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西洲清點人數,並入自己隨性而來的騎兵中,一共五百人,衝到烏蘭鎮外。


    果然,烏蘭鎮的城垛上已經豎起了修圖塔爾的軍旗,最高的哨崗上有身著虎皮的士兵正在巡邏。


    天寒地凍,守城的胡人厚重的一把胡子上凝結了粒粒冰珠。


    一個哨兵率先發現了長淵軍,立即吹響了應敵的號角,伴隨著道道暴跳的吼聲,少頃,修圖塔爾帶著人登上了寨中最高出的哨崗。


    他的手裏擒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女人大腹便便,穿著漢人的服飾,雙手被捆向身後。


    修圖塔爾抓著她的肩膀,朝下,哈哈大笑:“霍西洲!你的女人在我的手裏!她懷著你的種,難道你不想救她嗎?”


    霍西洲握劍的手拇指抵住了劍鞘,薄唇微斂,眸含著隱隱怒火,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麵前的修圖塔爾。


    修圖塔爾哈哈大笑:“霍西洲,你倒是上來啊!難道堂堂的長淵王霍西洲,居然能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女人落在我的手裏無動於衷!”


    那個被他擒住的女子在不斷地掙紮,朝霍西洲搖頭,被堵住的嘴歇斯底裏地想要發出聲音,然而間隔太遠,她發出的聲音在長淵軍這邊沒人能聽得到。


    “你開什麽條件!”


    霍西洲開門見山。


    修圖塔爾看了眼身旁戲演得極其逼真的女人,嘴角上揚,衝霍西洲喊道:“你帶著你的人退出河套,將下遊三十裏的草場讓給我!你的女人,我就放了她!”


    “王爺,他要三十裏!”


    “其實,草場的三十裏對偌大的長雲來說不值錢,但是王妃隻有一個,王爺,咱們還是應該救王妃,那塊地方就算沒了,咱們還可以奪回來。”


    “說的是,地沒了還可以多回來,人沒了可就什麽都沒了,何況王妃懷孕身孕,這是咱們的小主公!”


    長淵軍並沒有進行過多的討論就達成了選擇一致,齊聲道:“救王妃!”


    盡管長淵軍已經異口同聲,這個交易值得做,隻要能夠換回王妃,退兵,讓出草場,這都不算大代價,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修圖塔爾兵法謀略都不精,在他的手裏奪回土地是易如反掌。


    但不知道為何,這個條件他們都答應了,王爺居然無動於衷。


    他沉峻地跨坐在馬背上,雙眸向遠凝視著位於修圖塔爾身側的女子,一動不動。


    漸漸地修圖塔爾也信心不足,耐心更是全無,心裏犯起了嘀咕:我已經做出了如此重大的讓步,霍西洲居然還不肯答應,那他平日裏對他那個王妃的什麽深情全是演出來的?沒想到這姓霍的如此虛偽奸詐!


    修圖塔爾怒不能遏,抽刀架在女人的脖頸上,吼叫:“怎麽樣!你還不同意!那我們就魚死網破,我先殺了你的女人!”


    “王爺!”


    “王爺!”


    長淵軍一看王妃即將蒙難,都急了。


    霍西洲轉過臉,驀然,從一側騎兵的背後抽出了一把長弓,弓弦一震,拉到近乎繃斷的程度,脫手放出。


    長淵軍個個白了臉。


    王爺難道是要為了長雲基業親手殺死了王妃?


    這萬萬不可,不劃算哪!


    但他們想錯了,霍西洲的這支箭,去向並不是他們的“王妃”,而是修圖塔爾。


    修圖塔爾全副身心放在等候霍西洲的答複上,沒曾想對方居然一箭射來,他慌了神,立刻推身旁的女人去擋箭。那女人慘叫一聲,胸脯被箭鏃貫穿,從後背還刺處寸餘,抵在了修圖塔爾的臂膀上,擦出皮外傷來。他驚恐不定,一把將氣絕的女人扔在下邊,沒想到姓霍的如此狠毒,連自己的妻兒都不放過!他萬萬不敢再做什麽交易,立刻從哨崗上跳了下去抱頭鼠竄。


    眼睜睜看著王爺一箭射死了王妃,長淵軍個個臉白如紙,錯愕地看向王爺。


    霍西洲拋下長弓,薄唇一動,沉聲說道:“攻城!”


    長淵軍雖然還一頭霧水,不能理解王爺心裏的想法,但軍令如山,霎時——


    “攻城!”


    這句話響徹整個烏蘭。


    霎時間漫天箭雨,滾石齊飛。長淵軍策長車,驅駿馬,氣勢如虹,朝烏蘭衝鋒進發。


    被火燒焦的院落裏冰冷的枯井之下,燕攸寧被此起彼伏連綿不斷的吼聲吵醒,她渾身脫力地從井底醒了過來,混混沌沌地支起身體,朝外去聽那究竟是什麽聲音。


    她很快就聽清了,那是長淵軍攻城的聲音!


    一瞬間,燕攸寧渾身的血猶如重新熱了起來,精神為之抖擻。


    是他來了嗎!


    她興奮地捧住了自己的肚子,垂眸看向鼓鼓的腹部。


    寶寶你聽見了嗎!爹爹來救我們了!他會來,一定會來,我就說過的!


    第99章 久久


    長淵軍長驅直入, 猶如暴雨襲境,所過之處,胡族兵人仰馬翻。


    從一開始修圖塔爾帶領人侵襲長雲, 就因為兵分多路, 導致每一路人馬都隻有不足千人,這一支隊伍雖然由修圖塔爾親自統領, 也不過區區五千人。


    這五千人馬,麵對霍西洲的五百騎兵, 卻已是十倍之數。


    兵法有雲, 十則圍之。


    然十倍之兵力, 卻被霍西洲的鐵蹄殘酷而輕易地撕裂了口子, 長淵軍猶如入無人之境,踏破烏蘭防禦之後, 以暴風驟雨的雷霆之速,將蟄伏烏蘭的外族侵略者一掃而空。


    修圖塔爾不敵,率領根本無法抵禦霍西洲長淵軍的部下倉皇逃竄, 及至轅門,被霍西洲一箭從馬背射落, 血湧如注, 倒地不起。


    霍西洲策馬疾馳上前, 長劍壓住地上的修圖塔爾的咽喉, “阿胭呢!”


    修圖塔爾的脖頸噴射出大股鮮血, 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當中, 可是他的眼神依然狠戾, 沒有半點投降臣服的怯弱,看到霍西洲急,他便覺得, 就算自己死了,也還沒有輸。


    “你的女人死了,你永遠不可能再找到她的哈哈哈哈哈哈——”


    在長淵王麵前挑釁的後果就是,被一劍割喉。


    修圖塔爾最終嗚咽了一聲,扭脖朝外,身死魂消。臨死前雙目睜得老大,仿佛在得意地朝著人大笑。


    霍西洲皺眉將她的屍首一腳踢開,召來百裏鵠,“全城搜尋王妃!”


    “諾!”


    百裏鵠在烏蘭還算是有些信譽和能力,烏蘭的守軍還沒對他喪失信心,眼下又打跑了胡族兵,殺了修圖塔爾,烏蘭軍心大振,立刻兵分四路,地毯式搜尋王妃下落。


    人走了沒有多久,百裏鵠驀地心髒顫了顫,看向那燒焦的烏蘭鎮角落,那不是王妃曾經住過的地方麽!


    現在燒得隻剩下一片焦灰,那這麽說,王妃極有可能是在睡夢中,被活活……


    百裏鵠不敢細想,一想,整個肝膽心肺全提了起來。


    “王爺……”


    霍西洲聽到他身後傳來百裏鵠幹幹的嗓音,不悅地回頭。


    他掌中的長劍滴落著猩紅的血液,雖不是自己的,但百裏鵠卻心驚膽戰,但又不得不說,算是將功折罪:“王妃進入烏蘭鎮中以後,末將將她和隨行來的婢女安置在了一間院子裏,但是那院子,現在已經被燒焦了……”


    霍西洲厲聲道:“你為何不早說!在哪!”


    已經沒有時間再跟這個無用之人繼續耗費下去,天寒地凍,阿胭身子虛弱,有孕在身,接下來的每個時辰於她可能都是致命的!


    百裏鵠急忙道:“王爺,我知道在哪!你跟我來!”


    他絲毫不敢打馬虎眼,立刻便朝那間院子奔去。


    霍西洲提劍上馬,朝百裏鵠所領的方向策馬狂奔。


    確如百裏鵠所說,這裏的一切,橫著的十七八間院子已經被燒成了一片焦土,四麵都是破壁殘垣,枯死腐朽的古木和辨認不出雛形的各類陳設,及至現在,都依然能嗅到隨風飄來的混雜了沙土的灰燼的氣息。


    見到這裏的一切,霍西洲猶如腹背中箭,一支箭正精準地卡進了肺部,令他幾乎不能上來氣。


    恐慌攫住了他的心神魂魄。


    “阿胭!”


    他大聲地喚她的名,裏裏外外,翻開她住過的院落裏的一切坍塌的物事,一邊翻找,一邊大聲地喊。


    尖銳的木料倒刺,將他的雙掌刮出了血,疼痛落在他的身上,卻好像完全沒有感覺。


    “阿胭!阿胭……”


    身後湧進來的長淵軍,見到這樣的歇斯底裏的王爺,都不知如何是好,隻能幫助他在這附近到處翻找。


    長雲多地龍,這裏的屋舍房梁都極結實,若是塌陷之時王妃正好在底下……那麽後果不堪設想!


    冰冷的枯井當中,燕攸寧已經以為脫水,沒有進食,在這冰冷的古井當中待了兩天兩夜而近乎流失了全部的體力,她現在有大半的時間都沒有意識,可是當霍西洲焦灼急切的呐喊從上麵飄下來的時候,燕攸寧卻聽見了,她被這聲音驚醒。


    漸漸絕望的她,以為當他來的時候,自己必然已經死在了這口井裏。乍聽到他的聲音的時候,她還不敢相信,以為那是幻覺!可是她趴在井壁上細細地聽,那聲音不斷地傳來,是如此清晰而真實!


    “我在這裏!”


    她激動地朝外喊道。


    可是兩天不進水米,她沒了力氣,嗓子也幹啞得倒了,隻剩下有氣無力的呼救聲,像蚊子一樣的哼哼。


    “我在這裏……夫君!夫君!”


    她用力拍打身後的牆壁,用盡全身最後的一點體力,不成功便舍身成仁的勁兒,一邊重重地拍打,拍的手心紅腫,一邊朝外奮力呐喊。


    可是,不管她怎麽呼救,好像一直都沒有人聽到,沒有人下來!


    燕攸寧的力氣越來越弱,手臂也拍麻了,靠住光溜溜石壁的身子因為脫力正在往下滑。


    上麵突然傳來一道聲音:“王爺,看來王妃不在這兒,咱們上別處找。”


    霍西洲的雙眸赤紅,遍布血絲,手掌也是鮮血淋漓,聽到這樣的話,手掌頓了一頓,徹底地停了下來。


    百裏鵠上前一步,頗有不忍地望著霍西洲,低聲道:“我看他說得對,試想當時情況緊急,王妃肯定先逃跑了,就算沒有出城,也應該另外找地方躲藏起來了,不然真的等修圖塔爾搜過來,會很麻煩。”


    “王爺,咱們到別處搜尋吧。”百裏鵠補了一句,道。


    他們都在身旁一句接著一句地勸,可是霍西洲卻充耳不聞,仿佛一尊石化的人像,除卻眼底深到猶如要沁出血的紅,沒有絲毫的活氣。


    百裏鵠現在要戴罪立功,趕緊找到王妃才是最緊要的事情,不能讓王爺就此頹喪,他和另外那人遞了個眼神,兩人要將霍西洲攙扶而起。


    就在這時,霍西洲的耳朵動了一下。


    似乎有一道幽微的,從極深極深的地方傳來的,帶著回音的柔弱嗓音。


    那聲音,仿佛在向他呼救,一聲一聲,淒淒慘慘地喚著“夫君”。


    霍西洲重新,猶如血液沸騰,頓時心口滾燙,他用力支起身,一把推開百裏鵠,循著那微弱異常的呼救走過去,一路將信將疑地,走到院落當中那口枯死的井邊。


    他的心似被重鼓敲擊,急促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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