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左良傅俯身,愛憐地親吻懷中嬌媚動人妻子。


    “袖兒。”


    我輕輕喚盈袖。


    盈袖仿佛聽見了般,腳一蹬給驚醒了。


    她懶懶地打了個哈切,轉身摟住左良傅的腰,頭枕在丈夫的肩窩,嬌聲道:“方才我夢見嫂子了,還聽見她叫我。這兩日我心裏總不踏實,覺得出事了,待會兒我想去她府上瞧瞧,她懷雙生子不容易,眼看著月底就要生了。”


    “你先顧好自己罷。”


    左良傅輕輕地拍著盈袖的肩膀,柔聲道:“你也有兩個月身孕了,要當心。陛下這兩日沒上朝,怕是娘娘那邊有動靜了,待會兒我寫封拜帖遞上去,哎,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娘娘。”


    ……


    聽見這對小夫妻的對話,我心裏大喜,袖兒又懷了?這是好事啊。


    我生產之事,府上消息堵得死死的,他們應該什麽都不知道。


    可就算知道了又有什麽好呢,沒得嚇壞了袖兒。


    我也不知自己怎麽了,大步走到繡床邊,低頭看著床上的這對經曆過千難萬險後,才終於走到一起的璧人,忽然落淚了,柔聲囑咐:“良傅,後半輩子你一定要好好對待我的盈袖,她是個沒父母的可憐孩子,頭先又被陳南淮那小畜生折辱,心裏的疙瘩還未完全解開,你要對她耐心點,好好開解她。”


    轉而,我望向盈袖,泣不成聲:“你呀,一定要好好的,別讓嫂子擔心。”


    我抬臂,用袖子擦淚。


    耳邊又傳來陣鼓瑟樂聲,還有紛紛雜雜的人說話聊天聲。還像方才一樣,頭暈目眩見,我又一次被種可怕的力量拽走,抬頭間,我發現自己到了另一個地方。


    這間屋子不甚大,也沒有太華貴之物,靠牆有四個極大的書架,上頭擺滿了書。


    在屋子正中間的方桌旁坐了一家五口,是我八弟和他媳婦。


    桌上擺了香甜可口的飯菜與米粥,弟媳婦是個恬靜溫和的婦人,她正用勺子給丈夫和兒女們舀粥,在剝雞蛋的當口,弟媳婦眼圈忽然一紅,淚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怎麽了你?”


    八弟牧言抱著剛兩歲的小女兒雁回,正用小勺給閨女喂飯,看著媳婦兒笑道:“大清早的哭什麽?”


    弟媳婦用手抹去淚,哽咽道:“如今你姐姐正得盛寵,那些過去欺辱你的公子哥兒們聞著香味兒躥過來,點頭哈腰地奉承你,這倒罷了,我知道你看不上他們,避之不及,可、可那個什麽安國公家太太昨兒到咱家做客,說想把家中女兒指給你做妾,我尋思著,你如今大富大貴了,是該添妾室了。”


    “嗨,我還當什麽呢。”


    八弟將雞蛋剝好後,沾了些醬,給媳婦遞過去,笑道:“當年你沒嫌棄我窮,也不怕我的瘋病,高高興興地嫁給我這個瘸子,給我養育二兒一女,操持這攤子家事,你是我最親最敬的女人,我十幾年前就發過誓,要一輩子待你好。如今我驟然富貴就負了你,豈不是無情無義的王八麽,放心,我高牧言此生就你一個女人,絕不相負。”


    弟媳婦破涕一笑,害羞地瞅了眼坐在旁邊的兩個兒子鯤兒、鵬兒,嗔道:“真不害臊,兒子跟前說這種話。”


    “你若不信,我立馬寫個字據!”


    八弟眼裏愛意濃濃。


    “爹爹,這話兒子可聽見了。。”


    鯤兒笑著起身,往書桌那邊跑去:“我去拿紙筆,待會兒您還得按手印!”


    鵬兒跟著起哄:“那我就是見證,爹爹若是將來負了娘,我們就拿著字據去四姑六姑那兒去告狀!”


    瞧見這和和美美的一家,我心裏又暖又羨慕,同時也感慨。


    人和人到底不一樣,有人升官發財死老婆,有人不論富貴到何種地步,依舊珍惜愛憐貧賤之妻,弟媳婦真是個有福的女人啊。


    我低頭,笑著抹去淚。


    忽然,我耳邊想起陣類似戰場的殺伐和馬銘嘶嘶聲,鬼哭狼嚎,讓人不寒而栗,緊接著還有種女人尖刻地謾罵聲和哭聲,讓人心生煩躁。


    再次抬頭時,我發現自己又到了個新地方,左右瞧去,這仿佛是個鳥語花香的書房,地上鋪著厚軟的毯子,外間的桌上和圓凳上擺著好些珍惜蘭花,淩空懸掛著五六個精巧鳥籠子,裏頭關著毛色鮮亮的畫眉鳥。


    屋裏有兩個男人,我四姐夫和他的嫡長子。


    孫家的兩個嫡子先前來給我請過安,長子叫學謙,今年有二十六了,在大理寺做了個末流小官;次子名喚學勤,考了三次都不中,而今在家中等著蔭官的恩旨。


    四姐夫穿著燕居常服,眉頭深鎖,手裏拿著隻銅壺,正在給蘭花澆水。


    這時,他的嫡長子孫學謙急走兩步上前,從袖中掏出方帕子,幫父親給蘭花的葉子擦水,笑道:“爹,過去大房出了個微不足道的宮妃,這些年沒少在咱們跟前趾高氣昂。而今咱家有個更尊貴元妃娘娘,可算是抬起頭來了,您不知道,而今那大理寺卿安大人見了兒子,都客客氣氣的呢。”


    四姐夫白了眼長子,冷聲道:“你以後要謹慎些,別給娘娘添亂,而今咱們家也算皇親國戚,外頭多少雙眼睛盯著呢,稍有不慎,彈劾的章奏就送到了陛下跟前。”


    “您說的也忒嚴重了。”


    孫學謙滿不在乎一笑:“娘娘如今有三子,誰能貴得過她?又有誰敢欺負她的親戚?不瞞您說,前幾日兒子碰見德靖侯家的大爺林廣舒,您猜怎著,這小子竟偷摸去觀裏探望他表妹張韻微,兒子當場將他拿了個人贓俱獲。他們張家當年不是把高舅舅的腿打折了麽,左右張氏嫡係去了象州,兒子便也讓人打斷他家親戚林大爺的腿,便算替高舅舅和娘娘出了口惡氣。兒子在大理寺做了六七年的錄事,一點升遷的機會都沒有,您老去求求姝姨娘,或者您在娘娘跟前幫兒子奔走奔走……”


    “糊塗!”


    四姐夫隨手抽了本書,重重地打了下他長子,喝罵:“娘娘屢次告誡為父,要約束子侄。這回她就是因為太過憂心竭慮,這才動了胎氣早產,你姨娘這兩日守在娘娘跟前,一眼未合,為父也是今早才回來。”


    四姐夫瞪了眼長子,連連搖頭,斥罵:“雖說德靖侯林家已沒落,可好歹也算官麵上的人物,你怎敢為一己私欲就拿林家大爺把柄,還重傷他,趕緊去準備厚禮,待會兒咱們上門給人家賠罪。”


    “不至於吧。”


    孫學謙揉著胳膊,訕訕道:“一個破落戶罷了,至於您堂堂禦史大人給他致歉?”


    “無知小兒!”


    四姐夫將水壺扔到桌上,不防頭,砸壞了一盆墨蘭,他冷聲訓斥:“越是爬到高處,越要小心謹慎。你若是有本事,早都當上少卿了,何至於到現在還是個小小錄事。我看你也不必再呆在京中了,去地方曆練個十來年再回來,也省的給家族和娘娘惹事!”


    我歎了口氣,不願再聽再看。


    這便是我最擔心的事,盛極必衰,往往在我心眼到不了的地方,就有親戚子侄給我惹這些閑事。


    不過好在四姐夫是個老謀深算的,有他在一天,就會約束家中子侄一日。


    正在我亂想間,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


    我這是在做什麽?為什麽會飄到盈袖、八弟和孫府?這是回光返照?


    忽然,我麵前一陣光亮,刺得我睜不開眼。


    隱約間,我看見了麗華,她穿著嫣紅的嫁衣,發髻邊戴著朵山茶花,笑眼盈盈地衝我招手,聲音簡直比山間流水還要動聽,歪頭,衝我嫣然一笑,誘惑著我:


    “妍華快來呀,咱們該走了,父親祖母可想你了。”


    我不由自主地朝麗華走去,越走,我感覺越舒服,就像踩在溫水裏,身上的疼楚逐漸越輕,心緒也輕鬆自在。


    我想,若是跟著麗華去父親那邊,我就有爹爹愛護了,十七歲的慘痛就不會發生,被梅濂背叛打罵就不會重來,被李昭傷害也不會再有。


    走著走著,我猛地聽到有個男人喊了我一聲:“妍華!”


    我瞬間驚醒。


    我才三十二,這輩子才剛剛開始;


    我還有很多放不下的人,李昭、兒子、四姐、盈袖……我不想死。


    想到這兒,我雙手捂住耳朵,轉身朝後狂奔,嘶聲尖叫:“我不想和你走,麗華,放過我好不好!”


    誰知忽然,我發現地上生出來無數條慘白的手,抓住我的腳,不讓我動,我聽見劉玉兒和陸令容詛咒我的聲音,讓我還她們命來;


    我還看見林氏、曹蘭青麵目猙獰,手裏拿著鐵鏈,要鎖住我的脖子,她們在陰森森地笑,說我的陽壽已盡,要把我帶走;


    我還看見了張達亨,他抓住自己的發髻,嘎嘣一聲將頭擰下來,手拽著腦袋,搖搖晃晃朝我走來;


    我更看到了十幾年前欺辱輪.奸了我的兩個惡奴,他們淫.笑著往開解衣裳,說我永生永世都要被他們摧殘,是他們的母.狗....


    依稀間,我看見盈袖被劉玉兒和陸令容欺辱毒殺;


    我還看個幾個瞧不清模樣的人在掐我三個兒子的脖子。


    “滾你娘的臭賤人!生前不是我對手,死後也別想傷我分毫,老娘偏不死,我就要活!哈哈哈哈,氣死你們這些賤人、臭蟲!”


    我瘋了似的咒罵這些人,索性一把擼起袖子,悶頭朝他們跑去,揮舞著胳膊亂打:“來呀,臉伸過來讓老娘打一下!當了鬼怎樣,你以為我怕?瞧老娘不把你們的腦漿子打出來!敢動我兒子,想死了是不!”


    正打的興起,誰知一腳踩空,我瞬間落入無盡地黑淵。


    我努力地呼喊,朝老天爺喊我心裏的不服,因為我真的很想活下去,


    忽然,我的身子一沉,十倍百倍的痛楚從四肢和腰腹傳來,頭也昏昏沉沉的,我睜開了眼睛,模糊間,我看見天又黑了,怎麽,我這是昏迷了整整一日?


    此時床榻跟前跪了很多人,有太醫、胡馬、雲雀……我四姐哭得都暈過去了,而在我旁邊坐著個男人,是李昭。


    他背佝僂著,不哭不笑,呆呆地盯著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絕望而疲憊地說了聲:“妍華啊。”


    “哎。”


    我應了聲。


    我瞧見李昭猛地扭頭。


    這男人蒼白的臉忽然漲得通紅,不可置信地盯著我,居然動手扇了自己一耳光,俯身湊到我跟前,舌頭都打結了:“妍華,你、你……”


    也就在這時,我看見秦嬤嬤和胡馬等人都震驚萬分,跪著爬到我的床榻跟前。


    秦嬤嬤喜極而泣:“娘娘,您活過來了!”


    而胡馬則轉身,也顧不上什麽體統,高聲喝道:“快,太醫呢,趕緊給娘娘瞧瞧。”


    我分不清現在到底是死還是活,於是嚐試著動了下手指,艱難地抬起胳膊,手按上李昭清雋的側臉,熱的,而且不再像之前那樣憑空穿透。


    我這是……活過來了?


    杜老把我給救活了?


    “妍妍,妍妍。”


    李昭抓住我的手,眼裏的驚喜和興奮難掩:“你現在感覺怎樣?啊?”


    我哭喪著臉,拚盡全力罵了句:“疼死老娘了。”


    第149章 溝通的重要性   平安順遂


    我發現“十六”對我來說, 是個不太幸運的數。


    十六歲時,高氏家族覆滅,而我也一夜之間從衣食無憂的貴女跌入獄中, 開始了一段漫長而又艱辛的底層生活;


    三十二歲時, 在我和親人舉步維艱地經營之下,高氏一族重新崛起, 可我也在最尊榮之時,難產血崩而亡。


    萬幸命硬, 昏迷兩日兩夜後, 生生從鬼門關逃了回來。


    醒來後, 我一度對曾經魂魄離體這件事產生了懷疑, 覺得自己所見所聽到的全是假的,是我做的一個漫長的夢。


    可當我看到李昭兩鬢的斑白時, 我忽然又覺得,這就是真實發生過的,他這兩日的堅守、痛苦、悔恨、憤怒和瀕臨崩潰全都是真的;


    我看到的袁文清、梅濂、八弟、孫家還有盈袖也全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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