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鄭然非臉上的淒涼動容斂去,餘下一片安詳淡漠,表情居然與趙林寒有了一絲神似。他凝視著日光下趙林寒的背影,那麽強大,又那麽孤立無援。 沒人知道那一刻他想了什麽。他緩緩地,平靜地問他身前的人:“你相信,我從來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嗎?你信我嗎?” 趙林寒身體驀地一顫,他明明看不到鄭然非的神情,可他好像察覺到了什麽。於是他緩緩轉過身來,認真地看著他:“我信。” 鄭然非忽然就笑了,他笑得那麽開懷,那麽放鬆,又那麽輕蔑譏諷。 這樣的表情太不對勁,正道的人小心謹慎,卻聽鄭然非玩笑道:“不過是玩鬧一場,晚霜公子不會當真了吧?我卻嫌麻煩,不肯沾身。” 這話說得,圍觀的人倒吸一口涼氣,無不為趙林寒委屈。 這是何等狼心狗肺,才能說出這樣傷人的話。 更何況,他臉上還是笑著的。一時間,人人引以為戒。魔教果然是魔教,心天生就是冷的,怎麽都捂不熱。 而被人同情的趙林寒卻沒什麽太大的反應,隻是表情冷了點,說話也更直接:“醜。” 鄭然非一愣,過了會才反應過來,他是說自己現在這副模樣,醜陋不堪。 也是,他這樣虛偽的笑,確實不該入晚霜公子的眼。 鄭然非收斂笑意,正想加大力度,卻突然聽到趙林寒道:“你走吧。” 他懵了,正道的人卻沒懵。 “趙公子?!” 不待他們急完,趙林寒接著道:“你去報你的仇,等你報完仇,再來了結我們之間的事。” 他本來話少,這時候卻說得無比清楚,讓鄭然非想曲解都難。 他說:“留你幾天時間,給你報仇的機會。” 然後呢?親手殺了他嗎?鄭然非嘴角要笑不笑,最後還是扯了一個笑容出來:“好。” 他應承下此事,捏緊手,壓根不敢去看趙林寒的神態,追著謝盛南離開的方向去了。 他一走,又有人想去追。趙林寒不再客氣,三問的劍氣四溢,殺氣也毫不收斂地釋放出來。 他冷冰冰地盯著這群礙事的人,煩躁道:“滾!” 被他這麽一瞪,這群人無不噎了一下。池天成看情況不對,連忙過來打圓場。 “咳咳,晚霜這孩子心情不好,諸位不要放心上。既然有那麽多人追上去了,想來不會出意外。我們不妨回到洛陽去,靜待佳音。” 有人氣不過,卻礙於青城派勢大,最後隻得小聲嘟囔幾句,叫池天成管管趙林寒。池天成嘴上應著,心裏卻分外無語。 他要是管得住,哪裏會出現今天這副情景。晚霜這孩子就是太熱忱了,和他爹一樣,認定了的事就死不回頭。隻是他爹至少還是為了知根知底的人,他這一腔真心,就不知道值不值得了。 再回頭一看,趙林寒已經提著劍,走得不見蹤影了。 於是湊熱鬧的眾人又都步行下山,唯有趙林寒看似下山,實則半路上繞了個彎,追著鄭然非他們的方向而去了。 他耽誤了這麽長時間,再想追上去可不容易。好在他隨身帶著作弊器,一路無阻地追著兩人的蹤跡去了。 高空中的係統很暴躁,卻無能為力。誰讓,這是主子特地交代了要好生伺候的人呢? 有這麽一句話在,它就再也不是曾經酷炫狂霸拽的統子了。 他們奔至一處山穀,追上來的武林人士都被謝盛南用信號彈喚來的下屬給擋住了。唯有鄭然非,因為心裏眼裏隻有他一個,所以一直沒能甩掉。不過這會隻有他一個人,謝盛南可不會怕他。 他追到這種地步,究竟是報仇,還是送死? 瀑布邊,謝盛南站在高高在上的巨石上,凝視著自己對麵臉色蒼白的鄭然非。 “你以為,我們單挑,你能打過我嗎?”他一邊說,一邊冷笑:“孩子,不要以為你母親是我義妹,我就會放過你。” 鄭然非低聲道:“你當然不會放過我。當初她那麽絕望,你可曾放過她?還不是單手一擰,徒手將她害死了。” 謝盛南臉色微變:“原來你都記得。” 他的臉一下子板了起來:“看來我還小瞧了你,早知道,當初就不該放你一條生路。不過就算你練的是一日千裏的魔教功法,也不該這麽著急。再過二十年,你來找我報仇,才是十拿九穩。” 後麵那句話,他說得極無情:“現在嗎,太早了一點。可惜,你已經沒有下一個二十年了。” 鄭然非嘲諷道:“你放過我?要不是我母親引走了你的注意,又有家仆拚死相護,你能放過我?你還真是大言不慚啊。我真好奇你的臉是不是金子做的,這麽金貴,連臉皮都要磨好久才磨得掉一層粉。” 謝盛南的臉一下子變成了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他死死瞪著鄭然非,過了會,冷哼一聲,舉起手中搶來的長劍,打算叫這小子嚐嚐苦頭的滋味。 鄭然非自然不會坐以待斃,見謝盛南飛來一劍,他幹脆利落地在劍尖一點,從謝盛南的頭頂翻身而過,落於他身後。隨即一掌拍去,目標直指他的後心。 勁風刮起層層樹葉,可見這一掌之強勁。但謝盛南不躲不避,同樣揮出一掌,竟然隱隱占了上風。 這人明明已經老了,內力卻澎湃似海,一個一個大浪湧來,要將鄭然非拖進深海裏。 他此時下手已經絲毫不留情麵,慈祥和藹的麵容也變得和麵具上的惡鬼一樣恐怖。這樣的他,哪裏還有一個人的樣子。 即使如此,他還不忘奚落鄭然非:“絕望嗎?氣憤嗎?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如何?” 他惡魔般地低語:“認清現實吧,你這輩子都是一個廢物,報不了仇,隻會給身邊的人添亂。你娘為了保護你,甘願赴死,趙林寒為了保護你,主動跳崖。你說說,你的出現,對他們究竟有什麽好處?” 鄭然非的嘴唇顫了顫,血色褪盡,臉白如紙。 見他頗受打擊,謝盛南正得意,忽然感受到背後一股勁風掃來,他反手一劍,擋住了這突如其來的一劍,卻迫不得已地猛吐一口血。 他一掌揮出,將鄭然非拍開,自己則詫異地回頭看去。 果然是趙林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