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住鼻子,緊著上前兩步,接著挖苦:“好極了,這就對了,果然要和我一刀兩斷呢,這把我家的東西全都吐了,隻不過待會兒還要勞累我打掃……”


    我這邊說著,他那邊吐著,把胡馬和雲雀等人嚇的不行。


    胡馬雙手成禱告狀,哭喪著臉,衝我連連求饒:“夫人,您少說兩句罷,別真把陛下惹惱了,有您什麽好呢?”


    吐完的李昭直起身子,許是站得太猛,他暈的踉蹌了幾步,抓住胡馬的胳膊站穩,轉身用手指著我,罵:“你、你、你這個潑……”


    他氣得直喘粗氣,瞪了我一眼,將礙手礙腳的胡馬踹開,悶頭出了小院,喝道:“回宮!”


    ……


    他走了,帶著他的侍衛、心腹公公離開了。


    小院瞬間就冷清了下來,仿佛掉落根針,都能聽得見。


    我站在院子裏,腦中一片空白,不知是進是退,心裏越發亂,竟有點後悔逞口舌之快,可想起他方才脫口而出的‘潑婦’,氣不打一處來,我瞪著烏漆嘛黑的小院盡頭,用晦澀難懂的南方丹陽話罵:


    “李昭你這個宗桑,我是潑婦怎麽了?我要是不潑,早都被梅濂的那些小老婆生吞活剝了,我要是不潑,怎麽從兩手空空到掙下份家業,我要是不潑,年下怎麽和人要賬、怎麽和那些三教九流打交道,怎麽養大盈袖,好,一個兩個都嫌我潑。”


    我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氣得擰身回到小廚房,胡亂尋到隻剪子,疾步衝至爐灶跟前,拿起舊日裏給他做的襪子,恨得往爛絞。


    我想起他之前次次算計我,引誘我穿鳳袍、試探我的野心;


    給了我溫柔寵溺,轉頭卻拒絕穿西裝,讓我又臊又難受,哭了一夜;


    在張達亨事後,他甚至動了殺心,給我準備了瓶鶴頂紅。


    今夜除夕,我期盼了十三年的家人團聚,本來好好的,就是他,硬生生將我八弟的瘋病逼了出來,害得鯤兒斷了三指。


    想到這般種種,我恨得抓起他的一雙鞋,用剪子尖用力劃,至於褻褲,我就往壞撕,撕不動就用牙咬,最後全都填入炭火通紅的爐灶,驀地,我看見腕子上還帶著他之前給的紅瑪瑙手串,用力扯下來,摔進爐灶裏。


    衣裳太多,燒得不利索,灶膛裏冒出灰白的濃煙,嗆得我眼淚鼻涕直流,咳嗽不已。


    我真的覺得太難堪。


    好是他,歹也是他,麵子裏子不給的也是他,但凡他能為我想一點,不至於今晚鬧得這麽難看。


    我手撐在灶台邊,而此時,孩子又狠踹了我一腳,疼得要命。


    “怎麽了都。”


    我拳頭用力錘了下灶台,閉著眼哭。


    真的,即便親人們不計較、體諒我,可讓我以後怎麽麵對八弟和鯤兒,他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就在此時,我聽見雲雀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夫人……”


    “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好不好。”


    我忍住火,打發走雲雀。


    我看見眼淚一滴滴落在衣裳上,暈開,消失不見。


    ……


    慢慢地,我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情緒逐漸平複下來。


    我努力不去想他,可就是忍不住。


    他容忍我的壞脾氣和心機,我是市井生活了十多年的如意,哪怕曾經是國公小姐,可也早已沾染上了煙火氣,我言語有時候真的很粗俗,他笑嗬嗬地包容我,甚至順著我開玩笑,說自己是嫖客;


    我有很多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壞習慣,他總會不動聲色地一一糾正,在我赤腳走路的時候,把鞋子給我扔過來;


    他有時來的很晚,但怕嚇著我,總會輕輕敲門,讓我知道他要進屋了;早上走的時候,他怕吵醒我,輕手輕腳,不發出一點聲音;


    他知道我恨素卿,所以在宮裏時,縱著我在門後羞辱素卿;


    那次我意外惹下事,他真的生氣了,可過後還是給我將事了了,大半夜給我燉魚湯,一點一點給我教,何為忍耐;


    便是今晚這次。


    也是我最先提起給八弟封爵的事,才有了後麵的難堪。


    ……


    他有錯,可我也不是毫無錯處,我確實沒有顧慮到他。


    想到此,我忙將爐灶裏燒了大半的衣裳、瑪瑙串拉出來,將自己的小襖脫下,用力撲滅火苗。


    我從衣裳灰裏扒拉出那串燒得火熱的珠串,用袖子擦幹淨,重新帶回腕子上,哽咽著自言自語:


    “其實,他對我真的很好。”


    話音剛落,我忽然聽見門外發出聲響動,把我嚇得心猛咯噔了下。


    我轉身疾步朝門那邊走去,愕然發現門開著條縫兒。


    我猛地將門打開,誰知看見了李昭,他隻給了我一個背影,逃似的跑了,胡馬公公無奈地笑著衝我躬身行了一禮,追他主子去了。


    我登時怔住,扭頭,看向躬身立在門口的雲雀,問:“他在門口站了多久?”


    雲雀怯生生道:“得有小半個時辰了。”


    我一拍腦門,想發火,卻不忍對無辜的雲雀發,最後,隻得埋怨道:“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雲雀頗有些委屈:“是您不叫奴進去,再說了,主子爺也不叫奴出聲。”


    “算了算了。”


    我揮揮手,讓雲雀去準備些止疼湯藥,一會兒去瞧鯤兒。


    此時,天仿佛徹底地陰沉下來,冷風將屋簷下的大紅燈籠吹得左搖右晃,我再次孤零零一個人站在小院裏,依舊難過,隻不過,卻平靜了許多。


    或許這樣也好


    相互埋怨、憎恨、挖苦、謾罵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不如給彼此一段時間、還有距離冷靜一下,喘口氣。


    ……


    我回屋洗漱了番,重新換了衣裳,然後去了隔壁的偏房。


    這會兒已經開始零星飄起了雪粒,落在人脖頸裏,冷颼颼的。


    我手裏端著院判大人精心配的止疼湯藥,藥冒著熱氣,蒸騰在我的臉上,很苦,我聽見裏麵孩子疼得直哭,愧疚和自責讓我站在門口,不敢進去。


    很可笑是不是。


    我這樣狠毒的婦人,有一天居然會害怕見到血,十指連心哪,平日裏我手指被切到,都疼的要命,那是個十來歲的孩子,該多痛苦,他父母該多心疼難受。


    猶豫了許久,我用袖子抹掉眼淚,推開門進去。


    院判大人瞧見我來了,躬身見了一禮,恭順地退了出去。


    我鼻頭聳動,一股濃鬱血腥和藥味兒直往我鼻子裏躥,桌上擺滿了紗布、藥和剪子,地上的簸箕裏是換下的血布帶,繡床上躺著個眉清目秀的男孩,是我的侄子--鯤兒。


    他小臉慘白,冷汗浸透了寢衣,眉頭緊緊地皺起,那隻斷了指的手已經被包好,輕輕地擱在被子上,他疼得一直掉淚,身子蜷縮起來,牙緊緊地咬住被子,根本不敢亂動,看見我進來了,嘴裏發出虛弱的聲音:“姑媽。”


    我疾步走過去,沒敢坐床邊,怕碰到他,弄得孩子更疼。


    “姑媽在。”


    我連聲回應,胡亂地看向孩子的身子,卻一眼都不敢與他幹淨純粹的雙眼對視。


    “沒事的,咱們喝了藥就不疼了。”


    我低頭,用勺子急速攪拌藥汁,誰知啪地一聲,眼淚竟掉進藥中。


    “姑,別哭。”


    鯤兒氣若遊絲地安慰我。


    這瞬間,我真覺得自己不是人,都是我害了鯤兒,我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好孩子,姑媽對不住你。”


    我哽咽著,吹發燙的藥汁,看向鯤兒,將痛苦咽進腹中,柔聲道:“你別怨恨你爹,都是姑媽的錯。”


    “嗯。”


    鯤兒艱難地點頭,聲若蚊音:“孩兒知道,爹爹生病了,所以傷了孩兒,孩兒不恨他,孩兒隻想長大後掙好多好多銀子,給爹爹把病看好。”


    說到這兒,鯤兒左手慢慢地移動,兩指夾起床邊放著的紗布,給我遞來:“姑媽莫哭,孩兒雖不懂事,但知道,您是心疼爹爹和孩兒的。”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說。


    八弟真的教養了個好兒子,太聰慧懂事了,孩子越這樣,我心裏的愧疚越深,我泣不成聲,放下湯藥,手捂住臉哭。


    “姑。”


    鯤兒輕聲喚我。


    “好孩子,你說。”


    我忙湊過去,手輕輕地摩挲著鯤兒的胳膊。


    “孩兒想回家。”


    鯤兒可憐兮兮地看著我,哭道:“疼,我想我娘。”


    我知道,大多數的孩子受傷受委屈後,能依靠的就是自己的娘親。


    曾經,盈袖亦是這般依戀我。


    “好孩子,你聽姑姑說。”


    我舀了勺止疼藥,給鯤兒喂,用帕子輕輕地給他抹去嘴邊的殘藥,柔聲哄:“這段時間,你先在姑姑這裏養傷,你是最懂事的好孩子,你爹爹犯病了,需要人照顧,你母親即將臨盆,也需要人照顧,他們暫時顧不到你,姑姑這裏有最好的大夫爺爺,還有雲雀姐姐,咱們把傷養好後再回去行不行,免得你娘看見後傷心。”


    聽見我這話,鯤兒顯然有些不願意,還試探著說要家去,興許想起自己狀況不太好的爹娘,孩子縱使再不願,最終也點了點頭,含著淚對我道:“那好吧。”


    我懸著的心終於落下。


    我會好好照顧鯤兒,就當老天爺重新給了我一次機會,照顧我的八弟。


    那個傻孩子,因為我和麗華得了病,真希望,他能痊愈,一輩子幸福如意。


    ……


    等給鯤兒喂了止疼藥,看著他入睡後,我並未回房歇息,依舊守在偏房裏,讓雲雀從書房找了本佛經,磨了墨抄經祈福。


    為我正在受苦的八弟、四姐和鯤兒。


    隻是心裏亂,字寫得極潦草,我揉了一張又一張的紙,不多時,地上已經堆了好多紙團。


    我起身,原地來回踱步。


    今兒的事,無疑給了我個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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