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著!”


    我喝住他。


    “把刀子給我。”


    我不由分說地從他懷裏把匕首掏出來,緊緊攥在手裏,忽然記起傍晚時候,他為了逼問孩子父親是誰,拿劍威脅我,胡馬公公來後,他慌得將劍扔進浴桶裏了。


    我扶著腰,疾步跑到洗漱間,踩上小凳,肚子頂在浴桶壁上,吃力地將那把劍撈出來。


    “你這是做什麽?”


    梅濂小聲問,問的時候,還不時地回頭看。


    “你要前程,那憑自己本事掙去,我沒那個本事幫你。”


    我抓住浴桶沿兒,慢慢下地,用劍指著他:“可咱倆的事,跟陛下無關,也不怕得罪你,就是我勾引的他,你有什麽怨恨隻管衝著我,別對他動什麽歪心思。”


    梅濂登時愣住,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我徑直過去,逼他張開雙臂,將他身上仔仔細細搜了番,確實沒找到別的凶器,這才放過他。


    就在此時,他忽然古怪笑了聲,眼睛微紅,低頭看著我,說:“如意,你真變了。”


    我沒理他,提著長劍疾步走向內室,將雕花木門虛掩住,頗有些緊張地朝外看,梅濂失神隻是片刻,他麵上立馬堆起笑,大步上前,將門打開,隨後退到一側,先行了個儒禮,然後恭恭敬敬地跪在一邊。


    胡馬公公先進來,他甩了下拂塵,垂眸看了眼梅濂,促狹一笑:“讓陛下在外頭等,梅大人可是第一人哪,怎麽,大人這屋裏金屋藏嬌了?”


    梅濂身子又伏低幾分,磕磕巴巴地幹笑:“這、這……公公莫要取笑下官。”


    胡馬抿唇一笑,朝我這邊扁扁嘴,如此老成穩住的人,難得做了個“鬼臉”,很快,他收起笑、板起臉,揮了下拂塵,讓宮人進來清掃,並且抬進來張紅木鑲金椅,擺在最上首,緊接著,又端進來兩個燃著發香煤的炭盆,以及一隻點了小龍涎香的金鼎。


    如此迅速清理後,胡馬忙不迭出去迎皇帝去了。


    我緊張極了,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不知不覺身子前傾,眯起眼,想要看得更清,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響起,李昭攙著胡馬的胳膊,走進來了。


    他穿著玄色繡金龍的貂皮大氅,頭上戴著雙龍戲珠金冠,腳蹬牛皮短靴,拾掇得極精神,大抵正式登基了,身上又多了幾分帝王的霸氣,但他樣貌是溫潤如玉的,又給人種親近之感。


    緊跟著李昭進來的,是伺候我的雲雀,這丫頭臂彎挎著個大包袱,懷裏抱著妝奩,厭煩地剜了眼跪在地上的梅濂,屈膝給李昭見了一禮,徑直朝我這邊走來了。


    吱呀一聲,雲雀將門推開,這丫頭原本麵上帶著笑,瞧見我這狼狽樣子,忽然惱了,正要張口呼喊陛下,我連忙掩住她的嘴,衝她搖搖頭,讓她把小門關上,莫要出聲。


    我坐在椅子上,讓雲雀幫我重新梳發,然後輕咬著下唇著往外瞧。


    李昭進來後,親自將梅濂扶起,隨後,他微笑四下打量,並未對“哪一處”過多注意,歎了口氣,笑道:“這宅院裏也太空了些,委屈梅愛卿了。”


    說罷這話,李昭坐到椅子上,動了動手指頭,胡馬立馬會意,讓太監們將事先便備下的古董、名家字畫和一扇琉璃屏風搬進來,一時間,空闊的小屋華貴了不少。


    梅濂忙不迭謝恩,手偷偷地抹額上的虛汗。


    等宮人太監們出去後,李昭除去身上穿的大氅,坐在椅子上,笑吟吟地上下打量梅濂,微微點頭:“早都聽說梅愛卿生的豐神俊朗,貌若潘安,乃雲州出了名的美男子,時人都喜愛地稱呼你一聲梅郎,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不知怎地,我也開始緊張了,臉紅耳熱,掌心生出許多汗,竟開始胡思亂想起來,外頭那兩個……都是我的男人,都和我……睡過。不知道他們現而今怎麽想的,反正我是尷尬得不行,簡直沒眼看,可心裏還有種小虛榮,哎呦,總之亂糟糟的。


    果然,他們倆仿佛也陷入了尷尬,誰都不說話。


    李昭垂眸,看自己的大拇指上戴著扳指,唇角噙著抹玩味的笑,梅濂躬身立在一旁,笑比哭還難看,連聲說:“都是坊間以訛傳訛,微臣陋顏,實在當不得陛下如此讚譽。”


    室內人雖多,可都屏聲斂氣,掉根針都能聽見。


    氣氛再次陷入了尷尬。


    “咳咳。”


    李昭輕咳了兩聲,食指揉了下鼻子,目光落在方桌上的珍饈美食上,眉頭微皺起,問:“怎麽,朕賜下的吃食不合愛卿的胃口?瞧著都沒怎麽動。”


    “回稟陛下,臣……”


    梅濂斜眼朝我這邊看來:“臣胃口不太好,隻用了碗魚湯。”


    說到這兒,梅濂忙上前一步,拿了隻空碗,給自己舀了滿滿一碗魚湯,當著李昭的麵兒,咕噥咕噥喝盡:“陛下賞賜,實乃微臣滿門的榮寵,微臣喜不自勝哪。”


    話音剛落,梅濂又要去吃菜飲湯,那狼吞虎咽的樣兒,仿佛數日沒吃過飯似的,一邊吃,還一邊感謝天子隆恩。


    李昭瞧見此,搖頭一笑,讓胡馬搬來張小圓凳,道:


    “菜都涼了,愛卿不必用了,快坐下,陪朕說說話。”


    “臣遵旨。”


    梅濂小心翼翼地坐下,看見胡馬提著銅壺上前沏茶。


    他忙站起,赤手接過滾燙的銅壺,笑著給李昭的茶碗裏倒上滾水,然後給自己倒了杯,隨後從袖中掏出方帕子,墊在銅壺把上,這才交給胡馬。


    “梅郎真是個仔細人哪。”


    李昭點頭笑笑,端起茶,聞了口,並未喝。


    忽然,他歎了口氣,一臉的愁容,斜眼朝我這邊看來。


    我心裏緊張極了,這狗東西莫不是要跟梅濂提我了吧,他會如何說?


    “朕養了條獒犬,滿口的獠牙,實在可惡。”


    李昭唇角噙著抹壞笑,對梅濂道:“這不,前些日子把朕給咬了,朕氣急了,把她狠狠教訓了頓,決心不再理她。”


    我大怒,可卻抿唇笑了。


    好個李昭,竟敢當眾罵我是狗。


    “想來是條有脾氣的狗兒,陛下何必與她計較呢。”


    梅濂將燕窩糕呈上去,笑道:“微臣舊日曾養過獒犬,這種狗兒性子野,但卻忠誠得緊,好生調.教馴養,想來不會再惹陛下生氣。”


    “是麽?”


    李昭盯著梅濂,若有所思地一笑,微微點了下頭。


    他給胡馬使了個眼色,胡馬立馬從袖中掏出個極精致的描金雕花紅木盒子,躬身呈給他。


    李昭指頭輕撫著盒上的花瓣,上下打量著梅濂,故作驚詫:“愛卿臉上怎地紅腫了?胸口也隱隱有血跡……”


    說到這兒,他目光下移,落在梅濂潮濕的下裳,淡淡一笑:“既然舊疾複發,就莫要泡腳,也莫要深更半夜地寫些感懷的詩詞,念著讓人難受啊。”


    這話剛落,梅濂臉色煞白。


    我冷笑了聲。


    傻了吧小子,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李昭眼皮子下。


    “朕沒別的意思。”


    李昭歎了口氣,湊上前,輕撫著梅濂的手,歎道:“自家人的事,關起門好好說,都是有兒有女的人了,沒什麽說不清放不下的,別讓彼此臉麵都難看,你放心,朕不會幹涉,你們自己解決。”


    梅濂雙目忽然通紅,抬頭,怔怔地看著李昭,激動道:“陛下,臣、臣”


    “莫要說了。”


    李昭從袖中掏出方錦帕,親手替梅濂擦去淚,然後將那個描金盒放在梅濂手中,打開,從裏頭取出個小瓷瓶,笑道:“這是頂好的傷藥,愛卿抹在傷口,切記別沾水,能很快愈合。”


    “臣多謝陛下隆恩。”


    梅濂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快起來。”


    李昭忙扶起梅濂,拍了拍這男人的肩膀,將他按在椅子上,隨後目光重新落在那錦盒上,兩指從盒中夾出枚龍眼般大小的東珠,挑眉一笑:“朕其實蠻吝嗇的,舍不得把珠子送你……”


    梅濂眼珠子一轉,立馬會意,笑著將錦盒抱在懷裏,忽而紅了眼,哽咽:“臣的發妻如氏雖出身卑賤,可也讀過幾本書,從前給臣講過個買櫝還珠的故事,說戰國有個蠢人,到市集買珍寶,看上了個描金異彩的盒子,花重金買下後,竟把盒中的寶珠退回給商人,單單要那個盒子。臣就是那蠢人,已經與寶珠錯過,哎,雖說有幾分遺憾,但其實臣想明白了,若沒那個慧眼,白白把寶珠磋磨成了魚眼,莫不如還給商人,也算物歸其主了。”


    “你呀你。”


    李昭搖頭笑笑,把玩著東珠玩兒,忽然問:“不後悔?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啊。”


    梅濂將盒子摟得緊緊的,笑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他跪在李昭腿邊,誠摯道:“莫說珠寶,便是臣,都是陛下的人,臣願效忠陛下,一生為陛下排憂解難。”


    李昭噗嗤一笑,對身旁立著的胡馬笑道:“你瞧這梅郎,說的話也忒肉麻了。”


    雖這般打趣,李昭還是親手把梅濂扶起。


    門後的我看到這一切,也是感慨萬千。


    梅濂能走到如今這步,能力和心狠手黑都是次要的,最要緊的是,他真的很會“體察上意”,這樣的人,誰不重用?


    正在此時,我忽然感到一陣內急。


    沒法子,到了孕晚期,總是多尿,那會兒喝了魚湯,而方才又被梅濂這小子膈應到了,真的是越發急了。


    我屏住呼吸,勾勾手指,讓雲雀附耳過來:“你去,讓陛下倒點茶,我要喝。”


    “啊?”


    雲雀驚住,慌道:“這不太好吧夫人,在咱們家裏,您和陛下吵翻天都沒事,這、這可是梅府,有外人在,陛下肯定會生氣的。”


    “沒事,你去。”


    我推了把雲雀。


    這丫頭畏畏縮縮地看著我,不敢去,最終還是大著膽子,咬牙出去了。


    她低下頭,小步行到李昭身側,秀眉幾乎擰成了個疙瘩,看向胡馬求救,胡馬不解,眨眨眼,下巴朝我這裏努來。


    雲雀捂著心口,擠眉弄眼地點點頭。


    “怎麽了?”


    李昭發現了雲雀,微扭頭,皺眉問。


    “那個……”


    雲雀猶猶豫豫的,最終大著膽子,屈膝行了一禮:“請陛下倒盞茶。”


    這話一出,屋裏所有人皆怔住。


    胡馬大驚,忙用拂塵捅雲雀,示意她趕緊跪下,而梅濂反應極快,朝我這邊看了眼,那眼神,仿佛斥責我恃寵而驕,他笑著拎起茶壺,道:“怎敢勞煩陛下,臣來倒。”


    李昭沒言語,忽然眉眼皆笑,朝洗漱間的黃花梨木馬桶瞅了眼,輕咳了兩聲,起身,對梅濂笑道:“外頭下了好大的雪,青鬆一夜間白了頭,梅郎可有雅興,陪朕出去走走?”


    梅濂哪裏知道這是我和李昭之間的暗語,一時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忙笑道:“臣自然是願意的,那個、那個,”


    梅濂深呼吸了口氣,大著膽子,聲音微顫:“陛下大人有大量,莫要為一些蠢人蠢事傷了您的好心情。”


    李昭噗嗤一笑,一把拽起梅濂:“廢話恁多,趕緊走吧。”


    在出去的時候,李昭唇角含著笑,斜眼朝我這邊看了下,笑著將那顆東珠重重按在桌上,然後帶著梅濂等人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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