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清晨,紅日自平原上初升,紅光籠罩大地。


    夜間的彌漫的霧氣逐漸退散消逝,露出一切清晰的輪廓。


    而高黎王子,依舊如昨夜那般哀莫大於心死地跪在青衣女子的屍體之畔,猶如礁石般沉默。當霍西洲提著血痕斑駁的軟劍走到他的身後之時,高黎王子聽到了身後的動靜,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失約了,答應了不參與我們與大周的戰事的。”


    霍西洲道:“但這裏已經是劍川。先失約的,是你。”


    而且你的大巫答應了為我王妃治眼睛三年,三年不到,他已經潛逃回國,更是不守信約。


    高黎王子聳肩,仰天大笑:“可你,霍西洲,你既然決意要救他們,為何你不早點來!為何你要讓她死去!”


    高黎王子像是瘋了,跪了一夜的雙腿已經發軟,他踉蹌掙紮著爬起,一手攥住了霍西洲的軟劍,掌心被削鐵如泥的軟劍劃出了一刀又深又長的血口,鮮血滴落下來,他抓著劍晃到霍西洲的麵前,喝問:“你難道不知道,她喜歡你!她一直等著你來救她!你為什麽不早點來!如果你的王妃,你會不救她嗎!”


    霍西洲的眼眸半晌沒有變化,但之後,慢慢沉了下來。


    “她不是我的王妃,她也與我霍西洲無關。不論她怎樣,都隻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


    他抽出軟劍,斜插入鞘中,冷靜卻也漠然地如此告訴高黎王子。


    “我以長淵軍的利益為先。而你,高黎王子,若不是你執意征伐大周,你們之間或許本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高黎王子霍然望向他。


    霍西洲道:“前世,你討伐大周,在戰場上邂逅林侯膝下的郡主,惺惺相惜,互生情意。可是,你不能為了她放棄你討伐大周的決心,不但如此,你殺了十幾個她身邊與她出生入死的袍澤,最後她也死在你的手上,她因為這件事,至死都不能原諒你。”


    “你……”高黎王子震驚,不知道麵前的人在說什麽。什麽前世,什麽互生情意!


    霍西洲所知也均為打聽而來,盡是傳聞,因此並不詳細,言盡於此,他側身對跟隨而來的副將吩咐道:“請高黎王子入城。”


    說的是“請”,但他手下的李圖南等人很快過來,將高黎王子五花大綁,送進了風笛城中。


    此戰長淵高捷,高黎王子被生擒。


    林侯率領大周的殘餘不多的部將,以極其屈辱的戰績被奉為戰勝方,林侯唾棄與霍西洲為伍,憤然絕食困囿城中,不願與之一見。


    而長淵戰勝的消息,卻隨著八百裏加急傳回了長安。


    一夜之間長安城猶如春風潛入,百柳複蘇,重新笙歌燕舞,高唱起天下太平。


    與此同時,對長淵王的罵詞也一夕之間有所改變。


    歌舞坊間的唱詞,現如今也多為歌詠長淵軍英勇無敵的傳頌之詞,據傳,這詞還是當世大筆文豪親手所填,不過這個文豪不願意透露姓名。


    一日散朝之後,禦史台的一個文官追上了盧偕隱的腳步:“嗨呀,盧公留步!”


    盧偕隱扭頭,隻見有人追來,這人還是他從前共事的一個文官,他對此人還頗有幾分印象,因此隱去了下朝後趕著去聽戲的不耐煩,淡淡道:“何事?”


    這人便搖搖頭,一臉憂憤地道:“盧公,如今這霍西洲賊子發動長淵軍馳援,大勝西夷,雖然贏得徹底,但像他這樣的奸佞小人,必然是居心叵測,說不定還有更大的圖謀。”


    “哦?”盧偕隱不解道,“是什麽圖謀?”


    這人便哼了聲,“必然是有不臣之心!此乃禍胎邪神,反複小人也!”


    “啪”的一聲,這人臉上便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記耳光,此時兩人還停在丹陛旁,無數人都瞧見了,為之詫異側目。


    這人則更是詫異委屈至極:“盧公,你這是……”


    盧偕隱便狠狠朝他臉上吐了一口唾沫:“你放屁!長淵王乃天下一等的豪傑好漢!除我之外,誰敢罵之!”


    “……”之前不是這樣說的呀。這人委屈不敢發作,小心翼翼地偷瞄著盧偕隱,感到更是費解了。


    盧偕隱對他嗤之以鼻,不屑爭辯,大袖一拂,人已飄然而去。


    聽說高黎王子被霍西洲拘禁了起來,作為此戰頭號的戰犯,長安這邊希望霍西洲能夠將背信棄義的高黎王子交給自己處置。


    但長淵軍對此遲遲沒有回應。


    天子對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但仍然打贏了西聖國非但沒有任何喜悅,反而增添了更甚從前的危機感,龍體每況愈下的天子終於在朝堂上倒了下來。


    文武百官震惶變色,連夜,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跪倒在了天子的龍榻前。


    第106章 我們盡快和離,我隻要……


    數十太醫連夜會診, 陛下這是憂勞成疾,已經是藥石無用,現如今, 隻能吊命而已, 還要請太後、貴妃早做打算。


    太後老淚縱橫,貴妃則已撲倒在皇帝榻前, 哀哀哭泣不止。


    陛下的龍體已經撐不了多久,這件事已無可能瞞住。但太後一力主張暫且壓下這個消息, 隨後, 連夜召左右仆射、光祿大夫、中書令及六部尚書齊來一見, 共同商議立儲之事。


    官員聞之大驚變色:“陛下可是已經不清醒了?”


    太後哀痛而鎮定:“陛下已經有可能不會再蘇醒, 就算蘇醒,也無力氣再上朝議政。”


    左右仆射對視一眼, 心中有了一杆秤。陛下已經撐不了幾日了,現在確實應該早做立儲的打算。但在光明正大地談論該立何人為太子之前,還是要真情實感地哭上一哭的。


    議事殿中一時哭泣聲低低傳來, 遭太後屢禁不止。


    哭過之後,太後已經十分不耐:“左仆射, 你先說!”


    左仆射“諾”一聲, 跪在地上, 啞著嗓, 聲音猶如蒼老了十歲:“臣以為, 東淄王李萇, 乃與陛下嫡親叔侄, 是正統宣帝遺脈,當屬東淄王被立儲君,才是人心所向。”


    右仆射趁機插話:“不可, 太後,東淄王好色無度,世有傳言,現在人心不穩,太後娘娘若是想立東淄王殿下為儲君,隻怕不能服眾……”


    這兩派從不知道多少年前開始,就打得不可開交。


    但兩派所言都有道理,否則天子不至於遲遲不肯立儲,生生拖到眼下。


    現在就需要太後力排眾議,決定這件國之大事。


    “其餘人等,可還有什麽想說的?”太後鳳目威嚴,斜視下去,六部尚書噤若寒蟬。


    “既然沒有想說,”太後停頓少頃,道,“傳哀家懿旨,召李萇入京。”


    “諾。”


    這太後,乃是東淄王的親祖母。


    今是由她主持大局,左仆射之流心中已經是十拿九穩。爭嚷多年,總算是能塵埃落定!


    天子龍體違和,連續罷朝已經超過三日,人心惶惶。


    留侯府上,也是一團亂麻。


    自程芳菱嫁入賀家以來,與賀退思算得上琴瑟和鳴,如膠似漆,成婚已有三四年,這夫妻關係隻有更好的,每每留侯見了,都暗暗心生羨妒。尤其今年,程芳菱有孕,闔府上下更是大喜。可這本該一家人更相和睦的時候,卻出了賀退思表妹的事情。


    程芳菱有孕,已經到了七八月上,正是快要臨盆的時候了,而一直陪伴在她身邊寸步不離的賀退思,卻近日以來常常不見人影。


    起初程芳菱並沒當回事,直至有一日從跟隨賀退思的小廝那裏傳來了一些閑言碎語。說是柳家的表娘子回了長安,如今正被世子爺安置在長安城郊的一處賀氏私產裏養著。


    程芳菱心中頓生疑雲。


    小廝說得有板有眼的,道幾年前,留侯親自替柳家的表娘子安排了婚事,將她嫁給了江南的一戶好人家。憑柳娘子在西北的事情,她本是不可能嫁給什麽好人家再做正妻的,但留侯在江南當地還算有不小的名望,他替外甥女安排了這樁婚事,處處都極為周到。本來柳娘子的丈夫也很是疼愛她,將家裏的田地鋪麵都交給她管。可誰知這麽好的男人竟是個短命的,沒過兩年便撒手人寰了。他死以後,柳娘子夫家宗族裏的那些人,沒收了柳娘子手裏的財物地契。柳娘子無依無靠,上長安來投親。可是咱們現在的這個世子妃,別的都好,就是對柳娘子極是不能容,先前世子爺又在她的父親程公麵前立了規矩,說是不會再要柳娘子了,現在隻得偷偷摸摸將她藏起來,做個見不得人的外室罷了。


    程芳菱懷孕以後本就心思重,因為賀退思近來突然常常不歸,內心隱隱不安,如今,聽了小廝這一席傳言,猶如五雷轟頂!


    她什麽也沒說,避入了房間裏,將自己跟前的丫鬟婆子召集起來,照小廝說的話,去他藏人的地方打聽。


    她身邊最得利精幹的婆子,是從程家跟出來的老人,不過兩天就打聽到了消息,氣到肺炸:“縣主,是真的有這件事!那姓柳的女人一早就被世子安置在了外邊!已經兩個月了!縣主懷孕了以後這般辛苦,他居然這個時候在外邊養女人!”


    程芳菱頹然坐倒,臉色慘白,唇瓣哆哆嗦嗦的:“他、他人呢?”


    婆子暴跳如雷:“誰知道他去哪了,說不準又私會那狐狸精去了!”


    程芳菱自嘲一笑,當初她信了他的話,在明明有燕姊姊忠言勸告在前的時候,一意孤行地給了他機會,然後,嫁給了他。


    可是,她竟還是沒有算到,已經成了婚的柳絲菀還能回來。


    她回來,他便再一次動了惻隱之心。


    可若早知如此,當初他何必違逆自己的內心,說什麽發誓與他的表妹從此再無男女之情,又說什麽“親卿愛卿”,不過都是謊言罷了!


    “縣主……”


    “現在收拾東西,我們回家。”


    程芳菱決絕地站起來,朝外邊說道。


    男人如此,何必糾纏!


    賀退思星夜縱馬疾馳回府,一進府便先入大堂見了父親,“父親,孩兒打聽到了,陛下龍體有恙,隻怕不僅僅是有恙這麽簡單!”


    留侯早就在等他了,聽到他踏入門檻的動靜,負手轉身,老臉氣得發紅,“你怎麽回事!芳菱離家出走,這都一天一夜了!你也不去找找!”


    “她……”賀退思默了默,“她回娘家了。無事的,父親。”


    留侯心道怎麽能無事,芳菱肚子裏還揣著我那未出生的小孫孫!


    “你給我趕緊將芳菱接回來,否則——”


    “父親,陛下不大好了!”


    賀退思石破天驚,打斷了留侯的話。


    留侯登時眼皮一翻,錯愕道:“你說什麽?”


    賀退思滿麵愁容,複雜無比,“是真的,孩兒今日追上了一個被放出宮廷的太醫,他親口向孩兒承認,十四名太醫都下了診斷陛下藥石無用!現在之所以消息沒傳出來,孩兒以為,恐怕是太後出麵壓下了這件事。”


    留侯驚呆:“太後壓下了這件事?”


    驀地,他的胸口突突地跳起來:“太後壓下這件事,必然是傳懿旨到了東淄,暗中召東淄王入京,這是要……立儲了!”


    一說完,留侯更是頭頂冒煙,“可是,可是你才是真龍子!”


    他推了一把賀退思,道:“走走走,現在跟我入宮!”


    “不,”賀退思堅持搖頭,“孩兒不想做儲君,更不想做皇帝。”


    他說這話,留侯沒忍住一拳頭捶在他的腦袋頂上,“不做儲君,那你爹要不要了?你親生的父親現在奄奄一息,你從前不知道就罷了,現在你知道,自己身為人子,居然一麵都不見,你還是人嗎!”


    賀退思的下唇已經磨出了血痕,“父親,你相信我,太後要封死消息,必然將宮闈封鎖了,外姓男子,如何能入內。”


    留侯也考慮到了這個問題,但,這個問題沒困擾他多久,立刻眼睛一亮:“太後娘娘最是寵愛清河郡主,她自然有這個麵子。”


    “清河郡主與我素無交情,她如何肯……”話音未落,賀退思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留侯當然早就想到了,“我居然養了你這麽個蠢鈍如豬的東西!清河郡主雖然不待見你,但與芳菱卻是情同姊妹!你還不去把我的兒媳婦和小孫孫找回來!”


    天子危急,想要不暴露身份地進入宮廷,這不失為一個辦法。


    賀退思呼了口氣:“隻怕,她輕易不肯幫我了。”


    夫人緣何一聲不響地回了娘家,這點隻有一個解釋,賀退思不是糊塗人,夫人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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