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勞雖大,名聲卻不怎麽好聽。


    可架不住李昭欣賞,這不,頭先讓他暫攝雲州事,近來李昭發一道旨,命他押送魏王入京,高官厚祿肯定少不了的。


    好家夥,我削尖了腦袋懷孕、四處奔走做媒,而今身份依舊見不得光,八弟的爵位還沒有落實,他倒厲害,一年謀算就上位,直接就爬到了長安。而別的官員苦熬許多年,也未必有出頭之日,


    ……


    前不久,大福子正式擔任羽林右衛指揮使,繁忙之餘,給我說了件事。


    老婆不在的日子,梅濂又添了兩個妾。


    他的那些小老婆也真厲害,一年的功夫,給他生了兩個兒子,三個女兒,算算,加上丹陽縣劉玉兒的福寶,蓮生的元寶,他而今有七個孩子,四兒三女。


    那時在南方,他嫌我不生養,又不好意思開口同我提納妾的事,便由著老娘和鄰人用‘無後為大’來壓我,納劉氏進門,這下好了,一口氣生了這麽多,他估計半夜都能樂醒吧。


    瞧著吧,等來長安見到我,他還能更高興。


    ……


    這場內亂,至此,算是結束了,李昭贏了,坐穩了江山。


    ……


    最近,李昭真的很忙,已經有小半個月沒來看我了。


    前幾日,袁文清和鄭落雲回來了,李昭親自出城十裏迎接,入城後,一左一右攜著這二人的手,表示親厚。


    袁文清本就乃東宮門生,此次立了大功,官至禮部尚書,加封文淵閣大學士,鄭落雲雖說還沒有什麽動靜,不過,日後封貴妃肯定是跑不了的。


    好嘛,幾家歡喜幾家愁。


    素卿自打落雲回來那日就病倒了,茶飯不思,時有嘔吐症候,宮人都道娘娘有了身孕,太醫一摸脈,說:娘娘近來食欲不振,脾胃不調,鬱氣結於肝內,很是傷身哪……


    素卿急啊,這一年,人家鄭落雲外頭出生入死,她倒好,明裏暗裏製造事端,惹丈夫不悅。這不,子風和月瑟不吵不相識,二人時常出入瓦市酒樓,瞧著關係很是親密。


    想當初,張家還想讓自家貴女攀扯謝家,沒想到丟了那麽大個人,若是他們知道李昭早都有意讓妹妹月瑟嫁謝家,想必再給十個膽兒,也不敢跟皇帝爭。


    今兒除夕,宮裏設宴。


    一則慶賀袁文清和鄭妃凱旋而歸,二則順勢給月瑟和子風定親。


    李昭高興,連著我也有了恩賞。


    他派大福子私下安排,把八弟和四姐接來,同我一起過年。


    得知此事,我提前三天開始忙活,反複擬定菜單,將這一年來給家人準備好的禮物查了又查,姐姐的、八弟和弟媳婦的、侄兒的、外甥的……


    分別十三年,我終於能和一母同胞的四姐相聚了。


    我期待著夜晚的來臨,於是想著白日好好睡一覺,把精神養足了,哪知,緊張得根本睡不著,為了緩解這種焦心,我索性挽起袖子,把會客花廳的桌椅重新擦了遍。


    傍晚的時候,去院子裏來回擰了十幾圈;


    亥時的梆子聲響了三下,大福子派親信遞過來消息,說四姐得先等孫禦史從宮裏回來,再和大太太及其兒子兒媳、孫子們過年,闔家老小一起用飯、取樂、聽小戲子唱熱鬧戲碼後,才能出來。


    往年,孫禦史偏寵四姐,總會在家中過罷年,偷偷帶著四姐去八弟家走一圈,大太太知道後,唆使手下姨娘好生鬧了場,孫禦史雖說不滿,可也不想擔寵妾滅妻的名聲,這事便也作罷。而今年出了四姐中毒、庶子狀告一事,太子妃發下話,要孫禦史善待四姐,如今他便可名正言順帶著四姐母子去八弟家,堂堂正正地寵妾。


    ……


    等的時候,我猛地想起舊日在閨中當姑娘時,我家除夕夜總缺不了一道菜,各種餡兒的餃子,有的裏麵包糖、有的包鹽、有的包苦瓜,為了來年有好運道,祖母吩咐廚娘,往餃子裏包些銅錢,八弟這混小子太皮,拿筷子在每隻餃子上戳一下,專門挑有錢的吃,為此,麗華還和他狠狠吵鬧了場。


    八弟仗著自己得祖母寵愛,偏不讓麗華吃有銅錢的。


    這時呢,父親總會偷偷往餃子裏塞個錢,然後趁人不注意夾在麗華碗裏,麗華一咬,果然就吃出來了,她舉著帶著油的銅錢,給八弟顯擺:“誰沒有呢?瞧著吧,以後我要比你更有運、更富貴。”


    沒有以後了。


    麗華早都去那邊找祖母和父親了,八弟再想和姐姐吵架,也沒機會了。


    想著想著,我眼窩子就熱了。


    今晚過年,我不敢設靈位祭拜家人,隻能持著香,朝天上的月亮和星子叩拜,再往地上灑幾杯薄酒,便當孝敬家人了。


    亥時過後。


    我就去和麵、剁餡兒,正忙活著,雲雀跑進來,笑著說路大人將八爺和姝夫人帶來了。


    我一怔,手裏的碗掉到地上,麵撒了一地。


    我趕忙將圍裙解下,手忙腳亂地整理發髻、潔手,站在上房台階下等著。


    深夜冷風凜冽,吹進人的袖筒和脖頸裏,可我心是熱的,一點都感覺不到冷。


    正在此時,我聽見外頭傳來陣腳步聲。


    那聲音一下下踩在我心頭,緊張之餘,我手心竟頻頻生汗,借著皎潔月光和屋簷下的紅燈籠微光,我看見從外院先後進來幾個人。


    為首的是穿著飛魚服的大福子,他外頭套著件黑色繡銀雲紋的披風,手執半人來高的繡春刀,笑著將我的親人迎進來。


    八弟拉著個十來歲的男孩先進來,他拾掇得極精神,穿著半舊但體麵的錦袍,頭戴儒冠,凍得鼻尖發紅,看見我,眸子裏像裝了星星般喜悅,忙衝我招手。


    他轉身,笑著衝黑暗中的人嗔道:“平日來我家裏,總是念叨什麽時候能見,如今就在眼前,倒嚇得躲起來了。”


    說罷這話,八弟丟開兒子,一瘸一拐地跨出門檻,把四姐拉出來。


    四姐低著頭進來,我看見,她下巴上懸著淚,滴在她身上穿的那身鵝黃色的對襟小襖上,終於,她鼓起勇氣抬頭,看著我,抿住唇,控製住悲痛又歡喜的情緒,顫聲喚我:


    “妍華啊。”


    這三個字,我等了十三年。


    那瞬間,我淚如雨下,小跑著迎上去。


    我抓住四姐的雙手,看我的親姐姐,多年的風霜坎坷,未曾減弱她姿容半分,依舊那樣溫柔貌美,隻不過,常年累月的裝著心事,讓她身子甚是單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刮倒。


    “姐。”


    我真的心如刀割,這些年,她到底受了多少委屈啊。“我、我對不住你,回來卻沒去看你。”


    “別哭,你也有難處啊。”


    四姐替我將眼淚抹去,摩挲著我的胳膊,目光落在我的大肚子上,哽咽笑道:“頭先牧言偷偷給我說見著你了,你還有了身子。”


    四姐將臂彎挎著的大包袱抱在懷裏,解開,撫摸著裏頭的小孩兒衣物,喋喋不休地對我說:“我就想給你做兩身衣裳,可又不知道你的尺寸,怕不合身,便做給孩子罷。可家裏姨娘多,是非多,我怕她們看出什麽,就時常走娘家,去八弟家裏做,斷斷續續做了大半年,才得了這十幾件。”


    “你費這神做什麽。”


    我抓起件小襖子,嗔了句。


    從前在家時,四姐拿針隻是繡花,何曾會做過什麽衣裳。


    “好了好了,都快別哭了。”


    八弟用袖子抹去淚,從背後推了把他兒子,笑道:“鯤兒,快給姑媽磕頭。”


    話音剛落,那個叫鯤兒的孩子立馬跪下,咚咚咚給我磕了三個響頭,脆生生地喊我姑媽。


    我忙往起扶侄兒,細細打量,真是個眉清目秀的好孩子,眉眼間和八弟很像,大抵因為家貧,又或者他父親在家時給他教過,這孩子進來後稍有些害怕,不太敢與我接觸,磕完頭就躲在他父親身後。


    “姐,你別怪他,他素來靦腆。”


    八弟摟住他兒子,頗有些得意,笑道:“不過性子倒比老二穩重些,五經已經略讀過一遍,而今跟著陽山書院的古文經大儒白先生研讀《說文》,老先生說了,咱們孩子天分高,將來便是不參加科考,專攻經書,也會有一番成就的。”


    “這麽厲害啊。”


    我心裏大喜,趕忙從袖中掏出個金鑲玉的麒麟鎖,給孩子戴在脖子上,揉了下這小子的頭,笑道:“初次見麵,姑姑送鯤兒個薄禮。”


    那孩子抿著唇接過,後退兩步,給我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儒禮,小聲致謝。


    我莞爾,四下裏看,問八弟:“弟妹和你家二小子呢?”


    轉而又問四姐:“姐姐,你沒帶孩子來麽?”


    四姐含淚笑道:“弟妹和你一樣,身子重,我就不讓她出來了,那兩個孩子到底不似鯤兒穩重,我擔心見了你,日後說漏嘴就不好了,便讓他倆陪著舅媽,隻說我和牧言出來給父母上香。”


    我點點頭。


    到底一家子骨肉親,不論何時何地,都設身處地替我著想。


    忽然,我記起大福子說,孫禦史今晚陪四姐出來的,我看向四姐,輕聲問了句:“孫禦…四姐夫呢?”


    四姐眼裏閃過抹厭惡,但沒在我跟前表現出來,笑道:“他在外頭的車裏坐著呢,咱不用理他。”


    “讓進來吧,如今到底也算是……一家人麽。”


    我隱在袖中的拳頭緊緊握住。


    當年高家和孫家還未惡交前,姓孫的曾多次來我家裏做客,同父親談詩論詞,我們姐妹見了他,都恭恭敬敬地叫一聲叔叔,沒想到,我家一敗落,他就迫不及待地踩一腳,狠狠磋磨了幾年四姐。


    如今,李昭既然容許他跟著來,想來他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不知見了我,昔日的叔叔,會不會跪下給我磕個頭?做低伏小呢?


    第49章 承恩侯   二更合一


    許是察覺到我的神色有異, 八弟垂眸略思片刻,扭頭看了眼漆黑的外院,又怔怔地盯著我的肚子, 小心翼翼地對我笑道:“姐, 今兒過年,咱們三個分別多年, 終於見著了,一定得高高興興的。那個……四姐夫到底是有兒有孫的人了, 且身居高位, 在長安素有威望, 想來你日後也同他見不了幾次, 就別、別讓他太難堪了。”


    四姐姝華聽見這話,立馬反應過來, 扶著我的胳膊,慢慢地帶著我往花廳裏走,那雙美眸裏明明含著委屈了十幾年的淚, 生生忍住,沒有落下, 附和著八弟, 低聲叮囑我:


    “牧言說的沒錯, 你可千萬別為了我, 下他的麵子。高孫兩家的舊賬, 本就翻扯不清楚, 他就算再不對, 那也隻是對不住我一個人,和你沒關係的。你如今回來了,還有了身孕, 別輕易得罪人,那張家虎狼似的,父子兄弟都位極人臣,若是日後咱們出了什麽事,好歹前頭也有個人能幫著說幾句話不是?”


    哪個女人會愛上強迫她的老頭子,我知道,四姐全都是為我著想。


    “瞧你們倆。”


    我噗嗤一笑:“我是罵他祖宗了?還是挖他腦子了?什麽都沒做,看把你們倆給嚇得。”


    說話間,我們姐弟三個進了花廳。


    我讓雲雀趕緊去把那罐清明節得的六安瓜片拿出來,一定要用前幾日收的梅花雪水泡茶,四姐喜歡;把剛蒸好的牛乳餑餑也端來,給八弟父子吃;屋裏還不夠暖,再添兩個炭盆來。


    “你還記得我喜歡喝瓜片啊。”


    四姐難受得雙眼通紅,佯裝四下裏打量屋子,背過人抹去眼淚,笑道:“你瞧我,年紀大了,眼窩子就是淺,說好了見了你不哭的。”


    “才三十四,哪裏老了。”


    我也難受得緊。


    同父同母的親姐妹,我怎會忘記她的喜好。


    這麽多年,四姐在孫家過得小心翼翼,整個人如同枯木般。


    正在此時,我聽見外頭傳來陣窸窣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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