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退思道:“臣不知,但他曾說,與臣是姨表兄弟。”


    天子的瞳孔再一次縮緊,咽喉如被扼住。


    “原來如此……如此……朕明白了……朕終於明白了。”


    第108章 夫君最好了!


    戰事平定, 燕攸寧從夢華城中被霍西洲接了出來,他帶著她,回了夢中她很喜歡的開滿繁華的山穀。


    項氏的後人棲息在這片宛如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霍西洲帶她來, 主要是來見過他的族人, 並且參加段桐秋的婚禮的。


    項家現在管事的是個耄耋長者,大家都親切地稱呼他為“項伯”, 老人一早就聽說過燕攸寧的名號,道等著她來長雲已經很久了, 雖然他們談及長安色變, 很多都不願深談, 但對燕攸寧本人並沒有什麽偏見。


    當晚, 霍西洲便與燕攸寧睡臥在他從前短暫居住的小木屋裏,這片小木屋背後靠著山壁, 炎夏清涼,寒冬熨暖,雖然小了一點兒, 但是擠在一起睡覺更是暖和。


    燕攸寧朝他問起了戰後高黎王子的處置,霍西洲道:“我已將他放了。”


    真正難以處置的不是高黎王子, 而是林侯。


    前世, 林侯的周軍於此戰獲勝, 但也幾乎全軍覆沒, 他於此戰壯烈犧牲, 林墨池亦是。現今犧牲的人隻有林墨池, 長安那邊為她嘉封了昭烈郡主, 而林侯,則並無任何封賞,且沒有再傳來消息, 召林道勁班師回朝。


    周軍剩下的殘兵敗將,猶如被遺忘了西陲邊地這快地方。


    一點如豆的燭火晃入燕攸寧的明眸之中,將她的美眸蘊出了絲絲的粉紅,嬌媚無限,霍西洲心神一蕩,薄唇湊近,輕輕地溫柔地吻她的麵頰。


    “阿胭。”


    燕攸寧宛然相就,赧然垂眸,小手卻微微發顫地抱住他,“我問過有經驗的乳娘了,她們說可以了……”


    那就是說——霍西洲眼眸暗了下來,“嗯”一聲,旋即愈加不再客氣地堵住了她的嘴唇,大掌擁住她細腰,帶領著她往無邊快樂當中沉淪進去。


    潮水散後,一彎峨眉月如在水影波瀾間。


    素月分輝,星河照影,小木屋當中溫暖如春。


    明日還要趕早起身,參加段桐秋的婚禮,因此久曠的小夫妻兩人並沒有久旱逢甘霖般折騰許久,燕攸寧自知是霍西洲輕饒了她,她自己也招架不住差點兒了沒哭出來。


    事後,他抱住她,溫柔地親她,哄她。


    燕攸寧哼哼唧唧著,嘴裏不知說著何話,在這仿佛與世隔絕的山穀之中,內心也格外充盈而寧靜。


    “洲郎,”她支起小腦袋,“最近長安那邊都沒有消息嘛,我怎麽總感覺是山雨欲來呢,是不是要發生什麽大事了?”


    霍西洲一頓,道:“嗯。”


    “先時你產後休養,怕你分心,沒有告訴你,隻怕是陛下不大安了。”


    燕攸寧吃驚:“怎會?我離開長安之時見了陛下一麵,當時他……”


    霍西洲打斷她的話:“對了,你離開長安之際,陛下曾經召見你,說了什麽嗎?”


    燕攸寧回想起來,確有其事,一拍腦袋:“啊,怪我,一孕傻三年,自己倒忘了,陛下讓我告訴你,讓你千萬莫讓他失望。”


    霍西洲道:“但是我延緩出兵,故意拖死了林侯率領的周軍,想必已令他極是失望。”


    燕攸寧躺在他的臂彎當中,想到當時天子說那話時,眼中的殷殷期盼,確有絲絲不忍。但天然立場敵對,項家與李家是百年死敵,霍西洲誌在六合,已經不可能完全照著天子的旨意行事了。


    但天子對霍西洲確實有知遇之恩,她相信在霍西洲的心中,一定有過這層的考量。現在不出兵,他帶著她回長雲,也許隻是在等一個時機,待長安有變,天子駕崩,長淵軍就可以整頓旗鼓揮師東進了。


    “洲郎,陛下膝下無子,一旦他山陵崩,繼位的就會是李萇。”


    前世李萇是如何禍國殃民的,她現在都還一筆一筆記得清清楚楚。


    被罰到冷宮與世隔絕的那段時日,都還有樁樁件件陛下的糊塗賬屢屢傳來。


    但抱住她的人,卻在向她搖頭,並且口吻極為肯定:“天子有一個流落在外的七皇子。他還沒有死。這個人就是你我都認識的,賀退思。”


    “啊?”燕攸寧是真的完全沒想到這一點,她在腦中搜尋了許多前世的記憶,也完全不記得有這麽一段,“可是這個七皇子,以前好像根本沒出現過!”


    “那是因為前世,他並不知曉自己的身份,”霍西洲道,“但是現在我已經告訴他了。”


    “賀退思其人不慕榮利,不戀棧權位,他就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多半也不會願意做皇帝。這個大周是否油盡燈枯,他比多數世人更明白。正因為明白,所以前世,他最後逃脫紅塵,心甘情願地剃了度,雲遊四方去了。”


    燕攸寧愣愣地道:“可是,他是個大渣男啊!芳菱就是被他騙得,成了他的妻子,可是芳菱難產,至死都沒有等到他。”


    霍西洲看向她:“這我不知,也許他出家的理由,也有這一點。”


    燕攸寧忽然發了狠,伸手擰他胳膊上硬邦邦的疙瘩肉,氣惱地道:“雖然你沒有賀退思那般招蜂引蝶,但是也要注意一下,你若是敢像他對待芳菱這樣待我,我……”


    “王妃就如何?”


    燕攸寧附唇到他耳邊:“我就親手閹了你。”


    “……”長淵王身體本能地一哆嗦,“王妃好狠。”


    天微明時分,霍西洲與燕攸寧從雞鳴聲中醒來,彼此為對方穿戴好衣冠,兩手相攜去參見段桐秋的婚禮。


    與段桐秋成婚的人,正是段琅的母親。不過掐著時間算算,段琅再過個一兩年也要出世了。燕攸寧一早起來就問了霍西洲一個問題:“現在你有了兒子,段桐秋也不會戰亡了,你還會收這個義子嗎?”


    霍西洲捏捏她臉蛋:“義子畢竟是沒有親兒子親了,你怕我不疼你的久久麽。”


    段桐秋戰亡以後,段琅是他一手拉扯到幾歲大的,從段琅小時候,霍西洲交給了他許多武藝兵法,這小子悟性極高。


    “不過,你的久久有沒有段琅的天賦,尚未可知。”


    燕攸寧惱了:“也是你的久久!不要見外好嗎!”


    段桐秋在敲鑼打鼓、吉慶道賀的聲音當中,與新嫁娘一起入了洞房。


    直至天色向晚,霍西洲方與燕攸寧踱步而回。


    月光曬著腳下一段似乎看不著盡頭的石子路,盡頭花樹堆雪,如鉛雲飛渡,雪白的花朵婆娑著,在月色下泛著粼粼的銀光。


    霍西洲走了一程,突然停下來,彎腰,回頭對身後的燕攸寧道:“阿胭,上來,我背你。”


    燕攸寧詫異地看向他,隻見男人衝自己微笑,充滿鼓勵一般,燕攸寧也就咧開了嘴角,歡呼一聲,縱身跳上了霍西洲的背:“夫君夫君!你最好了!”


    站了一天了,腳痛死啦!


    霍西洲雙臂反抱住她在背上,快活極了一般,在原地轉了幾個圈。


    燕攸寧怕自己就這樣被他甩下去了,忙不迭摟住他的脖子,將臉頰貼在他的後背上,等他停下來,小聲地道:“我從來沒有被人背過,小時候看到爹……燕昇,背著燕夜紫到處跑,我心裏可嫉妒了。”


    可是她不能說她嫉妒燕夜紫,說了就會被衛氏抽耳光,痛罵:“你算什麽東西!你也配嗎!”


    霍西洲腳步不停,穩穩地往前走去,低聲道:“阿胭,我們是一樣的。現在這個世上,隻有你疼我,也隻有我疼你了。你若想,我便這般,一直背你走到七老八十,暮色白首。”


    “嗯。”燕攸寧靠在他的背上,輕輕地道,“我最疼你了。”


    等走到自己的小木屋,燕攸寧已經趴在他的背後睡著了,睡相恬靜乖巧,一點聲音都沒有,霍西洲將她放在床榻上,靜靜地守候了她片刻,確認她不會再中途醒來,才轉身朝外走去。


    段桐秋的婚宴結束以後,霍西洲麾下的副將全部聚攏於木屋外,等待王爺示下。


    李圖南道:“王爺,末將打聽到,東淄王李萇已經秘密返回長安。恐怕是老皇帝不行了,太後急於立儲,就在這一兩日了。”


    對此霍西洲並不驚訝,他隻是問:“賀退思呢?”


    “賀……”李圖南怔了下,“他隻怕自己現在都料理不過來了。”


    孫倬上前一步:“王爺,反正這龍椅得有人坐,這天下早不亂,晚也會亂,現今老皇帝不行了,他李萇算是個什麽東西?他要是登基,豈能服眾,加上左仆射和夏國公兩個擁護李萇的老奸賊,勢必將長安城一鍋渾水攪得天翻地覆!是時候了,咱們趁亂揭竿而起,將本來該屬於項家的江山奪回來!”


    孫倬慷慨激憤之言,正是霍西洲十餘名副將默契所想之事,他們紛紛表示讚同。


    霍西洲攢眉,看了一眼身後,那在初晨淡薄的曦光之中靜臥著的小木屋,猶如風雨不侵。他想給她一世的安穩與喜樂,而此去則是殺機四伏,安穩的歲月又將在長時間內蕩然無存。而她隻能等候在這片與世無爭的山穀中等候他的消息。這種煎熬,若易地而處,想也可知。


    “王妃乃是淑性高潔,通曉大義的烈女子,能夠在胡人的刀下活下來,更是堅韌,王爺無需擔心。”副將勸說道。


    李圖南緊張萬分,“不然,我們將精銳留下來保護王妃不受傷害,就立即發兵前往長安。”


    眾目緊盯的緊張氛圍之中,霍西洲倏然一笑:“當初立誓要踏平長安,拉李姓皇帝下馬,是我對兄弟們的諾言,難道到了這個地步,我霍西洲會出爾反爾麽!”這番話說得副將都精神為之一醒,很是振奮,然而這時霍西洲話鋒一轉,“隻不過,現在還不是好時機,一定要等李萇上位才行。推翻一個昏庸荒淫的皇帝所掌握的政權,比趁虛而入,於大行皇帝屍骨未寒之際侵犯夏宇要更容易,且師出有名。我在此答應諸位昆仲,來日揮師,不奪玉璽,勢不回還!”


    雖然大家都不知道王爺為何對李萇上位以後必然“昏庸荒淫”這點言之鑿鑿十分肯定,李萇在他們的心目中可以算得上名聲不好且窩囊,但有左仆射還有一幹支持他的老狐狸的扶持,他們感覺不一定如王爺所想。但王爺既然肯定,等等看也無妨。


    “不奪玉璽,勢不回還!”


    燕攸寧一覺醒來,正覺得腰酸背痛,朝外望去,天色已經大亮,小屋外橫斜的樹枝上雀鳥啁啾張望,上下歡騰。她下意識就要去找霍西洲,但伸手去摸,卻撲了一空,不知怎的身旁的被褥已經冷透了。


    什麽時候走的?


    正在納悶時,隻見小木屋門被“吱”一聲推開,霍西洲走了進來,掌中握著一封信。


    “從長安來的,給你的。”


    他解釋道,將信拿到了燕攸寧的麵前。


    燕攸寧接過來一看,見信封上落款是程芳菱,疑惑萬分:“咦,芳菱這封信怎麽寄過來的?”


    霍西洲道:“受朝廷招安以後,皇帝心眼多,在進入長雲的隘口設立了一個監察機構,這封信快馬加鞭送到了那裏之後,幾經轉手到了李圖南手中,他今日一早給我的。”


    長安八百裏加急的信,用不了幾日就到了長雲。


    燕攸寧現在接手的這封信,應該是就這幾日所寫的。


    燕攸寧將信封拆開,一目十行讀了下來。


    見她臉色有些不對,霍西洲道:“怎麽?”


    知道他擔心的是信上寫了長安的亂象,但這封信既然過了監察機構的手還平安無事,說明這封信並無問題。這裏隻寫了程芳菱對於婚姻的失望,盼她開導解救,出個主意,並說自己有意向和離,將子嗣歸入自己名下。


    燕攸寧“哼”了一聲:“還不是你那表兄幹得好事!”


    第109章 你們男人果然是一丘之……


    長雲水草豐茂, 一轉眼到了盛夏,正值河畔牛羊成群的季節,項氏的族人在這裏繁衍生息已經百年, 早已忘卻了曾經自江南而來的舊習, 入鄉隨俗地養殖起了牛羊。


    項伯年紀長,但他家裏的牛羊是最多的。


    燕攸寧每每見了項伯家白白胖胖的羊羔, 就想起自己從前在夏國公府的馬場養的那頭雲朵,不禁心生感慨。項伯見她目光癡迷, 像是很喜歡小羊羔, 便做主送她幾隻, 她忙推辭, 說自己無暇照顧小羊,而且她養得不好, 隻是喜歡,遠遠看著就很好了。


    她坐在河邊的一塊睡臥的青石上,眺望遠處猶如繡在綠毯上的潔白大花的羊群, 吹著盛夏草原上連綿不絕的風,心情舒暢無比, 偷得浮生半日閑, 難得有機會不用在家奶孩子, 丟給孩兒他爹了。


    看她那個男人啊, 久久都這麽大了, 他居然連換尿布都不會!燕攸寧看到都氣死了, 覺得霍西洲對自己的兒子就是不上心!她非得讓他帶一天孩子嚐嚐苦頭不可。


    項伯手底下有兩個幫助他管理羊群的人, 經驗非常老道,他們將羊群一下便趕到了河對岸,讓它們自由自在地吃草, 羊羔溫馴可愛,不時地發出“咩咩”歡聲。


    她勾起了嘴角,猝不及防,身後的青石上坐下了一人,燕攸寧一扭頭,正對上霍西洲似乎有幾分埋怨的臉。她忍俊不禁:“你受委屈啦?”


    霍西洲一說起來就忍不住抱怨道:“兒子真難伺候,不過晚來一步,就尿了我一身……給他換尿片,他一直哭,哭個不停!我聽你的了,把撥浪鼓都搖斷了!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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