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太客氣了。”


    我忙起身,屈膝給他見了一禮,請他坐下,笑道:“一點小傷罷了,頂多以後留個疤,左右穿著鞋,看不到。”


    果然,朱九齡聽見這話,眼裏多了幾許愧疚之色,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我又給他添了杯酒,笑道:“不打不相識,妾身也有錯,沒跟先生說一句,就把先生畫在妾身腳上的花當做麗人行的招牌,自罰三杯,便當給您賠不是了。”


    說罷這話,我一連喝了三杯,大抵喝猛了,頭立馬暈了下。


    “好酒量!”


    朱九齡衝我一笑,大手一揮:“不過兩朵花罷了,沒什麽,你要是喜歡,拿去便是。”


    “那妾身就卻之不恭了。”


    我挑眉一笑,再次給他屈膝見禮,隨後,我忙吃了幾口菜,將酒氣壓下去,笑道:“今兒聽宋媽媽說,先生為了作畫,看過教坊司許多姑娘的身子,唯獨沒看過趙姑娘的,可是中意這丫頭?”


    “那倒不是。”


    朱九齡喝水似的喝酒,笑道:“十多年前趙老太太過壽,趙元光請我去家中赴宴,當時這丫頭也就七八歲吧,恭恭敬敬地給我捧了盞茶,其實原沒什麽交情,可到底有過一麵之緣,便算舊相識了,我這人名聲雖不大好,卻也做不出看故人之女的身子,忒下賤。”


    我鼻頭發酸,這時候不踩趙丫頭一腳,真算個好人了。


    “妾身已經將她安頓在客棧,給了她三百兩銀票,把身契交到她手上,讓她好好想一想日後該怎麽辦,希望她能盡快走出來。”


    我掀起麵紗,獨自喝了口悶酒。


    “對了先生。”


    我手背摸了下已經有些發熱的臉頰,笑道:“妾身認識一個孩子,脾氣秉性皆好,於書畫一道極有天分,不知……”


    我話還未說完,就被朱九齡打斷。


    “又提這事。”


    這男人將筷子扔到桌上,厭煩地瞪了我一眼,起身就要走。


    忽然,他似乎想到什麽有趣的事,自行坐下,身子稍稍往後仰,笑道:“指點幾句也不是不行,但在下喜歡飲酒,那孩子若是能把我喝趴下,我就教,他在這兒麽?你把他叫來。”


    “這怎麽成。”


    我登時惱了。


    我家鯤兒才十一二歲,身子骨弱,一陣風都能吹倒,哪裏能和這個出了名的酒鬼拚酒!這老家夥,分明就是想法子拒絕人嘛。


    “您看這麽著行不行,孩子實在小,他爹娘家教嚴,不讓他喝酒,妾身同您喝,如何?”


    “你?”


    朱九齡斜眼覷我,不屑道:“你行麽。”


    “先生瞧不起女人?”


    我拍了拍手,讓雲雀換大碗來,把桌上的小酒撤下去,換烈酒。


    等酒上來後,我滿滿斟了一碗,端起給對麵坐著的朱九齡看,一口接一口喝,烈酒入喉,辣遍了我的口舌,五髒也登時滾熱了起來。


    我強撐著喝完,將碗倒扣,媚笑著看向朱九齡,告訴他,我一滴都沒剩。


    “好酒量!”


    朱九齡大喜,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咕咚咕咚喝了個盡,他用袖子抹了把嘴,笑道:“好久沒有喝這麽痛快了,來!”


    他端起酒罐,給我滿上。


    一旁坐著的李少見狀,伸手阻止我,擔憂道:“你行麽,這可是五十年的花雕,喝多了會出事。”


    李少給我擠眉弄眼,手掌擋住嘴,急道:“他可是個瘋子啊,你也瘋了麽?”


    “你就別管了,”


    我打開李少的手,笑著和朱九齡碰了一杯,接著喝。


    大抵隻有這樣痛痛快快醉一場,我才能暫時忘了兒子。


    我實在虧欠八弟和鯤兒太多,這次,我必須要拿下朱九齡!


    想到此,我狠了狠心,忍住泛上的惡心感,大口喝酒。


    喝完後,我將酒杯啪地一聲放在桌上,挑釁似的看向朱九齡。


    朱九齡一愣,他估計也沒想到,我一個女人居然這麽海量。


    “麗夫人……”


    朱九齡眼裏已經有了酒意,兩頰發紅,指頭在碗裏蘸了點酒,朝我彈來,笑道:“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來,接著來。”


    “來就來。”


    我再次給自己碗裏倒上酒,心裏卻犯怵,不能就這麽幹喝啊,得讓他對我更有好感,怎麽辦呢?


    誰知我還在冥思苦想時,朱九齡忽然打了個酒嗝兒,笑著問我:“你既然是夫人,那肯定成親了,你相公呢?何不叫他出來,咱們三個一塊喝。”


    我大怒,這酒瘋子,說什麽胡話。


    不過……


    我眼前一亮,思路竟然開了,不急妍華,好好想一下,朱九齡相交滿天下,不懼皇權,曾經得罪過先帝,也曾指點過李昭練字,對了,他還當過謝子風的師父。


    謝子風是誰,那可是個有俠氣的男人,有些地方其實和朱九齡挺像的,譬如當年在丹陽縣看到盈袖的小像,就敢從南方一路追到北方,當時知道盈袖被陳南淮欺辱禁錮,他不顧俗世的指摘,又是寫詩嘲諷陳家父子,又是想法設法救助盈袖……


    而這些日子與朱九齡交往下來,我能確定,朱九齡是個比謝子風更瘋的人,居然說出因為厭惡謝子風和月瑟成親,所以要與子風絕交,所以,那就不能按俗世的思路同他交往。


    想到此,我噗嗤一笑,歪著頭,看向朱九齡:“誰說我成親了,婚姻是什麽,那是把枷鎖,我才不要這種束縛。”


    果然,朱九齡眼前一亮,重重地拍了下大腿:“好!說得好!陸遊說什麽來著?我是仙蓬舊主人,一生常得自由身。來,麗夫人,幹了這杯!”


    “幹!”


    我舉起杯,與朱九齡碰了一杯。


    真的,我真的快喝不下去了。


    我硬著頭皮,悶頭喝完,決定再添一把火,讓朱九齡再高興點:“男人是什麽?夫人我有的是銀子,喜歡誰,包下便是,玩膩了就扔。”


    “哈哈哈哈!”


    朱九齡大笑,將酒一飲而盡。


    而就在此時,上房忽然傳來聲重重地打門聲,好似非常憤怒。


    我們三人同時朝上麵看去,隻見門上印出個高大的男人黑影。


    “呦。”


    朱九齡仿佛發現什麽了不得的事,眼裏皆是興奮,衝我嘿然笑道:“夫人屋裏還藏嬌呢。”


    “甭理他,咱們接著喝。”


    我正要喝,胃裏忽然一陣翻騰,惡心直往喉眼上躥。


    忽然,上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我愣住,也忘記要吐,忙朝前看去,李昭出來了,他戴著暗衛的半截銀麵具,正好將上麵的臉遮擋住。


    我看不到他此時是喜是怒,大概很生氣吧,薄唇緊抿住,大步朝我們走來。


    李少見狀,臉都嚇白了,立馬要跪下。


    “咳咳。”


    李昭重重地咳了兩聲,暗中衝李少擺了下手,示意他站遠些。


    “朕……我來替她喝…!”


    李昭走過來,清風將他單薄的寢衣吹開,露出光潔的胸膛,他大袖一揮,瀟灑地坐到石凳上,從我手裏搶過酒,仰頭一飲而盡,然後將酒碗用力按在桌上,碗登時磕掉一角。


    “你們倆真是……哈哈哈。”


    朱九齡眉眼皆笑,打趣我:“你遮了下半張臉,他遮了上半張,不過,這位兄台怎麽感覺有點眼熟呢。”


    朱九齡仔細瞧,忽然拍了下額頭,笑罵自己喝多了,他身子朝我傾來,眼卻盯著李昭,笑得曖昧,問我:“麗夫人,這就是你養的小白臉子?哦不對,入幕之賓?”


    我頭越發暈了,又驚又嚇,李昭怎麽出來了,他聽見這話,會不會生氣?


    大抵酒在作祟,我竟不怕,眉一挑,故意媚笑:“對呀,先生覺得怎樣?”


    “身段不錯,氣質也不錯,好眼光。”


    朱九齡顯然喝高了,懶懶地看向李昭,問:“兄台怎麽稱呼?”


    “風和。”


    李昭冷冷道。


    “風和?”


    朱九齡皺眉。


    “風和日麗的風和。”


    李昭剜了眼我,狠狠地喝了口酒。


    “哦,這樣啊。”


    朱九齡了然似的點點頭,與李昭碰了杯,一飲而盡。


    這人完全喝高了,舌頭都大了,臉和脖子皆紅,忽然扭頭看我,一手撐住下巴,另一手指向自己的臉,暈暈乎乎地笑道:“也是奇了,我憋了一年多都畫不出美人圖,一看見你,居然就能畫了,麗夫人是吧,你看我咋樣,能不能也像風和兄弟一樣,當你的小白臉子?”


    第90章 身懷長技   如此汙糟


    什麽?當我的小白臉子?


    聽見這話, 我登時被烈酒嗆住了,捂著口猛咳了通,差點給吐出來。


    “先生開什麽玩笑。”


    我用小臂按住發燙的額頭, 嗔了句。


    同時, 我偷摸看了眼身邊坐著的李昭,好麽, 這人倒是鎮定得很,居然沒有生氣, 眼裏含著抹譏誚, 拿起我的筷子吃菜。


    他夾了一筷子涼拌雞絲, 剛送到嘴邊, 好似看見朱九齡的筷子上粘著條雞肉,嫌棄地將雞絲放進碟裏, 從袖中掏出抹幹淨絲帕,反複地擦手,複又擦了下唇, 冷笑數聲,一句話都不說。


    氣氛忽然就冷了, 尷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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