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我聽見一聲孱弱的嬰兒哭聲,緊接著,那個接生嬤嬤驚喜道:“七皇子有氣兒了,有氣兒了,又活過來了!”


    活了?


    我心裏高興,可沒有力氣笑,連疼的感覺都沒有,眼前黑乎乎的,看不清任何人。


    模糊間,我仿佛聽見李昭龍顏大怒了,不知在跟誰發脾氣。


    我拚著全力睜開眼,發現不知什麽時候竟跪了一屋子的人,而他這會兒正趴在我身邊,他好像特別憤怒,又好像特別害怕,這麽狠毒的人,居然會在這麽多下人跟前掉眼淚,丟人。


    他手反複地摩挲我的臉,顫著聲連連喊我:


    “妍妍,你別嚇唬朕啊,你睜眼看看朕啊。”


    不,我才不想看你。


    我感覺好困啊,他的臉越來越模糊,忽然,我也想誅誅他的心,拚著最後的力氣對他說:“陛下別生氣,臣、臣妾這就告退了。”


    第143章 失魂落魄   他為什麽這般生氣


    說完這話, 我虛弱地抬眼,望向李昭。


    迷迷糊糊間,我看見他麵上含著痛苦後悔之色。


    而此時, 旁邊的四姐跪行到我跟前, 她滿臉都是淚,額發早都被汗濡濕, 俯下身湊近到我跟前,手扣住我的側臉, 忽然, 她鼻尖上一顆豆大的淚珠掉到我唇上, 有點苦。


    “說什麽傻話啊!”


    四姐搓著我的臉, 哭著斥:“什麽告退,你還想去哪兒?沒事啊, 你和兩個孩子都平安,以後日子會……”


    到後麵,四姐的聲音越來越遠, 仿佛在我頭頂上盤旋,漸漸地就聽不清了。


    眼前漆黑一片, 我感覺身上發冷。


    模糊間, 我仿佛看到了麗華, 她穿著紅襖紅裙, 發如烏雲, 杏眼桃腮, 幹淨而美好, 此時,她正在拋黑白棋子兒玩,朝我勾勾手, 聲音一如二八年華時般靈動清脆:


    “妍華,快過來呀,咱們一起下棋。”


    “好呀。”


    我忙答應了,蹦蹦跳跳地迎了上去。


    驀地發現自己身輕如燕,伸出手一看,十指纖長而白嫩,半點粗糙都看不見,而腰肢也更纖細平坦,並不像剛生產過的樣子。


    低頭間,我發現地上有一汪清水,我半蹲下往裏瞧,水中倒映出一個十幾歲的年輕姑娘,肌膚呀,嫩得像剛剝了殼兒的雞蛋,雙眸未被世俗染過,透徹清明,這不是十六歲時的我麽?


    忽然,眼前出現一雙淩紅色的繡黑山茶花的繡鞋。


    我仰頭看去,是麗華,她朝我伸出手,笑道:“走吧妍華,咱們去找祖母和父親去,他們可想你了。”


    我怔怔地抬手,忽然心裏一咯噔,猛地站起來,並且迅速往後退,連連衝麗華擺手:“不行不行,我剛生了兩個兒子,還沒見他們的樣子呢,我不能跟你走!”


    說罷這話,我轉身就朝光亮的地方跑,誰知不知被什麽絆倒了,直挺挺朝地摔去,眼看著就要臉著地,腳一蹬,忽然就給驚醒了,原來竟是場夢。


    我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隻感覺頭暈乎乎的,身上不得勁,連動都動不了,隻能轉動眼珠朝四周瞧去,此時,我蓋著錦被躺在炕上,窗紗完完全全被夜的黑所包圍,屋子裏隻孤零零地點了幾盞宮燈,而李昭盤腿坐在我身側,他左臂橫抱在胸前,右手撐住臉,頭發稍稍有些淩亂,手背上有塊幹了的血斑。


    “陛……”


    我想喊他,可發現自己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


    他用手指揉了下眼皮,惆悵地長出了口氣,手無力地垂下,扭頭朝我看來。


    發現我醒了,他先是一愣,轉而一喜,進而又一悲,眼睛特別紅,焦慮得眸子快速眨動,喉結滾動,似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湊到我跟前,聲音竟有些嘶啞:“妍、妍華……”


    “嗯。”


    我應了聲,淚從眼角滑下,滾入頭發裏,涼颼颼的。


    我剛要說身上發冷,就被他搶先了。


    李昭緊張地上上下下打量我,俯下身,手輕輕捂住我的側臉,哽咽不已:“對不住,都是朕的錯,朕不該傷你心,不該衝你喊滾。”


    我沒聽錯吧,他竟然在道歉?


    是看到我生兩個孩子艱難?還是秦嬤嬤告訴了他事情原委,他冷靜後仔細想了想,那顆偏的心又扭回來了?


    我正要說算了。


    誰知他忽然平躺下,討好似的笑道:“朕滾,朕現在滾給你看。”


    說罷這話,他還真滾了,身子朝炕的左邊滾了三圈,然後又滾回來了,正麵我,忽然就淚流滿麵,卻笑得像個少年:“朕又滾回來了。”


    “哈哈。”


    我被他這番動作弄得噗嗤一笑,誰知牽動了底下的傷口,感覺有什麽東西慢慢地往出流。


    我又困了,想睡會兒。


    哪知李昭忽然盤腿坐起來,他輕按住我的雙肩,頗有些急道:“妍妍,朕封你為後吧。”


    什麽?


    我這是在做夢?還是他又想試探我什麽?


    是啊,晌午的時候他兒子李璋犯病,哭著喊著求他,讓他冊立我為繼後,如今他是不是看我敢不敢接這個封賞?是不是在試探,看我是不是自以為生了三個兒子就配坐那個位子?


    驀地,我想起當年除夕夜為八弟求爵,莽撞之下害得鯤兒斷了三指。


    “不,不不。”


    我連連搖頭,避開他熾熱瘋狂的眼神,虛弱地拒絕:“不做皇後,我、我不想當第二個素卿,你放過我吧。”


    我明顯感到李昭身子忽然開始顫抖,臉上一涼,用餘光瞧去,發現他竟在落淚,身子劇烈顫抖,仿佛在極力壓抑痛苦,他緊著又問:“那不當皇後,朕在貴妃之上設皇貴妃,你喜不喜歡?”


    “你這是怎麽了。”


    我疲累得緊,閉上眼,不想看他。


    “妍妍,你別睡啊。”


    李昭的聲音聽起來驚慌得很:“把眼睜開好不好?你告訴朕,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什麽?


    這句話咱們在小酒樓初次見麵時你就問過,後麵夾雜著真情和假意,試探和真心,你還問過幾次。


    我隱約覺得不太對,他不對勁,我也不對勁。


    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慌從心底升起,猶記得小七剛生出來時,我聽見一個接生嬤嬤嚇得喊孩子沒氣兒,當時我就下大紅了……再後麵我就昏過去了。


    我不敢想,我怕得很。


    “孩子呢,快抱來讓我看看。”


    我身上忽然來了股勁兒,而此時,我瞧見炕桌上的燈盞焰火猛跳了下,正在一點點變暗,就要燒到盡頭了。


    我心裏急,一把抓住李昭的衣襟,手上用力,身子竟慢慢地往起抬了幾寸:“你聽見了沒,我要見孩子。”


    “咱們先讓太醫進來診治。”


    李昭柔聲安撫我:“別急,治好了再看兒子。”


    我心裏厭恨更濃了,杜老都遭人毒手了,還治什麽。


    我鬆開他的衣襟,複又跌回在炕上。


    李昭瞧見我如此,忙扭頭朝外間的方向喝道:“去把六郎七郎抱來,快些。”


    “還有睦兒。”


    我哭得泣不成聲。


    “把睦兒也抱來!”


    李昭手抹了把淚,轉身,從炕桌上端起個裝了黑乎乎藥汁子的玉碗,他的手一直在發顫,但仿佛為了安我的心,咬牙穩住了心神,瞧起來依舊沉穩文儒,他舀了一小勺藥,給我送到嘴邊,柔聲哄:“張嘴,把藥吃了就沒事了。”


    我喝了一小口,頭撇到一邊:“太苦了。”


    “良藥苦口。”


    李昭又喂來一勺,嘮嘮叨叨地勸:“雲雀那賤婢多嘴,嚇著你了,你放心,朕已經派人將杜老抬到了府上,讓太醫院的人合力救治他,他已經醒了,趕明兒就能給你紮針,你很快就能恢複了。”


    合力救治……


    我無力一笑,看來杜老比我的情況還糟啊。


    正在此時,我聽見一陣雜亂急匆匆的腳步聲,沒一會兒,內間的簾子被人從外頭挑開,一下子湧進來好多人,秦嬤嬤懷裏抱著個小嬰孩,乳娘懷裏抱著另一個,而我四姐抱著睦兒這個大寶寶,睦兒睡著了,頭枕在他姨媽肩上,胖乎乎的側臉被壓平了,唇角流出串涎水。


    四姐眼睛紅腫得像個核桃,衣裳已經換過了,秀眉擰成疙瘩,她深深地望著我,檀口微張,眼淚倏忽落下。


    “睦兒快醒醒,你娘叫你呢。”


    四姐拍著睦兒的小屁股,喚孩子。


    睦兒這小子有起床氣,煩躁地哼唧,小手拍打著他姨媽的胳膊。


    這會兒,秦嬤嬤和乳母抱著兩個孩子小跑過來,先給李昭行了一禮,然後急速脫鞋上炕,跪在我身側,把兩個嬰兒往前抻了些,以便我能看得清。


    這就是我辛辛苦苦懷了九個多月生出的孩子麽?


    他們剛生出來,模樣瞧不出像不像,都醜,圓圓的臉,胎發還沒有收拾,紅色繈褓裏的兒子要大一點,小手臥成拳,眼睛睜開了,茫然地看我;而綠色繈褓裏的那個兒子並未睜眼,哭聲弱的像貓兒似的,小嘴一吮一吮的。


    我哭著哭著就笑了,真好啊,我高妍華就是厲害,平安地把他們兩個生出來了。


    他們會不會像哥哥一樣,過兩年又健壯又聰明呢?


    “妍兒,這是咱們的兩個小兒子。”


    李昭笑得比哭還難看,手指向紅繈褓的那個嬰兒:“朕早都給他們取好名兒了,六郎叫暘兒,意為旭日初升。”


    他抓起我的手,食指在我手心寫字,緊接著又看向綠繈褓裏的那個:“七郎叫朏兒(fěi),意為新月將出,一日一月是為明,朕希望他們能明德,能止於至善。”


    “好、好。”


    我想起來摸一摸兩個孩子,可是沒力氣,隻能淚眼婆娑地看著李昭,重複著兩個孩子的名兒:“暘暘、朏朏。”


    我咧唇一笑:“我這下有小木頭、小太陽和小月亮三個兒子了,真好,以後我們娘兒四個都能打馬吊了。”


    “不帶朕嗎?”


    李昭含淚笑著問。


    “不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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