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兒子,用過飯沒?”


    我攬住鯤兒,帶著他往屋裏走。


    “還沒呢。”


    鯤兒笑道:“今兒書局後廚的張媽媽做的是雜麵,孩兒不喜歡吃。”


    我輕擰了下鯤兒的臉蛋,忙吩咐雲雀,今兒新回來的羊好,割點腱子肉,大火爆炒了,再炒個韭黃雞蛋,另做個排骨湯,鯤兒現在正長個子,得多喝骨頭湯。


    我笑著打趣:“你是不是想著姑媽在酒樓,就借著打酒的由頭,偷偷過來蹭飯?”


    “不是。”


    鯤兒麵頰微紅,都要進門了,仍不住地回頭往後看。


    “姑媽,朱先生今兒是不是又來了?”


    “大概吧。”


    我隨口應了聲。


    進屋後,我涮了兩個杯子,給鯤兒泡了個牛乳茶,其實就是普洱茶裏加奶,再添一勺蜂蜜。


    “姑媽……”


    鯤兒從桌上端起茶,抿了口,猶猶豫豫地看著我,似乎有什麽話要說,最終沒忍住,輕聲問:“聽說朱先生是為了見您,這才來酒樓的,那個、那個,侄兒想……”


    我知道鯤兒的想法,他非常崇敬朱九齡。


    當時我削尖了腦袋,想讓朱九齡收鯤兒為徒,後麵聽李昭揭了老朱的底,我真猶豫了,萬一朱九齡把我家孝順又聰穎的侄兒教成瘋子怎麽辦?


    我抬手,輕撫了下鯤兒的頭發,柔聲道:“姑媽重新給你找個人品好的先生,行麽?”


    “不不不。”


    鯤兒連連擺手,急得都磕磕巴巴了:“孩、孩兒絕不是逼姑媽,更沒敢奢望能當朱先生的弟子,就、就是想見見他。”


    “你真這麽喜歡他?”


    我噗嗤一笑,問。


    “嗯。”


    鯤兒臉微紅,頭低下,怯懦道:“不瞞姑媽,孩兒之前一直臨的是朱先生的楷書,後來皇姑父讓孩兒臨張猛龍碑,孩兒這才換的,其實……孩兒更喜歡朱先生的字。”


    我歎了口氣,心中忽然一動。


    其實學藝,學得是師父的手藝,不一定是風流瘋狂。


    想到此,我從隨身攜帶的小荷包裏掏出張紙條,打開,推給鯤兒,笑道:“當日姑媽和朱先生喝酒,他高興之餘,說會收你為徒,還立了張字據呢,你拿著去找他,他是成名已久的人物,不會賴賬的。”


    鯤兒詫異地看著我,一臉的不信。


    這孩子低頭,去瞧那張字據,忽然臉漲了個通紅,激動的肩膀都顫抖了,結巴的更厲害了:“這、這真是朱先生的字跡啊!”


    “嗯。”


    我笑著點點頭,柔聲道:“你趕緊去吧,他戌時就會離開。”


    鯤兒聞言,立馬拿著那張字據站起,可很快又坐下,他低下頭,手搓著自己的衣角,聲如蚊音:“孩兒不敢,姑媽,您、您替我去嘛。”


    我搖一笑,難得啊,我家鯤兒還會這般同我撒嬌。


    正在此時,雲雀端著飯菜進來了。


    我幫著將菜和湯羹布好,然後從櫥櫃中拿了瓶菊花酒,拍了拍鯤兒的頭,柔聲道:“你先吃著,吃罷後給你爹爹帶兩瓶花雕回去,姑媽這就去找朱先生,若是有好消息,明兒讓人去書局找你。”


    說罷這話,我拎著酒壺,提起裙子,朝前堂的酒樓行去。


    在上樓梯的時候,我的心緊張得咚咚直跳,因為我並沒有信心朱九齡會答應,甚至沒信心,他會同我說話。


    走到包間門口,我輕敲了幾下門,果然沒得到回應。


    我笑了笑,讓阿善在門口等著,自顧自推門進去,四下瞧去,朱九齡正端坐在四方扶手椅上,他臉上的傷早都好了,穿著月白色的直裰,越發顯得麵如冠玉,卓爾不群。


    此時,他麵前擺著兩碟未動過的小菜和一盞冒著熱氣兒的香茗,手裏捧著本書,正津津有味地看。


    他聽見響動,抬眼瞅了下,見是我,勾唇笑了笑,並未像之前那樣起身離去,而是平靜地翻了一頁書,道:“我就知道你會來。”


    “先生這是在等我?”


    我挑眉一笑,坐到他對麵的小圓凳上,從桌上翻起個杯子,給自己倒了杯菊花酒。


    朱九齡並未正麵回答我這個問題,仍沉浸在書中,良久才說了句:“你好像胖了點。”


    “是麽。”


    我掀開麵紗,喝了口酒,同時不住地打量朱九齡。


    離得近,我看見他真的“變”幹淨了很多,指甲修的短而圓,身上有股好聞的“崔賢妃瑤英香”,腳上穿的那雙軟底藍緞鞋纖塵不染,哪裏還是當初那個醉酒狂躁、當著陌生女人麵小解的瘋子。


    “聽說先生從教坊司搬出去了,最近在畫《盛世長安夜景圖》,可是堵了的想法終於通了?”


    我笑著掃了眼他跟前的那杯茶,打趣:“連酒都戒了?”


    “嗯。”


    朱九齡點頭微笑,端起茶抿了口,忽然朝我看來,眼裏似有中說不出的神采。


    “既然能畫了,何須飲酒?這還得多謝夫人。”


    “哦?”


    我挑眉一笑。


    朱九齡合住書,勾唇淺笑:“八月初結識夫人後,在下立馬寫出幅頗為滿意的草書《江州詞》,前不久被宮裏收走了;八月中在夫人腳背畫了兩朵花後,緊接著又畫了幅《鬥花戲草》,被張首輔高價收走了;這些日子的確在畫《盛世長安夜景圖》,但在下其實更想畫的是……”


    說到這兒,朱九齡翹起二郎腿,足尖有意無意地碰了下我的小腿。


    “先生想畫什麽?”


    我處變不驚,笑著問。


    “《長安麗人行》。”


    朱九齡斜眼覷了下我,端起茶,一飲而盡。


    “怎麽,現在畫不出?”


    我佯裝聽不懂他言語裏的曖昧。


    “缺個麗人。”


    朱九齡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我,沒言語,自顧自給茶杯裏添了點水。


    我莞爾淺笑。


    現在,我應該明白為何前前後後有那麽多女人折在朱九齡手裏,這人四十餘歲都這般有魅力,更別提二三十歲時芳齡正好時了。


    我亦翹起二郎腿,手指摩挲著杯子沿兒,淡淡一笑,也不同他客氣:“先生這是在同妾身開玩笑麽?還是記恨著那晚風和先生的挖苦,刻意來找妾身的麻煩?”


    “他說的沒錯,我本就是個薄情的浪子。”


    朱九齡手指點著書本,亦很直白地問我:“夫人呢,願不願意暖了在下這隻冰冷的畫筆?”


    說這話的時候,他換另一隻腿翹起,再次有意無意地碰了下我的小腿。


    我往後閃了下,微笑著拒絕:“風和先生應該不會同意。”


    “你怕他?”


    朱九齡垂眸,看著自己杯子裏的茶葉,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同我說話:“雖然那夜隻是匆匆一麵,但在下對那位風和先生印象挺深的。他氣度高貴,言辭犀利,不太好惹,再加上不敢以真麵目示人,大約是個有身份的高門顯貴吧。”


    朱九齡忽然抬眸,笑著看我:“一個蠻橫霸道、連名分都不肯給你,隻在夜裏偷偷摸摸與你見麵的男人……想來,夫人與他在一起難過多過高興,欲和靈都無法得到滿足,心裏也有許多意難平吧。”


    這話說到我心坎了,驀地,我就想起過去和李昭相處時許許多多的隱忍和委屈。


    我鼻頭發酸,重重地歎了口氣。


    正在此時,我看見朱九齡湊了過來,似乎要安撫我。


    在那瞬間,我身子猛地一震,立馬往後躲了下,暗道好險,這男人真他娘的是個高手啊。


    而朱九齡呢,看見我這動作,隻是笑了笑。


    他懶懶地窩在椅子裏,端起茶,朝我敬了杯,喝了幾口。


    我穩住心神,從荷包裏掏出那張字據,猶豫了良久,盤算著到底要不要給朱九齡看。


    拜師是鯤兒的心願,我一直虧欠這孩子;


    可瞧眼下這情勢,老朱是個很危險的男人,因為我發現,他真的某種程度上和我挺像的,想想我當初在酒樓幹了什麽好事,把冷靜自持的李昭給勾引走了啊。


    “你拿的是什麽?”


    朱九齡伸直了脖子,看了眼,笑道:“原來是那張字據……麗夫人,你還是堅持要在下教那個孩子麽?”


    我眉一挑:“先生會認真教麽?”


    朱九齡沒答應,將書揣進懷裏,兩指從我手中夾走那張字據,一聲不吭地往出走。


    我心裏一陣落寞,他果然不願意。


    誰知,這男人走到門口時候忽然停下,他並未回頭,語調輕快且溫和:“教也可以,但夫人要給束脩。”


    我忙站起,笑道:“先生盡管開價。”


    “我不要金銀,隻需夫人親手做一頓飯,明兒酉時,你家見。”


    朱九齡抬手,兩指夾著那張自己輕搖,微微回頭,笑道:“我不希望看到那個風和,他,挺倒胃口的。”


    第93章 高手   眼兒媚~


    朱九齡走後, 我立馬回了酒樓後堂,鯤兒正在用飯,聽見我說朱九齡明兒會教他, 這孩子高興得連飯都不吃了, 抱著我的胳膊蹦蹦跳跳,連聲說姑媽最好了。


    一會兒問我需要準備些什麽, 一會兒又問我明兒穿什麽衣裳,小臉激動得紅撲撲的, 手都在發抖。


    我忙說不用你焦心, 一切有姑媽幫你準備, 你現在要裝作若無其事, 回去後把這事告訴你爹,讓他入夜後來家裏找我。


    鯤兒拜師是大事, 盡管不能宣揚出去,我也不知道將來朱九齡會教到什麽程度,但還是得同孩子父親商量一下。


    我感覺還有很多事要準備, 匆匆吃了幾口飯,就趕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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