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子閃躲了下,沒讓他碰我,手掌撐著地站起來,失魂落魄地朝馬車走去。


    ……


    天已經擦黑,雪越來越大,已經在地上鋪了層。


    屋裏多端了兩個炭盆,燒的又香又暖。


    我端著杯水,惴惴不安地走來走去。


    從得到袖兒早產的消息到現在,已經過去近三個時辰了。


    雲雀早都從宮裏回來了,給我帶了李昭的話,果然,李昭讓我安心在家待著,不許亂走動,他忙完會安排的。


    忙,他幾時能忙完?


    我急得不行,喝了口水壓壓,發現原本滾燙的水早都變得冰涼,我氣得把杯子砸到門上,朝門口瞪了眼。


    大福子怕我輕舉妄動,於是越矩進入內院,拿著他的繡春刀,守在門口。


    其實我知道,大福子很關心我,我不能把邪火遷怒到他身上,可、可…就是控製不住。


    下午的時候,大福子把他的手下派出去,打探消息。


    謝子風果然聽我的話,從他的親戚—皇商李少那裏借了接生婆和大夫,回到左府後,咕咚咕咚灌了兩瓶酒,借著酒勁兒喝罵了素卿所謂保大保小的論調,耍酒瘋,把宮裏的人全都趕出去。


    素卿到底有幾分道行,沒惱,說有三爺坐鎮,想來小袁夫人會大小平安的,本宮這半年來和盈袖來往,早都把盈袖當成親妹妹,不論如何是不能離開的,便在外院等著好消息。


    兩個時辰前傳回來消息,說都順利著;


    一個時辰前傳回來消息,說有些不好;


    方才傳回來消息,說袖兒疼得暈過去了……


    不成,我一定得去。


    想到此,我什麽都顧不上了,從櫃子裏找出件披風,披在身上,疾步往出走,不出意外,又被大福子攔住了。


    “夫人!”


    大福子頗有些疾言厲色:“小人已經違逆了主子爺,派人去左府打探消息,您一定得穩住了,安生等著。”


    我不想理他,繞開走。


    誰知,我走一步,他攔一步。


    “你起開。”


    我麵色不善,忍住了怒氣,笑道:“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和你沒關係。”


    “主子爺讓小人看住您,他說忙完會來,您就等著吧。”


    大福子怕我又冒進,擠眉弄眼地看我肚子,壓低聲音提醒我:“您不要前程了嗎?”


    我瞪了他一眼,橫了下心,揚手打了這小子一耳光,我豁出去了,索性撒潑:“去他娘的前程!老娘沒你這麽稀罕!”


    我知道,我這話過了,會傷了大福子的自尊和心,可我這回實在是忍不住。


    就在我和大福子大眼瞪小眼的時候,外頭傳來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我抬眼瞧去,看見魚貫進來好些個帶刀侍衛,緊接著,胡馬公公躬身打著燈,將李昭迎了進來。


    李昭今兒穿了玄色大氅,頭上戴著朝冠,雪落在了他頭發和衣領上,他還是那麽從容不迫。大步朝我走來。


    我心裏一喜,淚如雨下,小跑到他麵前,噗通一聲跪下:“陛下,求您讓妍華出去吧。”


    李昭俯身,將我頭上的雪拂去,柔聲道:“最好不要,妍華,你別讓朕難做,有個一次兩次,沒個再三再四。”


    我不放棄,抱住他的腿,仰頭看他,求他:“那個孩子六歲就到妾跟前了,當年她個頭剛到您腰這兒,她爹不疼娘不愛,哥哥又是個不要臉的混賬,妾已經對不起過她一回了……”


    “妍華啊。”


    李昭長歎了口氣。


    “隻要您答應妾這回,日後讓妾做什麽,哪怕要妾的命都可以。”


    我抓住他溫熱的手,哭著,求他:“如果是最後一麵,好歹讓我見見啊。”


    “起來吧。”


    李昭將我扶起來,牽著我的手,往外走。


    我看著他英俊的側臉,有些詫異。


    剛出了門,就有暗衛過來報,說小袁夫人生了,母女平安。


    我鬆了口氣,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大小平安就好,我含著淚看向李昭,其實,我還是想去看看盈袖。


    “陛下…那…”


    我淚眼婆娑,十分的可憐。


    “行行行。”


    李昭搖頭一笑,攬著我養車駕那邊走:“不讓你看一眼,你估計得恨死朕了。”


    “可是…算了吧,萬一叫娘娘看見了我,那就不好了。”


    我低下頭,委屈地撒嬌。


    “沒事,朕都安排好了。”


    李昭輕拍了下我的肩膀,附身,湊到我耳邊,輕聲細語:“朕下午的時候發了火,把璋兒叫到勤政殿,斥責了通,這小子前些日子為母親、舅舅打抱不平,在朝臣跟前對朕頗有怨言,還刻意欺負了他弟弟鈺兒,惹得曹妃跑到朕這裏哭鬧。朕讓這孽障跪在勤政殿前思過,素卿最是寶貝她這兒子,一定得回宮陳情,可盈袖那邊她也不好走開,她長進了不少,硬生生等盈袖生產了才回宮。”


    我心裏一咯噔。


    果然,一切又在他掌控中。


    我什麽話都沒說,心情複雜,靠在他身上,一步步往前走。


    未來如何,我會不會像三妃一樣,受他擺布,無法預判。


    但是現在,我覺得我是幸運且幸福的。


    起碼,黑夜的李昭,對黑夜的如意很好,很好。


    ……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車駕到了左府。


    我們從後門悄悄進去了,因有李昭提前安排,這一路走的非常清淨。


    左府依舊,因今兒盈袖生產,府裏各處都掛上了大紅的燈籠。


    想想吧,剛來長安時,我就住在左府。


    我是那個著急想要往李昭身邊爬的如意,被他無視後,跑去小酒館買醉;而現在,李昭就走在我身側,我也順利有了身孕。


    就仿佛做了個夢,美麗而又驚險。


    時隔半年,我又回到了左府,一切仿佛都變了,可又沒有變。


    起碼,我對袖兒的心永遠不會變的。


    內院靜悄悄的,離得老遠,我就看見謝子風穿著大氅,默默地拿著掃帚掃雪,他看見了我和李昭,愣了下,恭恭敬敬地見了禮,笑著朝上房指了下。


    我報以微笑,含淚,屈膝給他回禮。


    感謝他一直以來仗義幫我、還有袖兒。


    我用帕子抹掉淚,仰頭看李昭,等他的容許。


    “去吧。”


    李昭輕輕推了下我的後腰,柔聲道:“朕同子風去偏房喝兩杯。”


    說完這話,李昭從袖中掏出個玉墜子,放在我手裏,笑道:“這個送給孩子,你也是的,什麽都不帶,空著手就來了。”


    我緊緊攥住玉墜,笑著給他福了一禮,隨後,疾步往前走,走了幾步,我猛地停下,讓雲雀拿出貴妃鏡和胭脂鉛粉,對著鏡子整理了下發髻,補了下妝,我回頭看了眼,發現李昭還在身後,看著我無奈地笑笑,手指向上房。


    我點點頭,扶著腰往上走。


    猛地想起自己肚子大了,待會兒見了那小姑奶奶,沒法兒交代。


    我又停下腳步,深吸了口氣,發現肚子實在縮不回去,隻能盡量用披風圍住,別叫小姑奶奶看出什麽。


    三磨蹭,兩磨蹭。


    我終於走到了門口,剛想進去,忽然又猶豫了。


    見了我,她肯定要哭的,月子裏怎能哭?


    要不……算了吧,就隔著紗窗看一眼她和孩子,我也能安心。


    我輕手輕腳走到窗邊,屏住呼吸,隔著半透的碧紗,往裏看。


    裏頭又香又暖,炕上擺了一摞小孩的尿布,跟前就是剛生出的孩子,離得遠,隻能看見挺白的,而袖兒躺在她孩子跟前,頭上戴著布帽子,身上穿著厚寢衣,饒是剛生產罷,容顏依舊傾城,疲累反而給她添了幾許楚楚可憐。


    她一手拿著封信,另一手拿著個寫了血字的帕子,就著昏暗的燭光,反複看,看著看著就掉淚了,喃喃自語:“你到底在哪兒啊。”


    我在這兒啊。


    我低頭,默默垂淚。


    我猜的沒錯,袖兒跌倒早產,應該和梅濂的那封信有關,和我有關。


    第46章 我的驕傲   你可不能得罪她


    猶豫了良久, 我最終決定進去。


    從前的我,進盈袖的繡房從來不會敲門,這丫頭總有抱怨, 說這樣不好。


    我覺得這有什麽的, 她對我有什麽避諱,我得帶著丫頭收拾她的屋子、洗她換下的衣裳呀。


    驀地, 我想起了李昭。


    他來我這裏,不論多晚, 進來前都會敲門。


    於是, 我也敲了敲, 得到了盈袖的回應後, 這才推門進去。


    我再次扶了下髻,掀開內間的厚簾子, 瞧見盈袖將那封信和帕子猛地塞到枕頭底下,她扭頭看過來,聲音略有些嘶啞和疲憊:“我不是說了, 想休息會兒,用不著……”


    看見來人是我, 她愣住, 仿佛不相信似的, 微微眯住眼, 吃力地用手肘撐起身子, 仔細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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