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可佳明明告訴她,這男人趁著她在台上表演之際,舉著手機一頓猛拍,跟他當麵對峙,他卻慫了,有膽子拍卻沒有膽子承認,她隻覺得可笑,很想當麵懟他。


    “——你。”話到嘴邊,又戛然而止。


    ——你是不是拍我了?


    如果這個傻缺問題問出口,他會給出什麽樣的回答呢?


    ——沒有,你想多了。


    “我喜歡你?嗬,你是不是想得有點多?”


    耳邊突然回響起四年前他那漫不經心的問話,語氣那麽輕飄,卻含著一絲清晰的嘲諷,猶如一個響亮沉重的耳光,打在她年輕的臉上,自尊心連帶著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火辣辣的疼。


    夏漁你自作多情的毛病又犯了?臉都那麽腫了,你為什麽還是那麽天真?


    她臉色微變,情緒看上去更壞了。


    太蠢了,時間過去了四年,她竟然還在重複過去的錯誤,一點都沒有吸取教訓。


    “沒什麽,我走了。”踩著銀白的月色,她頭也不回的離開,步伐如此決絕,以致令人懷疑,她隻會一路向前,絕不會重新踏入往昔的河流裏。


    江楓蹙眉看著她大步流星遠去的背影,煩躁地抓了一把頭發。


    他隱隱約約猜到了她突然臉色大變的原因。


    那也是他不敢觸碰的過去,每每回想起來,就悔得想扇死那個混賬的自己。


    沒有立場再追上去。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


    這場婚禮過去,夏漁又開始了按部就班的上班生活。楊巍越來越過分,在中層會議上,將暑期招生不理想的責任歸咎到銷售主管袁琛身上,在會上將他不留情麵地訓斥了一頓,中層內部都知道,袁琛是夏漁一手提拔上來的骨幹,這是在打誰的臉,大家心知肚明。


    會後袁琛就遞了辭職報告,而楊巍沒有挽留,批了。


    夏漁也是收到人力主管的消息,才知道袁琛要走。


    這天下班後,袁琛跟她約在了咖啡館。


    袁琛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家境貧寒,學曆隻有中專,當時楊巍不想要他,夏漁覺得這小夥子麵試時給人的感覺非常踏實,頂著壓力錄用了他,後來證明,她的眼光沒錯,小夥子既能幹又能吃苦,天生吃銷售這碗飯的。


    安陽路校區招生如日中天,有這小夥子很大的功勞。


    即便失業,袁琛的心情也沒受影響,經過幾年曆練,這個農村小夥子已經有了在這城市活下來的底氣。


    不僅要活下來,他還要深深紮根在這裏。


    “夏姐,不用為我擔心,現在的我最不愁的就是工作。”他膚色黝黑,卻有一口白牙,正對夏漁自信的笑,“至上內部有同行的眼線,我下午遞了辭職信,晚上就收到了好幾個同行的電話,都是老總親自給我打的電話。”


    夏漁開玩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想自己當老板。”


    “做老板應該是打工人的終極夢想了,不過不是現在。”袁琛不否認自己的野心,“我想等到30歲再出去自己幹,我現在25歲,還想存點錢,再沉下心學習幾年,我在至上已經學不到東西了。”


    夏漁發現越來越欣賞這個比她小一歲的小夥子了,做人的優點之一莫過於清醒,這一點她自己都不一定做得到,難能可貴的是,袁琛這小夥子一直知道自己要什麽,有著很清晰的職業規劃。


    “夏姐,其實我早就想走了,準確地說,一年前我就有辭職的念頭了。”袁琛猶豫片刻後道出心裏話,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就是有點舍不得同事,還有你。”


    這下輪到夏漁不好意思,她也不舍得這個小夥子,同事也有感情親疏的差別,在至上隻有40個學生時袁琛加入團隊,如今至上的學員上千,是他們共同打拚的結果。


    夏漁悵然:“不做同事了還是朋友,以後有機會再聚。”


    這是客套話,大家都懂,以後碰麵的機會也許要用年計。


    袁琛開始吞吞吐吐:“夏姐,一直想親口感謝你的,要離職了,我……我怕有些話以後沒機會說。”


    “被你錄用之前,其實我兜裏隻剩不到三百塊,連晚上住哪都沒著落,我剛入職,你頂著楊總的壓力給我預支兩個月工資,讓我有錢交了租金,這些……我都記在心裏。”


    都過去這麽多年了,夏漁沒想到小袁還記著這些小事。


    發現他的困境也是出於偶然。


    那時大家工作很拚,經常到晚上九點、十點才下班,她留意到他總是最後一個走,早上又是最早來的,有女同事抱怨這個新來的銷售不愛洗澡,身上總有股怪味,她觀察了幾天,才知道他根本沒地方可去,晚上就睡在校區,那時已經是秋天,他連棉被都沒有,蓋上外套隨便睡上幾小時,凍醒了就起來,就這樣憑著年輕身體底子好,硬是扛了好幾星期。


    直到被她發現。


    “這些年我在a市打拚,感受到了很多溫暖,但最大的溫暖,是夏姐給我的。”袁琛說下去,“我不知道夏姐接下去有什麽打算,但如果夏姐需要我,隻要一個電話,我就會過來幫你。”


    夏漁沉默地喝著咖啡,在這個樸素卻赤誠的小夥子麵前,她發現自己竟然詞窮了。


    能打動人的隻有真心,而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感動了。


    這一年無論工作生活,體會到太多人性的惡意,袁琛感恩她給的溫暖,她何嚐不感恩他給的赤誠,讓她內心永遠不會泯滅對人性的希望。


    生活本身還是有人情味的。


    她突然問他:“你覺得呢?我應該怎麽做?”


    “我沒法替夏姐做決定,因為你是個比我更有主意的人。”袁琛咧嘴一笑,他們都知道她麵對的是什麽,大家彼此心照不宣,隻是給對方打氣。


    “總之,我等著夏姐的好消息。”


    ***


    離下月發工資的日子越來越近,不管吃了什麽悶虧,夏漁都不接招,這一天,終於等到了楊巍主動找她。


    兩人在至上附近的星巴克見麵。


    正是中午時間,星巴克人還不多,楊巍坐下來就大倒苦水,他是幹銷售出身,講究話術策略,所以坐下來之後,不提工作,倒是洋洋灑灑講自己私人生活上的難處。


    楊巍的現女友是個富二代,女友家裏看不上楊巍的出身,楊巍承受著女友和她家人共同的壓力,女友希望他做大做強,最好能做個上市公司的老板,這也是這一年他力排眾議拚命推動至上擴張的原因,他太渴望成功了。


    “師兄現在真的很難,夏漁你是城市長大的姑娘,不理解我們農村到城市打拚的男人,我不能失敗的,我全家老小都得靠我,你不像我,你有退路,但我沒有。”


    說著說著,楊巍眼圈紅了。


    他一個大男人,當著夏漁的麵,竟然哭了。


    “師妹,至上快不行了,咱們奮鬥了三年的至上啊,說不行就不行了。”


    雖然知道這是楊巍說服她退出的策略,是做戲,但真的看到一個大男人在她麵前不顧臉麵的濕了眼睛,夏漁願意相信,這眼淚六分真四分假,多少有些真情在其中。


    創業初期,楊巍和她以校區為家,他們玩命工作玩命招生,楊巍挨過極品家長的巴掌,她因為工作壓力一個月總要躲在廁所裏哭上一兩次,就是這樣每天高強度的工作,整整堅持了三年,至上才走到今天。


    夏漁同樣不好受,時間走得太快,即便她保有初心,可是身邊的人都在變,這是她無論如何控製不了的。


    既然控製不了,那就放過自己,不要再執著。


    她知道楊巍最想聽什麽,暗暗歎了口氣,問:“不是說有投資人願意幫我們渡過難關嗎?”


    “如果你是顧慮我反對簽對賭,那師兄你放心,我已經想通了,這份協議必須簽,幾百號的員工需要這份收入,上千個家長信任我們,再難,我們也必須讓至上撐下去。”


    她斬釘截鐵:“至上凝聚了我們多年心血,無論做什麽努力,我們都不能眼睜睜看它垮了。”


    她一番話用了半分真心半分假意,大家心裏各自有一把算盤,博弈的核心,就是考驗演技。


    火候到了,楊巍擦了擦眼淚,麵色痛苦,像是在猶豫什麽,為難說不出口。


    “除了要簽對賭,投資人還有一個條件。”


    夏漁裝作不知情,臉色一凝:“什麽條件?”


    於是楊巍將投資人想要她這小股東退出的意願委婉表達出來,並無奈表示投資人看重他的業務能力,打算將經營管理權全權放手給他,言外之意,至上可以沒有夏漁,但必須有楊巍。


    夏漁演技不錯,整個人完全在狀況之外,被打擊得不輕。


    她先是憤怒:“師兄,這幾年我為公司做的難道還少嗎?我放棄了那麽多休息時間,今年以前,我有整整兩年沒時間社交也沒時間談戀愛,身體差點垮了,體檢單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病,為了工作,我還承受家人的壓力,我……”


    她強忍眼淚,然後還是哭了:“捫心自問,我對得起公司。”


    “投資人利益至上,他要我退出我可以理解,但感情上,我難以接受。”


    她眼淚水一直往下掉,也不抬手去擦,做戲做到一定程度,就是放了百分百的真心,回想過去累到肝疼的三年,她確實想痛快地哭一場,就這樣被當皮球一樣踢出去,就算注定要走,她也要誅他楊巍的心。


    “公司現在這局麵,我沒有做任何錯事,為什麽走的人是我呢,我想不通。”


    這句話明顯捅在了楊巍的痛點,他比誰都清楚,是他的急功近利讓公司遇到了創業以來最大的危機,他臉色陰沉,扯了紙巾遞給夏漁,沒有說什麽。


    投資人和他聊得不錯,且在他暗示之下,所有的鍋都讓夏漁背了,他當然不可能承認是自己釀成這場危機。


    “我就是覺得師妹委屈了,這些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我也很痛苦。”他長歎一聲,“所以我想,公司倒就倒吧,目前賬上的工資應該能付這個月的工資,就是還得想想,怎麽跟幾百號員工好好解釋。麻煩的是還有大量課時沒有消耗,我準備聯係幾個業內的同行,看看他們能不能接手我們的學生……”


    氣氛凝滯。


    “不需要。”夏漁擦幹眼尾溢出的眼淚,像是終於冷靜了,“我說過隻要至上能走下去,什麽努力我都願意嚐試。”


    她苦笑:“我為公司做了這麽多,何苦最後去做公司的罪人。”


    聽到“罪人”二字,楊巍臉色微變,誰才是這起禍事的罪人,他心知肚明。


    夏漁指桑罵槐的同時,冷冷觀察楊巍的表情變化,他總是時不時暗嘲她是女人,但她夏漁關鍵時候肯擔當,擔當這東西,他楊巍有嗎?


    “師兄,我退出。”


    聽到她這句話,楊巍很明顯眉心一鬆,如釋重負。


    嘴上卻還是惺惺作態:“師妹,難為你了。”


    夏漁心裏冷笑,又是訴苦又是抹眼淚的,不就是等她這句話?難為他才對。


    既然他都承認難為她了,那夏漁也就不打算客氣了。


    “師兄,你打算怎麽讓我退出呢?”她在商言商,漂亮的眼睛沒什麽溫度,“至上七家校區有四家是我帶著團隊穩定下來的,我算不算功臣,你心裏最有數。現在讓我走,可不能讓我走得太難看啊,公司雖然現在難了些,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不會在這時候打劫公司,但也不想吃虧受委屈。”


    “我幫公司做了多少,公司就還我多少,這就是我的訴求。”她直直望著楊巍,半步不妥協地強調。


    作者有話要說:年紀大了,真的很喜歡獨立又堅強的女孩子呢,大家都要加油!充實強大自己,你要相信,喜歡這樣的自己,這樣的自己也會被人喜歡。麽麽噠~


    紅包繼續哈,晚上來發。


    第14章


    楊巍和夏漁的談判拉鋸了好幾天。


    當時創業初期,他們出於嚴謹簽了《股份合作協議》,這份協議中約定了股東進入、退出公司的具體機製,至上賬上沒錢,自然沒有辦法滿足夏漁的現金要求。


    於是她自然而然地提出分校區,按照持股比例,她要目前盈利最理想的安陽路校區。


    這個校區花了她最多的心血,理應是她的。


    至上教育有今天的局麵,完全是被安陽路校區打開的,在團隊努力之下,這個校區產生了多個銷售神話,安陽路校區絕對是楊巍要死死咬住的肥肉,也是他跟投資人談合作的重要籌碼,夏漁獅子大開口,竟然上來就要撕他嘴裏的肥肉,他自然不肯,雙方一直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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