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這可誤會陛下了,陛下可不是貪戀女色之人哪。”


    胡馬掩唇輕笑,幫李昭將被子掖好,歎了口氣,低聲道:


    “論起來,這位張姑娘可是被皇後娘娘一家給坑慘了。您知道的,皇後娘娘父親是三朝元老,亦是本朝的內閣首輔,娘娘的大哥張達齊乃大理寺卿,家族中身居要職的子侄不在少數,強盛得很哪。而張春旭呢,她父親是張首輔的庶弟,名喚張致林,他靠著張家的名頭,花銀子在衙門捐了個芝麻大點兒的閑官做著,唯一的本事,怕就是生了個貌美如花的女兒。”


    我點點頭,問:“後來呢?”


    “後麵張春旭被強迫著嫁人,誰知不到半年,夫君就得了急症暴斃了。”


    胡馬歎了口氣,接著道:“那時張春旭已經有兩個來月的身孕,她本就和夫家沒什麽情分,婚後又鬱結於心,想偷偷打了孩子回娘家,日後再做盤算。她父親心疼女兒,也是這麽個想法,哪知夫家公婆不願意,非要張春旭把孩子生下,這不,就鬧到了公堂。原本張致林想借助首輔大人的威勢,把這事壓下去,哪料他大哥是個“厚道”人,”


    說厚道二字的時候,胡馬特意朝我擠眉弄眼,搖頭鄙夷一笑:“首輔大人斥責了張致林父女,說他們行的是禽獸之事,若是把孩子弄掉,豈不是讓人家絕了後?這不,又逼著張春旭把孩子生下,也就是今年五月的事吧,是個兒子。”


    “哎。”


    我重重地歎了口氣。


    這丫頭也確實可憐,不論婚事還是生子,都被家族拿捏著做不了主。


    “那後來呢?”


    我瞪了眼李昭,恨得踹了他一腳,問:“陛下又怎麽和這丫頭糾纏到一塊的?”


    “那時張春旭生了孩子,成日家鬱鬱寡歡,而五六月那會兒,咱們公主和謝三爺正打得火熱,全長安誰不稱讚他們郎才女貌呢。”


    胡馬抿唇一笑,道:“張致林這老小子眼紅啊,喝醉後在人跟前胡言亂語,說什麽若不是當初出了岔子,謝三爺可是他女婿……您知道的,這話人傳人,最後就會變味兒,不知不覺就傳成了王春旭生的兒子是謝三爺的,這事兒還偏偏就傳到了公主耳朵裏。好麽,咱們這位公主娘娘的脾氣您還不知,她和三爺大吵了一架,又找陛下、小袁夫人問到底發生了何事,知道原委後氣得渾身發抖。”


    “喔呦,那可真捅了馬蜂窩了。”


    我搖頭笑笑:“月瑟發起火來,連她皇兄都罵呢。”


    “可不是。”


    胡馬笑道:“公主當即就在挽月觀安排了個雅集,邀請長安各公侯家的夫人、姑娘做客,最主要的是,還特特下帖子請了張春旭。老奴聽幹兒子小印子說,那日公主當著那麽多貴婦小姐的麵兒問張春旭,有沒有說過盈袖和三爺的閑話,有沒有對三爺動過歪心思,三爺到底有沒有碰過她,好家夥,那張小姐以前也是驕矜傲慢的高門貴女,隻有她仗勢欺人的份兒,何曾被人如此羞辱過?月瑟是陛下最寵愛的幼妹,又是榮國公的兒媳婦,誰不怕?張春旭畏懼不已,隻能跪下認錯,說都是誤會,求公主寬恕。誰知回去後咽不下這口氣,就上吊了。”


    “什麽?”


    我大驚,身子猛地震動,竟將兒子給嚇醒了,哼哼唧唧地哭起來。


    我忙撫著他的心口,安撫他,輕聲問:“那後麵呢?”


    “她爹張致林不敢找公主鬧,就去尋他哥哥張首輔,說堂堂公主,怎麽能這麽欺辱個寡婦,想請兄長大人幫女兒出口氣。”


    說到這兒,胡馬翻了個白眼,冷笑了聲:“張首輔豈會做得罪人的事?三言兩語把張致林打發走了。後來這樁事傳到了皇後耳朵裏,皇後原先因為和親的事得罪過公主,便想趁機緩和姑嫂之間的關係,更想把當初設計勾引謝三爺的事抖幹淨,索性幹脆全都推到張春旭頭上,說自己規勸看管家人不力,身為皇後當賞罰分明,既然堂妹有錯,那便讓她去慈雲庵帶發修行吧。”


    “這、這……”


    我已經聽得生氣了。


    這事原本就是皇後和張家的錯,先是哄那傻姑娘勾引子風,事敗後不僅不彌補,還迅速把姑娘隨便嫁了,如今更為了遮掩掉當初那件汙糟事,給月瑟賠罪,竟把個剛生了孩子的母親關入庵堂裏當活尼姑。


    我沒有罵出口,隻是冷笑了聲:“這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是啊。”


    胡馬若有所思一笑,問我:“倘若夫人是張春旭,最恨的是誰?”


    “月瑟那丫頭是張狂可恨,可到底也是太過在乎子風,實在氣不過才和張春旭撕破臉的。張春旭要是當初沒幹那事,如今也不至於被辱。”


    我歎了口氣:“這事的罪魁禍首,怕是宮裏那位吧。”


    “正是呢。”


    胡馬唇角浮起抹獰笑,道:“所以咱們陛下真的同情這丫頭,經梅侍郎的牽線搭橋,去尼庵偷偷探望了兩次,沒成想這丫頭是個極聰明的人,抓住了機會,很會說話,把陛下伺候得很是快活,她運氣不錯,已經有了身孕。陛下懊悔不已,可錯兒已經鑄成了,總不能把皇子打掉吧,於是將錯就錯,讓張春旭去宮裏同皇後娘娘作伴,封號已經定了,寶婕妤,後兒就進宮,這事兒皇後娘娘還蒙在鼓裏呢。”


    我拳頭緊緊攥住,瞪向李昭,恨得又狠狠踹了他一腳。


    不止素卿,連我都蒙在鼓裏呢。


    我輕咬了下唇,喃喃道:“懷孕了……”


    “是啊。”


    胡馬衝我擠眉弄眼,摸了下自己的肚皮:“陛下說誰懷,誰就得懷。說誰沒懷,哪怕懷個哪吒都得掉。不過老奴知道的是,若是肚子裏沒貨,進不了宮,至於懷著什麽貨,是人是鬼是真是假,那可就隻有陛下知道了。”


    第102章 情不自禁   此物有主,概不外借……


    胡馬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前頭說李昭私下與張春旭尼庵私會, 以至張家女懷孕,紙包不住火這才封為寶婕妤;


    這會兒又說什麽肚子裏懷的不知是人是鬼是真是假……


    真把我給弄糊塗了。


    我眯住眼,使勁兒看熟睡的李昭。


    論地位, 子風雖是高貴的世家子, 可李昭是皇帝啊,天下之主, 張春旭當初聽家裏的話往子風床上爬,不就是想飛上枝頭變鳳凰麽, 很明顯, 李昭這根枝比謝家的更高啊;


    論相貌, 子風是英氣勃勃的俊朗, 而李昭也不差啊,年紀稍長給了他成熟穩重, 貌相是偏清雋斯文的,氣質中有有股子冷淡疏離的貴氣,還是很吸引女人的……


    難不成張春旭像我當初那樣, 抓住千載難逢的機會,睡了李昭?


    想到此, 我身子稍稍前傾, 手拍了兩下, 發出啪啪聲, 問胡馬:“他們倆……幹了?”


    胡馬沒想到我會如此直白地問, 抿唇偷笑, 竟有些不好意思看我:“這奴婢怎會知道, 這些日子奴一直在勤政殿照顧小木頭呢,再說了,門一關, 到底是規規矩矩地說話、還是行周公之禮,怕是隻有陛下和寶婕妤知道了。”


    胡馬眉一挑,笑道:“夫人可以問一下梅侍郎嘛,這事是他在中間斡旋的。”


    “梅侍郎?”


    我竟忽略梅濂了。


    忽然,酒勁兒忽然犯了,腹中莫名升起股子火氣,我斜眼惡狠狠地瞪向酣睡的李昭,咒罵道:“好麽,你可算找到個能給你上刀山、下火海的好臣子了,梅濂自己不要臉,進進出出教坊司尋歡作樂,你比他更厲害,居然跑到佛門清靜地嫖。”


    我彎腰湊過去,狠狠地擰了兩下他的大腿,他感覺到了疼,迷迷瞪瞪地揉,翻了個身接著睡。


    “你怎麽這麽厲害呢。”


    我手掌護在兒子臉上,瞪著李昭,低聲咒罵:“但凡是個遭遇淒苦的女人你就救,小寡婦、小尼姑……旁人的老婆格外香是麽?怎麽跟蒼蠅似,什麽屎都不挑,脫下褲子就往上飛。”


    “夫人、夫人,噓,您怎麽能罵陛下。”


    胡馬連連擺手搖頭,食指放在唇上,衝我擠眉弄眼,示意我別罵了。


    “我不光罵,我還打他呢。”


    說話間,我拔下頭上的發簪,用力朝他砸去。


    原本,我隻是想在他身上打一下泄憤,沒想到竟給砸到他額頭上,簪子是牡丹花狀的,花瓣尖兒有些銳利,立馬把他額角拉了指甲般長的小小血痕。


    “哎呦!”


    我忙將兒子放下,準備過去瞧他,誰知他悠悠地醒來,用手背揉著額頭,茫然無知地看我和胡馬,問:“怎麽了?什麽時辰了?天亮了麽?朕是不是該上朝了。”


    “沒。”


    我扭頭看了眼黑乎乎的紗窗,冷聲道:“離天亮還有兩三個時辰呢,您老就踏踏實實地睡吧。”


    “哦。”


    李昭疲累地躺下,忽然手捂住嘴,轉身趴在炕邊,似乎想吐。


    “不許吐!”


    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膽子,恨得朝他喝道:“睦兒在呢,也不怕熏著孩子,給我咽回去!”


    李昭身子一震,扭頭,茫然地看著我。


    我瞧見他喉嚨滾動,仿佛真把什麽給咽下去了。


    良久,他小心翼翼地問:“妍妍,你怎麽看起來這般生氣,朕難不成撒酒瘋了?”


    “沒,您酒品好得很。”


    我陰陽怪氣地冷笑。


    “哦。”


    李昭掙紮著躺下,將錦被重新蓋好,手按在自己頭上,醉醺醺地咕噥了句:“怎麽朕渾身上下這麽疼……摔倒了麽?”


    我白了眼他,招呼胡馬過來,幫我將睡著的小木頭放在小褥子上。


    此時,我用餘光瞧見胡馬嚇得臉都白了,他時不時地看向他主子,問渴不渴,要不要奴給您倒杯茶?想不想小解,奴將馬桶給您拎來。


    最後,胡馬頗埋怨地看了眼我,搖頭一笑,低聲自言自語:“得虧沒做,否則陛下怕是都見不著明兒的日頭了。”


    “你說什麽?”


    我忙問。


    胡馬笑著向我躬身行了一禮,手輕輕地拍打了下自己的嘴,又斜眼瞅向半醉半醒的李昭,輕手輕腳地退出去了,說他今夜就在外頭守著,夫人若是照顧不來陛下,大聲喊老奴就是……


    沒一會兒,屋裏又恢複了安靜。


    我滅了幾盞燈,隻留下炕桌上的一葉昏暗的豆油小燈。


    外頭雨似乎小了些,滴滴答答地往青石地上砸,我用錦被將自己裹住,盤腿坐在炕上,靜靜地看這對熟睡的父子。


    他倆真的好像,尤其是嘴,唇角都微微上揚,似笑非笑。


    但我覺得,兒子的眼睛更像我一點。


    驀地,心裏一陣發酸難受,我又想起了那個有孕的寶婕妤。


    其實我知道,正如朝堂六部二台三院,佳麗粉黛也是一個帝王得擁有的,他遲早會擴充後宮,綿延子嗣。


    我沒法阻止,也沒有理由幹涉。


    但感情上真的會難受……算算日子,月瑟七月離開的長安,那時正是我倆因為小木頭鬧別扭的時候,他一邊在我這邊愧疚、彌補、糾纏、深情款款,甚至因為朱九齡而吃醋,可另一邊呢?他去尼庵找張春旭了。


    怎麽那麽膈應呢。


    想著想著,我居然掉淚了。


    我壓著聲抽泣,淚珠子順著臉往下掉,落入錦被上,消失不見。


    轉而一想,依照胡馬方才那般擠眉弄眼地暗示,他仿佛又沒碰這姑娘,就連懷孕好像也有點玄機。


    我的鬱悶登時一掃而光,身子也不禁坐直了。


    以我了解的李昭,高貴的出身和良好的教養,給了他一種“驕傲”,他並不是個好色之人,也不是什麽女人都碰的,當時他與張春旭接觸時,那女人是剛出了月子不久的哺乳婦人,又被強行按在尼庵裏出家,身段應該還未徹底恢複,又鬱結於心,臉色估計也不好,這樣的女人,會吸引李昭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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