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攸寧笑道:“你真厲害,確實是可以獨當一麵了。”


    抱琴慚愧接受了王妃的誇讚,但還是道:“王妃可以繼續向長雲趕路,但是,咱們還是先給王爺寫封信,讓信差快馬加鞭地送到王爺手裏,告訴他王妃您有了身孕。奴婢想,王爺若是知道了必然欣喜若狂,應該會派更多人來接應王妃、保護王妃的。”


    其實相比現在就寫信告訴他,燕攸寧更想等到了的時候,在給霍西洲一個大大的驚喜,可是穩妥起見,她同意抱琴說的,她們腳程本來就慢如蝸牛,現今她又確診了懷孕,接下來的行車速度隻會有減無增,愈發地慢,如此就算趕到長雲,也不知何年何月了,早一點告訴霍西洲,彼此心中都更有底。


    “嗯,我來寫。”


    她還是想親自告訴他。


    抱琴連忙去張羅筆墨,就在馬車上,燕攸寧凝思於筆端,將兩個多月以來的思念一字一字凝聚於紙上,並告訴他,這個世上隻有一個霍西洲,此心唯一。


    信紙雖薄,然而燕攸寧猶如蒼蠅腿粗細的簪花小楷還是密密麻麻地鋪了整夜宣紙。


    不知怎的,寫起來就沒完了。


    停筆之後,燕攸寧將墨吹幹,卷起信紙,折成漂亮的同心結,用信封盛放好了,交到抱琴手裏。


    隨行的隊伍都是霍西洲的舊部,為首的名喚張堅,張堅在隊伍當中替王妃挑了一個辦事牢靠的神行太保,並鄭重交代,這是王妃要給王爺的信件,切記不可弄丟。


    信差接了這燙手的信,這就快馬動身前去長雲了。


    接下來的路,於是更不好走。


    出長安往西,地勢越來越高,好幾次燕攸寧都感覺到胸悶,幾乎難以喘上氣來,這身體柔弱得連她自己都無比嫌棄。肚裏的小家夥倒是還像一枚熟睡的蛋,沒有鬧騰她,隻是當終於抵達長雲邊境的時候,她已經懷孕六個月了,這個小家夥終於伸展開了拳腳,脾氣也不大好,一有不順心就在乒乒乓乓地在她肚裏鬧騰,燕攸寧是徹底沒了火氣,隻好順著這個不知道是兒是女的家夥心意,他不高興,自己就得停下來。


    可惜的是,送出去的信,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回音,霍西洲那邊別說派人來接了,就連回信也沒有。她起初還等待得很是焦灼,到了後來,已經漸漸習慣了沒有音訊。


    人說胡天八月大雪連綿,誠然不假。


    車隊剛剛行駛到長雲的時候,燕攸寧這輩子第一次看到了雪山。


    長雲地大遼闊,一望無際,極西蒼山負雪,連綿如簇。


    雪山下則是寥廓草原,幽深的長雲湖猶如海神冰藍的眼淚,波光流轉。傳說中這裏曾是西王母所居住的瑤池,每當初晨太陽升起,日光斜照在湖麵上,霧氣彌漫,水波粼粼,猶如神話中的仙境般神秘而夢幻。


    在此地繁衍生息上百年的部族,居住在兩片大山的深處,那裏猶如一片世外桃源,幹淨得不染丁點凡塵,那也是前世燕攸寧作為鬼曾經看過的地方。不過那裏太遠了,等深入長雲草原沒多久,她的身體就支撐不住了,大病了一場。


    燕攸寧本來就身體虛弱,懷孕以後便沒有休息,一路奔波而來,現在肚子已經沉甸甸的,愈發辛苦,再加上這邊水土不服,這一病之後就總不見好。


    她斷斷續續地發著高熱,意識時而模糊時而清醒,抱琴等人嚇壞了,可是這麽大的長雲卻不比長安,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方圓百裏都沒有人煙,上哪兒去找大夫來給王妃看診!


    正當他們原地修整急得團團轉的時候,一支從西域將往大周經商的駱駝隊,走到了這裏。


    駱駝隊中有年長的婦人,經驗豐富,她們見燕攸寧這邊有所不便,立刻決議伸出援手,就地紮下了帳篷,接待燕攸寧住下。


    夜裏燃氣篝火,駱駝隊的人圍著火載歌載舞,好不熱鬧。


    年長的婦人漢名珍珠月,她為燕攸寧送來了新鮮的牛奶,哄她喝下。


    燕攸寧從氈毯中撐著大肚坐起身,支著一張顏色慘淡的依舊不掩芳華的臉蛋,沉默而乖巧地接過牛奶,喝了一半,對珍珠月道謝。


    珍珠月皺眉,輕輕拍她背部,道:“像你這樣大肚子的女人,在我們的國家,是要被男人當成寶一樣供奉起來的,你為什麽一個人在這裏,外邊的那些人是你的婢女和手下,可是不見你的男人,你的男人呢?”


    燕攸寧嗆了奶,輕輕咳了一聲,不曾想一下把眼淚花咳出來了,她微微笑道:“我不知道他在哪裏,我是來尋他的,可是我自己不爭氣,先倒下來了。”


    珍珠月摸她的額頭,還是一片滾燙,道:“這樣可不行,等會我弄來了藥,你要喝完,喝完才能入睡。”


    珍珠月好心且強勢,燕攸寧沒法不聽,虛弱地支起腦袋,點了點。


    珍珠月道:“你的男人是誰?他為什麽讓你大著肚子來找他?我看你衣著打扮,你是大周人對吧?”


    燕攸寧含笑,雙臂抱住了肚子,“是啊,我夫君在打仗,他顧不上我。”


    “就算是打仗也不行……”珍珠月十分不滿,但說到這兒,突然一頓,她尖叫了起來,“你的丈夫難道就是長淵王?”


    燕攸寧也不知道為什麽珍珠月突然如此激動,但是見她已經猜出來了,也不再隱瞞,繼續點頭,“是的。你知道他的下落嗎?”


    珍珠月見到燕攸寧的車隊,就知道她非富即貴,一聽她說夫君在打仗,就鬥膽猜了長淵王,沒想到真個讓自己猜中了,珍珠月大喜過望,眼睛猶如琉璃珠子頓時迸發出極致亮麗的光芒。


    她激動地攥住了燕攸寧的雙手,道:“原來你是長淵王的王妃!”


    珍珠月接著向她說起了自己蒙受長淵王大恩的舊事,原來他們所在的西域小國,因為國土小,而占據綠洲,瓜果富盛,長年遭到北邊胡族的襲攘,不勝厭煩。自從長雲這片土地上有了長淵王,他打退了胡族那些強盜,保護了他們的國家。珍珠月還告訴燕攸寧,在她們的國家,長淵王是他們的守護神,是被供奉於神龕當中的。每一個百姓,都非常愛戴他。


    “謝天謝地,居然讓我珍珠月在這裏救了長淵王妃!”


    她高興得手舞足蹈,立刻就狂奔而出,向她的每一個夥伴們都告訴了這一消息。


    於是不消片刻,燕攸寧所在的這片帳篷幾乎快被踏平了,駱駝隊的每個人都過來遞上自己的善意,他們送來新鮮的果子和牛奶,給燕攸寧的婢女也都遞上了烤肉和鮮果,將燕攸寧當作神女一般虔誠信奉和照看。


    抱琴等人是極是驚奇。原來王爺所率領的長淵軍,在西北有如此之大的影響力。


    燕攸寧望向帳外,心緒浮沉,默默地想道:也不知道,他在哪裏呢,他知道,我已經來了長雲嗎?


    第95章 困獸不能鬥


    燕攸寧這高熱一直不退, 兩頰紅如火燒,可是精神卻出人意料地很好,這一夜在帳篷裏聽外邊珍珠月她們唱歌跳舞, 心情倒是一掃之前幾個月的鬱悶, 如果不是自己這身體狀況實在不允許,她也想跟著他們又唱又跳。


    不知道什麽時候, 睡著了,入睡後, 長雲遼闊無際的草原上一彎弦月如弓。


    從極遙遠的地方, 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西北蒼狼的嚎聲。


    次日醒來, 帳篷外篝火燃盡, 隻剩下一堆一堆的餘輝,抱琴與司棋還在貪睡, 她擁被而坐,詫異地看向飄飛的簾幔,外邊似乎有說話的聲音, 她勉力支撐起身,鑽出了自己的帳篷。


    才一出來, 西北草原上那呼嘯的川風便兜頭吹來, 將她頭頂上壓著的小氈帽一下穿走了, 遠遠地滾落在了地上, 青絲糊了一臉。燕攸寧不方便去撿自己的氈帽, 她環顧四望著, 珍珠月他們帶來的駱駝隊已經漸次蘇醒了, 正在打理鍋灶,準備烤點饢餅吃。


    珍珠月滿臉急色地跑過來,“哎喲王妃娘娘你怎麽起了!你趕緊回去歇著啊, 我一會給你送饢餅吃!”


    說著珍珠月試探著去摸燕攸寧的額頭,手背抵住她光潔細膩的額頭肌膚,發現冰冰涼涼,她奇異地“噯”了一聲,又摸自己的,比對之後,她驚喜道:“王妃你退燒了!”


    燕攸寧回過神來,試著動了下胳膊腿,笑道:“我發現今天好像是比之前有勁兒了。”


    “這就好這就好。”珍珠月在心裏拜了拜她們的神靈,笑容滿麵。


    饒是如此,珍珠月還是不放心燕攸寧在外頭吹風,將她請入了帳篷之後,不多久,西夷大巫來為燕攸寧請脈,說了大堆讓人聽不懂的話,珍珠月倒是勉強懂幾句,理解了十之七八之後,她告訴燕攸寧:“這個大巫說,王妃的胎兒很是穩健,現在不會有什麽大問題,隻是要趕緊找到兵營地修整下來,才好盡快調理。”


    燕攸寧表示應許。


    珍珠月道:“我昨晚給王妃打聽過了,這裏最近的一處所在,還有二十裏路,王妃到了那邊以後,想來就是在長淵王的麾下了,可以安心休息養胎。”


    燕攸寧急忙問道:“姊姊你有長淵王的消息嗎?”


    珍珠月頓了下,搖頭。


    “這個,我們都是跑商隊的,怎麽能曉得呢?不過王妃,你若是到了兵營地,向那些士兵問,說不準有信兒!”


    燕攸寧“嗯”一聲,“姊姊你說得在理,我現在也不發燒了,我們盡快動身過去。耽誤姊姊時間了,我知道你們做生意的也是辛苦。”


    珍珠月拂手笑道:“哪的話!大家夥兒知道我救了長淵王妃,巴不得多留幾天跟王妃說說話呢!”


    燕攸寧赧然道:“我對大家有什麽恩情呢,不過是沾了王爺的光罷了,你們待我有恩,將來有機會,我一定報答。”


    珍珠月道:“王妃太客氣了,既然這樣,咱們原地休息,明日,我們去長安,王妃去就近的兵營地,如何?”


    “好。”燕攸寧笑起來,柳眉彎彎,猶如長雲湖上的潔淨新月。珍珠月看得癡了,不禁想到,在我們那個地方,仰慕長淵王的少女不知道有多少啊,個個都將他當作天神一般對待,我雖然沒有見過長淵王,可他的王妃,卻真真正正像是神仙般的人物,這般的美貌,難怪讓長淵王喜愛了。


    這一日,珍珠月等人架起篝火,將他們綠洲特有的瓜果幹和饢餅送給燕攸寧吃,蘊畫最喜歡他們的葡萄幹了,吃了小半盒了還嫌不夠。


    燕攸寧難得走出帳篷,看著珍珠月她們圍著篝火跳舞,他們的姿態舒展活潑,臉上洋溢著自由而熱情的笑容,燕攸寧看著看著,不禁極其羨慕。大周之外,所有人都覺得上國物阜民豐,乃是天下聖地,他們潮水般湧入長安,迫不及待地想要見識大周長安的繁華。可是他們不知道,那些盤踞在長安幾代的權貴們,有多少,像是被困在籠中的囚鳥,心中反而真正向往著他們的隨心所欲。


    燕攸寧覺得自己就是一隻這樣的囚鳥。


    所以她第一次來到長雲的時候,就被深深地觸動了。盡管那時候她還是一隻遊魂野鬼。但她明確,自己喜歡這個地方。


    她那時候想,如果霍西洲不奪天下,如果他們以後一直生活在這一方淨土,那該是多麽快活的事!


    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天明以後,筵席終將散場。


    珍珠月和她的駱駝隊往東南去了,而燕攸寧卻在休整以後繼續往西北前進。


    照珍珠月的說法,這附近有一塊屬於長淵軍的兵營,應該不遠。


    探子先到之後,前來回報:“回王妃,此處正是長淵王麾下的烏蘭營。他們聽說王妃來了,已經派人出來迎接王妃了!”


    這下一行人猶如吃了定心丸,可算是找對了地方!


    烏蘭目前隻是一個巴掌大的小鎮,內裏阡陌交通,整個睡臥在長雲偌大的天然草場之上,猶如一片經緯分明的蕉葉。烏蘭營就在烏蘭鎮上安紮,他們的領頭人物名叫百裏鵠,既是一鎮之長,也隸屬於長淵軍。


    百裏鵠熱情招待了燕攸寧,為她安置了全鎮最好的一座小院用以安歇。燕攸寧對此都不甚在意,心中隻有霍西洲的下落,百裏鵠鑿鑿道:“王妃放心,一個月前王爺行軍還曾途徑寒舍,用了一杯水酒。咱們烏蘭也是長雲重地,王爺極其重視,我們有秘密聯絡的信物,王妃稍作歇息,末將這就放出信物,派人前往私信王爺。”


    這麽多天,終於有一個人能夠明確地告訴她可靠的消息,能夠聯係上霍西洲了。


    燕攸寧無比激動和感激:“有勞。”


    百裏鵠離去之後,燕攸寧正覺得自己渾身酸痛不適,想歇歇腳,侍書用木盆打來了熱水給王妃泡腳,燕攸寧將腫脹的雙足放入熱水當中,感受著熱流衝刷過浮腫的腳麵帶來的經絡疏通的暢快感覺。


    侍書道:“這裏的完全比不上停雁山莊,可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奴婢們剛剛去看了一下,發現就像是之前有人住過一樣,什麽都有,也不會委屈了咱們的。王妃,咱們就在這兒歇下,用不了幾天王爺就該來了。”


    燕攸寧對於此地也很滿意,雖然地方狹小,但勝在幽靜,在長雲這片土地上,有著長安人不曾見過的悠遠寧靜,“好啊。”


    百裏鵠派人去向霍西洲送信。


    是夜,又給燕攸寧送來了不少物資,一麵在給,一麵在慚愧,“邊陲小地方,物資貧乏,王妃是出身於長安公府之家的貴女,這些東西,讓您見笑了。”


    “哪兒的話,多謝百裏將軍的招待,請問,最近可有王爺行軍的消息嗎?”現在她身子不方便,對打扮和平時一應用度都不甚在意,唯獨關心著霍西洲的去向,“百裏將軍,實不相瞞,我從長安一路而來,馬不停蹄,屬實疲累,這個孩兒到現在都沒能讓他爹爹知道他的存在,我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王爺。如果將軍您有消息,千萬告訴我,你放心,我曉得大體,不會耽誤軍機的。”


    百裏鵠道:“王妃這話說得見外了,若有王爺的消息,末將怎麽敢欺瞞王妃?不瞞王妃,這一次胡人下了血本,侵襲我邊境向烏蘭這樣的地方不知凡幾,長雲地廣人稀,很容易讓他們鑽了缺空,王爺現在正是一枚補缺的繡花針,四處排兵布陣,將這破裂成篩的缺縫補足起來,因此忽焉在東,忽焉在西,行蹤不定。上個月長淵王隻是路過烏蘭而已,現在又不知行軍到了何處去了,咱們派出去的信號,大抵要半個月方能聯係上王爺。王妃莫若就在這裏安心住個十幾天。如果還有什麽短缺的,隻管告訴下人,隻要烏蘭有的,末將一定都能為王妃弄來。”


    百裏鵠忠心耿耿,正直可靠,燕攸寧信得過他。


    既然這樣,不如就依計在這裏等待半月,待之後,她想回項氏的大本營,那片四季花開的不知名山穀。


    但燕攸寧萬萬沒想到,她悶聲不吭,乖乖地在烏蘭住了半個月,等來的卻不是霍西洲的長淵軍,而是胡族的一萬兵馬!


    正如烏蘭的將領所說,以現在烏蘭的兵力,麵對胡族是寡不敵眾。


    當日夜裏,燕攸寧就被一陣喧嘩的聲音吵醒了,還不知道外邊發生了何事,隻聽見士兵的爆吼聲傳來,呼籲百姓四散往外逃跑。


    熊熊烈焰,將木質結構的房屋摧枯拉朽的侵焚著,橫梁斷裂,燒焦的糊煙四處飄散,燕攸寧被濃煙嗆醒,左右去喚人:“抱琴!抱琴!”


    從抱琴一直喚到蘊畫,沒有人理她,眼看著濃煙越來越彌漫,整間院子都幾乎要燒著了,小屋外,那猶如鬼神一般的馬蹄聲卻還在由遠而近,伴隨著百姓淒厲的慘叫,朝著這邊湧了過來!


    來不及了!


    “啪”一聲,她方才睡過的那間屋子,火燒斷了頂梁柱,半間屋子瞬間垮塌下來,焦灰撲了燕攸寧一臉,她不得不彎下腰劇烈咳嗽。


    可是眼淚都快咳出來了,鼻腔和喉嚨還是感覺有異物堵死了,連呼吸都困難。


    所有人都逃命去了,在死亡的關頭,沒有人會顧及自己是王妃還是奴仆,生死麵前,誰都等閑。


    隔壁的院子,驀然被暴力撞開。


    一個凶蠻的拉長大嗓,發出猙獰的吼叫:“這間!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心機美人(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風儲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風儲黛並收藏心機美人(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