭裹紅巾,手提長刀,形容彪悍;他們嘴裏吆喝著扔出繩索,一頭拴著的勾爪刺破舷板,向大船攀登。船上水手連忙取刀斬繩,可架不住小船人多,不一會兒便有十來名水賊爬上來,將許多水手和客人打倒,利刃架上脖子。東方未明與傅劍寒雖與最近的水賊動起手來,製服幾人,可對方人數越來越多,手中又有人質,一時束手束腳,不敢全力相爭。此時一名頭領模樣的水賊爬到左舷,揚刀大叫道:“奶奶的,船上的人放下兵刃!不然便殺光俘虜!!”仍在相鬥的幾人躊躇不定,有的一不留神便被打倒,有的如傅劍寒則主動將長劍歸鞘,置於甲板。那頭領大為滿意,嘻嘻笑道:“海鯊幫的名頭,水麵上各位想必都是聽過的。你們乖乖掏出買命錢來,船主人再送上一半的貨當做孝敬,我們便一個人不動,這便離去。”船上水手雖然精悍,但見明晃晃的刀子橫在喉頭,多半便已腿軟。客人中不會武的更是嚇得啼哭。船老大麵色陰沉,既不敢傷了人命,又唯恐斷送了貨物,因而猶豫不決。此時一名少年的聲音忽從船頭響起,語調歡快:“唉?原來是海鯊幫的朋友,貴幫熊大當家、史二當家還好麽?小弟自去年一別,心中時常掛念二位哥哥”tbc第三章 三、說話的當然是東方未明。他滿麵含笑,一幅人熟好辦事的神情,手裏還不知從哪裏摸出那把寫著吃喝嫖賭的扇子,裝模作樣地扇風。水賊頭領怒氣衝衝地瞪著他。”你是什麽玩意?!我幫兩位當家都是道上響當當的漢子,熊幫主更是老子的親表姐夫!哪來兒來的阿貓阿狗也敢出來攀關係,要命不要??”東方未明正色道:“小弟不敢亂說。去年年底我有幸在杭州與兩位當家的結識,在太白樓喝過兩杯;聽說大當家已有家眷,夫人娘家好像姓王?”那頭領順口答道:“……是姓王。”“不對不對,我記錯了,應該姓李。”“啥?!”東方未明搖了搖頭,“熊幫主到底是你親姐夫,還是表姐夫?怎麽連親姊的名姓都能搞錯?”水賊頭領怒道:“管她姓王姓李,與你有何幹係?!”東方未明道:“你口口聲聲說你是海鯊幫熊大當家的小舅子,卻連幫主夫人的姓氏都記不得。那我再問問你,你們大當家二當家還有一位結拜兄弟,雖不大管幫中事務,但兩位當家都當他是親弟弟一般,因此幫眾私下裏也管這位小兄弟叫三當家的。你可知你們這位三當家姓甚名誰?”水賊頭領哪裏答的出來?東方未明又連珠炮般地問道:“這你都不知道?那你可知傳位給大當家的老幫主姓什麽?二當家的授業恩師姓什麽?三當家在怡春院的相好姓什麽?海龍幫幫主姓什麽??”那人被問急了,此時連想都未想,隻有最後一個問題答得出來,脫口而出道:“姓趙!”“哦,原來姓趙。”東方未明將折扇啪地合上。“你這個海鯊幫主的小舅子,對自己幫裏的人事一問三不知,卻對海龍幫了如指掌,這可說不過去啊。” 其實那人也隻說了個海龍幫幫主的姓氏,完全可以狡辯說是聽說來的;可惜他之前已被問得頭疼心焦,哪裏還能細細分辯?東方未明又道:“據我所知,海鯊幫隻做海沙買賣,從不劫掠過往商船。你們私下幹這些勾當也就罷了,還遮遮掩掩地不敢打出海龍幫的旗號,千方百計地推到別人頭上要臉不要??”“你找死!” 水賊頭領氣得大罵,劈手擲出手裏的鬼頭刀,被東方未明扇風撥動,輕輕地避過了。他嘴上罵得厲害,心中卻知遇上了紮手點子;趕忙向身邊一伸手,立即有嘍遞上另一把刀。那嘍對他附耳小聲道:“寨主,這小子怕是不簡單,怎麽辦?”東方未明隔得雖遠,偏偏聽見了,笑道:“錢寨主,你們幹這些買賣,本與小弟無幹;但你們栽贓海鯊幫的兄弟,這事兒若是傳揚出去,兩位當家的麵上須不好看。恐怕海鯊幫和海龍幫之間,又少不了幾場惡鬥。”實際上兩幫早就勢如水火,為了搶奪貨物及水道,常有殺傷人命之事發生。但因海鯊幫火器厲害,兩位當家身手又硬,海龍幫始終占不到便宜。錢寨主見他仿佛知道自己名姓,驚訝不已,於是疑心這艘船的船主暗地裏投靠了海鯊幫,此人便是海鯊幫派來護航的;若是當真劫去貨物,恐怕後患無窮。其實卻是那把鬼頭刀擦身而過時,東方未明在刀柄上隱約看到了一個“錢”字,因而詐他一詐。錢寨主心裏雖有些虛,但嘴上萬萬不能服軟,又罵道:“海鯊幫又如何?這船貨,老子是要定了。小子莫非要哭爹喊娘的請熊幫主上這兒來給你做主?”“不敢不敢。大當家遠在杭州,如何能來?何況海鯊海龍,都沾一個海字,還是以和為貴的好。”東方未明把折扇又啪嗒啪嗒地展開,扇風道:“我瞧錢寨主儀表不凡,很想交個朋友。不知寨主能否幫我一個忙?”“要老子幫忙?”東方未明道:“正是。說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在下天生的好賭如命,一天不聽搖骰子吆五喝六的聲兒,渾身難受。可惜在這船上無人跟我對賭,已經憋了好幾天了。我觀錢寨主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很有福壽之相,不如與我對賭一局如何?”這下不僅水賊們大感詫異,連被俘虜的客人中也有人暗罵小子荒唐。錢寨主擰著眉毛問道:“……你要怎生賭法?”“可惜船上沒有賭具……這樣罷,就賭你們海龍幫的各位好漢,沒一個能在我這兄弟手下走上十招。”東方未明說著用手肘捅捅身邊的傅劍寒。“若是我贏了,麻煩寨主放過這船上的客人和貨物,就此離去。若在下輸了,隻好賠上小弟的一點身家。”說著從懷裏掏出一隻油布裹好的包袱,往兩人中間一扔那包袱大約隻有兩個拳頭大,但感覺十分沉重,幾乎將甲板砸出一個坑來;油布不小心散開一角,露出裏麵黃澄澄白燦燦的東西,煞是晃眼。“若是寨主贏,這些便算小弟身邊三人的買命錢;至於船上的貨物,在下隻能撒手不管,請寨主自己和船家談去。”錢寨主被道破身份,本就生了一點兒退意,聽這賭法仿佛對自己有利,更有些蠢蠢欲動;但亦擔心對方耍詐,嘴上道:“若我偏不肯賭呢?”“咦?”東方未明睜大了眼睛,“寨主莫非嫌小弟的賭本不夠?小弟艙裏還有些,可以取來押上。”錢寨主獰笑道:“老子根本不必跟你賭。你讓船主老老實實的把錢貨交出來,這些人的性命便是你的。”說著持刀在一名女客的脖子上來回比劃。東方未明卻道:“這些人與我非親非故,我要他們的性命作甚?若是寨主自己毀去賭本,小弟賭癮沒處發落,少不了狂性大發,到寨主手下人身上找補了” 說著歪頭一笑,笑容隱隱透著股邪氣。此時傅劍寒也出聲配合道:“寨主要是害怕傷了自己人,傅某不用兵刃便是。”說著雙掌攤開,就要大步上前。東方未明扯著他的衣角小聲低語:“你還是用劍吧?” 傅劍寒亦低聲道:“東方兄信不過傅某麽?” “我信得過你的劍,空手的話,還不如我自己上呢……’” “若輸了,傅某把自己賠給東方兄便是。”東方未明一麵小聲嘀咕“你又值什麽了”一麵鬆了手。錢寨主盯著滿麵春風的傅劍寒心道,這小子年紀輕輕,兵刃上的功夫再高,可拳腳比拚重的是內力膂力,寨子裏未必找不出能勝過他的好手;即便打不倒他,隻要自己不承認敗了,對方也隻能認栽。“……十招?”  傅劍寒朗聲答道:“不多不少,就十招。” “比幾場?” “那就三局罷。” 說著走到甲板中間站定。錢寨主點頭,使了個眼色,立即有一名上身赤膊的漢子跳出來,站到傅劍寒對麵,雙手擺好了架勢。傅劍寒微笑抱拳,對手卻沒那麽多禮,迎麵一拳刺出,隻是虛招,腳下卻極快地抬腿一掃。這一腿本意是想將對手絆倒,可惜傅劍寒身法太快,虛晃躲過,同時以指為劍,一指戳向對手大腿環跳穴。這一手快如閃電,大漢猝不及防,左腿已經中招酸軟;他身子一歪,右拳加力擂向傅劍寒的頭部。傅劍寒身子一轉,雙指自下而上反叼住他的手腕,使得大漢更加難以保持平衡,整個人向左倒去。但這些刀頭舔血的漢子武功雖不高卻異常悍勇,中招後反而高聲怒吼,借這一摔之力向傅劍寒撲去,似乎想用雙臂將他手腳抱住。傅劍寒足下疾退,右臂卻猛然當胸一擊,正中對手膻中穴,令他翻倒在地,不省人事。王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的比試,此時小聲道:“小師哥,傅大哥使的,莫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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