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聽話地走了過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嘴扳開一條縫。可惜,鄭然非的牙關依舊緊閉,根本就灌不進去。 裴大夫深呼吸一口氣,轉身又去吩咐送藥的小兵。眾人隻見他低聲說了一句,卻連他說了什麽都不知道。 一時,有人急了。 “裴大夫,你究竟有沒有法子?” 他們都知道這時候不該施壓,可是真的忍不住了。裴大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沒有把握。” 一般碰到這種情況,他連管都懶得管了。就算盡心盡力,也不一定能救回來。更何況,斷臂好解決,這群人卻不讓。 那人又問:“那你讓方才那個小身板出去是要做什麽?” 他不知為何,心裏很在意這件事。好像如果不打聽個清楚,就會發生不好的事一樣。 裴大夫手握金針,第一次不想說話。但無語也隻是一瞬,片刻後,他還是耐著性子解釋了。 “我讓他去拿止血藥,越多越好。你要是閑不下來,不如去幫個忙。” 閑不住就去做事,別在這兒問東問西,惹人煩。裴大夫嫌棄給了他一個眼色,一甩手,繼續施針。 那人訕訕地住了嘴,心裏卻漸漸悲涼起來。裴大夫要那麽多止血藥做什麽?他難道真的……?! 他看了眼鄭然非腫脹還發青的胳膊,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帳內死一般寂靜,帳外卻還秩序井然,一切如常。 鄭然非受傷的事仍瞞得死死的,除了高層和心腹,沒人知道。普通士兵依舊站著崗,練著武,軍營裏沒有一點異常。 去搬止血藥的小兵跑了一截路,終於回到了裴大夫治病製藥的地方。他正待進去,餘光卻在不經意間瞥到了一個人,眼睛慢慢瞪大。 “公子!”他揮了揮手,眼睛裏漸漸蓄滿了激動的淚水。可他口中的公子根本沒有反應,他急得跺了跺腳,最後恨恨一歎氣,一埋頭,進了帳篷。 離裴大夫的帳篷一百米開外,許雲柯身形微動,轉身往回看了一眼。自然是什麽都看不見的,除了巡邏的士兵走動,再無其他動靜。他看了片刻,又轉過身來,含笑看著身邊的人。 趙林寒在給一個小孩哼歌,他也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調子,許雲柯沒有聽過,卻覺得他哼得很好聽,很柔和,百聽不厭。 小孩拉著他的袖子,他前不久剛失了父親,昨天又親眼看著母親滿身是血地倒下。要不是巡邏的士兵碰巧趕到,隻怕他也成了刀下亡魂。隻是人雖救下了,卻時常夢魘。從昨日到現在一直沒敢合眼,一直躲在帳篷邊瑟瑟發抖。 軍營裏忙得人都找不到方向了,又有誰有空管他。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麵前蹲下來,摸著他眼下的青黑,溫暖的手掌覆在眼上,耳邊是柔和的悠揚的歌聲。 歌聲壓得極低,不注意聽,隻怕都會隨風飄去。小孩閉上眼睛,他聽著歌聲,恍惚間又回憶起了娘親溫暖的笑容。 他的爹爹,他的娘親,他的家…… 手間感受到了溫熱的濕氣,趙林寒身體微僵,輕輕地歎了口氣。 他站起身,將小孩抱起來,找了處空地將他放下。周圍都是血腥味,不斷有人痛呼出聲,哀嚎不絕。不是地獄,勝過地獄。這一切,卻沒有驚醒睡著的人。 他一回首,便對上了許雲柯布滿笑意的臉。他向來如雲隨風,這次的笑容卻好似有了重量,有了溫度。 趙林寒捂住嘴輕聲咳了咳,又對他擺了擺手,轉身朝外麵走去。 許雲柯便跟著他出了帳篷。 “想不到世子居然也會哼這些儂歌小調。” 趙林寒看了他一眼,他臉上既有揶揄,也有真誠。兩種情緒在他臉上把握著一個恰到好處的度,既會讓人覺得親密,又不會讓人覺得冒犯。 趙林寒卻依舊很冷淡,在旁人看來,他大多數時候是沉默的。說句大不韙的話,他就是一個柔弱的病美人。有人氣,卻無人味。這還是他第一次認真回應了許雲柯的話。 “我母親教我的。” 許雲柯便適時感歎道:“王妃才情動人,世子有這樣的母親,難怪所獵如此之廣。” 要京城其他人聽見這句話,隻怕都要大笑一場。誰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南安王世子,是個上半天學都會昏過去的病秧子! 這樣的人,能學到什麽本事? 也就許雲柯與人為善,睜著眼睛說瞎話。 趙林寒微微扯動嘴角,正想離開,卻突然又被許雲柯叫住了。 他還在笑,隻是這笑容裏隱隱露出擔憂。 “世子,小官方才好似聽見了你的小廝在喚你。” 趙林寒僵著臉聽他說完,忽然反應過來,手指微顫,臉色煞白。明明不激動,硬生生給他逼出來一副主仆情深的樣子。 許雲柯見他有反應,便晃著美人扇繼續道:“聽說,將軍之前不喜他,便把他趕去軍醫手下做事。他既然叫你,想來就在這一塊。莫不是受了什麽委屈?” 他蹙眉,一副極其憂心的模樣,“不如我們到處找找,也好問清楚他究竟有什麽事。就算沒事,主仆敘敘舊,也是極好的。” 趙林寒正好也還想再在附近逛逛,了解下局勢,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幫幫忙。便順勢點頭,抬腳慢吞吞地朝前方走去。 許雲柯喚住他:“世子,是在這個方向。” 他指了指方才小廝彎身進去的帳篷,解釋道:“聲音是從這個方向傳來的。” 兩人於是又往回走去。趙林寒因為“病弱”的原因,走得很慢,走一步就會緩一會。許雲柯倒也有耐心,一直體貼地等著他,從來沒露出不耐煩的樣子。 他們終於走了過去,一個帳篷一個帳篷地去看。趙林寒又看到了受傷的人,有些還來不及包紮,傷口淌著血,嘴唇青烏,喊疼的力氣都沒了。 他抿抿唇,明明知道是假的,卻還是不由沉重地呼出口氣。 許雲柯也留神到這些現象,笑容淺了些。不過比起趙林寒這個主人,他在找人方麵顯然上心很多。好不容易問到知曉情況的人,他們順著指引一路過去。許雲柯用扇子撩開簾子,往內一看,遺憾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