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睦兒交到四姐手裏,和牧言一起跟四姐夫進了內間。


    內間比外頭還暖和些,歸置了拔步床和桌椅等物,是禮哥兒住的屋子。


    我和四姐夫坐到椅子上,八弟則去給我們泡茶、端果子。


    喝了幾口茶後,四姐夫左右看了番,壓低了聲音:“這些日子朝堂內外看著平靜,其實底下波雲詭譎,六妹,那晚上胡馬公公過來,說睦兒的解毒藥裏缺一味胞衣當藥引子,求姝兒提前生子,陛下降罪曹氏,也隻是說曹蘭青給皇子下寒毒,詛咒皇帝,可我總覺得不對勁兒,這到底怎麽回事。”


    我一怔,四姐夫果然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子,就是敏銳。


    我喝了口熱茶,將這事原原本本給四姐夫和八弟說,包括梁元教唆、太醫院禁書還有蠱毒,及文薑驛發生的種種。


    八弟越聽越恨,拳頭攥住,重重錘了幾下桌子,喝罵欺人太甚。


    四姐夫倒是穩重,眉頭皺起,眸中含著股子盤算,良久,微微點頭,沉聲道:“我就知道,這事沒那麽簡單。”


    我忙問:“姐夫,現在咱們還如何?總不能等著被算計吧。”


    “莫慌。”


    四姐夫擺擺手,道:“人算不如天算,若是睦兒背後那東西沒有被意外發現,咱們到死都不知道中了圈套。現在挺好,起碼知道有人已經盯上了咱們,你別急,這事套進去的人不止你一個,還有陛下、貴妃和曹氏。前不久陛下讓梅尚書徹查曹氏案,想來就是等著張家落井下石,可偏偏張家父子什麽動作都沒有,而那梁元一死,所有證據都斷了,這事目前根本扯不到張家分毫,他們不動,咱們也不動,睦兒如今抱在你跟前撫養,李鈺也去了洛陽,皇子們都安全,眼下最最要緊的,是把睦兒平安養大。”


    我忙給四姐夫添了水,皺眉道:“正是呢,貴妃娘娘也這麽說的。”


    “哦?”


    四姐夫眉一挑,笑著問:“她還說什麽了?”


    我回想了下,輕聲道:“她讓我從前怎麽過,今後就怎麽過,還讓我趁年輕再生個孩子,也是讓我平安把睦兒養大。”


    “嗬。”


    四姐夫雙手捅進袖子裏,身子略略後傾,連連點頭,眸中滿是讚許,笑道:“果然聰敏異於常人,也有膽魄,隻可惜膝下無子。想來她的意思是,關鍵還是在陛下,你還是得像以前一樣。好好攏住陛下的心。”


    “嗯。”


    我點點頭,看向一旁坐著的八弟,擔憂道:“貴妃還讓我約束好家人,姐夫你這邊我不擔心,我擔心的是牧言,他那脈望書局當初是張首輔資助開的,裏頭夥計難免混入奸邪,我怕到時候他們大做文章,搞什麽文字獄陷害牧言…”


    八弟聽見這話,忙道:“那我把銀子連本帶利還他,再把書局整頓一下。”


    “倒不用。”


    四姐夫勾唇淺笑:“兩家扯不清才好呢,萬一牧言這邊真被人動手腳,咱們就往他們家身上賴,使勁兒把水攪和渾了,誰都別幹淨,那麽最後誰都幹淨。我這邊嘛,怕是等姝兒出月子後,就得把她接回府裏,上次大太太那事鬧得挺難看,雖說我報上去,姝兒得了過人的病,這才搬出來,可我還是擔心言官用寵妾滅妻彈劾我,我若是下馬,接下來就是左良傅、梅濂。”


    “真這麽邪乎?”


    我手附上心口,急道:“貴妃都讚過張達齊是治國齊家的大才,他的手段我這回是見過了,真的讓人防不勝防,太厲害了。”


    “是個人物哪。”


    四姐夫輕歎了口氣,忽而看向我,笑道:“但你也莫慌,他下回若要對付咱們,就沒那麽容易了,除了我身居高位,梅濂也已經入閣,左良傅更是即將封爵、出任雲州,況且你背後還站著陛下呢。”


    說到這兒,四姐夫湊過來,嘿然一笑:“再說了,他如今也騰不出來手算計。前些日子張首輔在家中逗重孫子玩兒,不當心踩冰上了,滑了一跤,給摔狠了,老爺子當時就背過去了。雖說請了名醫來看,可到底人老了,頭上那盞燈也不亮了,昨兒我去探望,唉,不太好,瞧著應該出不了這個冬了。”


    第113章 備孕   可尚公主


    我在四姐家中用過飯後, 這才帶睦兒返家。


    冬日的天總是黑得快,街上已經掛起了花燈,夜市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炸麻酥的香味躥進馬車裏, 讓人食指大動。


    我抱著睦兒,隔著紗簾, 給他指外頭的亭台樓閣、雜耍的藝人還有五彩旌旗,這小子高興得小腿兒一伸一縮, 胖手手直拍打車壁, 嘴裏咿咿呀呀地叫, 同我說話。


    越往家走, 小巷子就越漆黑安靜。


    快到時,阿善輕叩了下車壁, 低聲道:“夫人,大門口站著胡馬公公,瞧著陛下應該來了。”


    我一怔, 半個來月沒見他,他終於來了。


    我聽見外頭傳來陣急促的腳步聲, 簾子被人挑開, 是胡馬。


    胡馬將拂塵插在腰後, 搓熱了手, 衝睦兒張開雙臂, 睦兒見是他的大伴, 忙從我懷裏掙紮開, 咯咯笑著爬過去。


    “呦,咱們小木頭吃什麽好的了?又沉了呢。”


    胡馬單手抱著孩子,迅速用大氅將睦兒裹住, 眼裏滿是喜愛。


    他衝我見了一禮,扭頭朝小院看去,笑道:“夫人怎麽這般晚才回來,陛下都等了一個時辰了,飯菜也都熱了遍呢。”


    說到這兒,胡馬用力眨了下眼,似在暗示什麽,低聲道:“陛下那會兒去張府瞧了下老大人,他……現在不太高興。”


    我心裏一咯噔。


    張府?


    四姐夫下午才同我說,張致庸逗小孫子時摔了一跤,瞧著摔狠了,怕是過不了這個冬天。


    ……


    我忙衝胡馬微微點頭,笑道:“知道了,多謝公公。”


    說話間,我踩著腳凳下了馬車,提著琉璃宮燈,率先進了小院。


    繞過回廊,進了拱門,抬眼瞧去,院中的燈籠倒是點上了,可上房卻漆黑一片。


    冷風吹過來,我猛地打了個哆嗦。


    他怎麽不掌燈,睡下了?還是幹坐著等?


    也不知怎地,我心裏竟毛毛的,不太想進去,最終深呼了口氣,大步走了上去,將門推開。


    四下瞧去,屋裏充斥著股小龍涎香味兒,地龍並未燒,有些冷,黑漆漆一片。


    我隱約看見正前方的四方扶手椅上端坐著個男人,他一動不動,一聲不發,不知是在沉默,還是打量我。


    “好冷啊。”


    我隨意說了句,提著燈籠進屋,斜眼看身處黑暗中的李昭,笑道:“若是知道你來,我今兒就不出去了。”


    說話間,我把蠟燭從燈籠裏取出,將桌上的油燈點著,用餘光瞧去,李昭正一眼不錯地盯著我,他頭上戴了二龍搶珠金冠,身上裹著灰鼠大氅,臉色陰沉,可唇角卻勾著抹淺笑,讓人不知他到底是喜是怒。


    “陛下用過飯沒?”


    我笑著問了句。


    “嗯。”


    李昭應了聲,轉動著大拇指上的扳指,盯著我看,問:“你去哪兒了。”


    “上午帶著睦兒去廣雲寺上了香,順道又去三清觀求了個符,要帶他出去透透風,否則總把他關家裏,都快捂成臭寶寶了。”


    我將身上的白狐領紅披風解下,搓了下手,捂住發涼的雙臉,笑道:“下午帶著補品,去瞧了下四姐。”


    “哦。”


    李昭手指輕點著腿麵,又問:“去做什麽了?”


    我已經有些不舒服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發現自打文薑驛之事過後,他好像變了些……就陰惻惻的,讓人打心底發寒。


    “說話、吃飯呀。”


    我盡量按捺住不悅,笑著答。


    “哦。”


    李昭端起手邊的涼茶,抿了口,莞爾淺笑:“你和你四姐夫都說什麽了。”


    我一怔。


    他果然知道我和孫禦史、八弟說話了。


    他真是越發多疑了,其實也能想來,這回勤政殿出了梁元這麽個人,換做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安心。


    莫慌妍華,你得擺清自己的位置,想想貴妃的話,從前怎麽過,今後就怎麽過,麵對李昭,你不能把你們的關係變成後妃君臣,他就是你的男人。


    “還能說什麽。”


    我白了眼他,將手中的披風隨意扔到椅子上,厭煩道:“不就是曹氏那事。”


    “是麽。”


    李昭咕噥一笑:“這事朕早有論斷,暫將睦兒中蠱之事按了下來,你仿佛不能同旁人說起。”


    “那你讓我怎麽辦!”


    我火氣登時起來了,毫不畏懼地直麵他:“自打上月中回長安後,你一次都沒來,我便是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好歹四姐夫年紀大,見識多,我問問他怎麽了,難不成等著我和睦兒再被人害一回?”


    說著說著,我就掉淚了。


    李昭看著我,忽然重重地歎了口氣,他將大氅扯開,拍了下自己的大腿,示意我過去坐。


    我橫了眼他,杵在原地不動。


    他搖頭笑笑,語氣溫柔了很多:“來嘛,別像小姑娘似的同朕賭氣了,朕今兒不太高興,說話難免有些衝,你莫要計較。”


    我撇撇嘴,扭捏著過去,坐到他腿上。


    就像睦兒蜷縮在我懷裏似的,我也蜷縮在他懷裏。


    我摟住他脖子,頭枕在他頸窩,貪戀地聞他身上的冷香,扭頭,高聲喊:“雲雀,快端幾個炭盆進來,凍死人了,再把熱水燒上,待會兒陛下要沐浴,對了,被子裏提前把湯婆子放進去,今晚就讓胡馬帶著睦兒睡……”


    聽見我這番調度,李昭搖頭笑笑,手自然地摟住我的腰,吻了下我的耳朵,輕聲道:“以後還是別去寺裏燒香,外頭人多眼雜,萬一什麽歹人害了你們母子,你讓朕以後怎麽辦,管誰要人去。”


    哎!


    果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我“委屈地”像個挨父親訓斥的小丫頭,嘟囔了句:“今兒初一嘛,我就想給你們父子倆去求道平安符。”


    說話間,我忙從懷裏掏出兩隻疊成三角的黃紙,衝他笑道:“這個是睦兒的,這個是你的。”


    “對朕這麽好啊,風和先生在此多謝夫人了。”


    李昭手指刮了下我的鼻梁,歎了口氣,柔聲道:“你同孫禦史說起睦兒的事,他怎麽給你出主意的,同朕說說。”


    “他讓我別擔心。”


    我拽走李昭腰間係的香囊,將平安符裝進去,笑道:“這回出這事,我真的怕得緊,回來後好幾晚都做噩夢、睡不著,四姐夫叫我甭怕,再怎麽說,我後頭站著他、左良傅……”


    說到這兒,我捏住他高挺的鼻梁,輕輕搖:“還有你呢。”


    “是啊,還有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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