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裏,在場的莫家中人卻似是半點也未曾感覺到事態發展的不對,紛紛極為自覺地起身向角落裏避讓, 不過瞬息便將大廳騰出來一片寬闊的空地。


    溫蘿:“?”


    團子咂咂嘴:“嗐,男頻文裏隨時隨地開打,隨時隨地逆襲,隨時隨地打臉都已經成為常規操作了,這些npc是非常熟悉這種套路和味道的。”


    溫蘿瞳孔地震:“打臉逆襲?該不會這一次給莫子昂送菜送經驗的……就是柏己吧?!”


    團子微微一頓,半晌才回過神來:“好像……真的是這麽個道理?隻是不知道這個任務世界之中的天道對柏己究竟有著多大的製約作用,若是他的實力被削弱……”


    溫蘿心下一凜。


    不行,決不能讓柏己與莫子昂動手。


    這實在太過冒險了。


    不單單是關於他口中那句“不退也罷”,溫蘿真正在意的,反倒並非她身負的退婚流女配任務。


    哪怕柏己並不在意這一次還未真正降臨的敗北,她依舊不願讓他品嚐半點不必要的失敗的滋味。


    尤其,這失敗與她還牽連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思及此,溫蘿也顧不得身邊莫子昂的反應,三兩步行至正中,佯裝動怒般抬眸狠狠瞪向柏己,飛揚跋扈的作風絲毫不加掩飾,驚掉滿屋人的下巴:


    “放肆,我樓家的婚事,何時輪得到你來決定?!這婚,不退也得退,今日無論如何我都要退了這婚約!”


    說罷,她便抬手揪住柏己衣擺轉身向門外行去,似是一秒都不願在此地多待一般,路過莫子昂之時身型卻微微一滯。


    被她這突如其來爆發的脾性驚得一時無言的眾人本便始終注視著她的動作,見狀更是細細凝神打量她的反應。


    卻見身姿窈窕的少女細而長的眉輕輕蹙起,似是極為不耐又嫌棄一般,掩在狐裘之內更顯精致小巧的麵上盡是厭惡與鄙夷之色。


    眼神似是可憐似是輕蔑地打量緋衣青年片刻,她冷笑了下,涼涼啟唇:“廢物。”


    兩個字極輕地在空氣中逸散,卻似有如嶽的壓力轟然砸落在緋衣青年清瘦的身體上,


    那竭力挺直的脊背,終於在這一刻顯出彎折的頹勢,似是在風雨中即將枯萎衰敗的青竹。


    而那個短暫闖入過他生命的飛蝶,早已在淡淡吐出那兩個字之後,便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她雪白的衣袂與身側男人玄色的袍角在空氣之中糾纏,宛若一段永世不滅的曖昧癡纏。


    *


    深知樓家勢力強橫,也知曉莫子昂此刻身體的真實狀況自知理虧,哪怕是在正廳鬧了這麽一出,溫蘿與柏己一路向外行卻也未見有人膽敢出手相攔。


    溫蘿敏銳地察覺到手中緊攥的衣擺之上傳來的愈發沉重的阻力,不由得停下腳步回眸看他。


    柏己正垂眸盯著她落在他袖擺之上瑩白的指尖不知在想些什麽,極為出彩的劍眉微微壓著,無端顯出幾分令人辨不清意味的壓迫感來。


    察覺到她的視線,他慢悠悠抬眸,視線在她麵上流連許久,才薄唇輕啟:“這是做什麽?”


    “這話該我問你。”


    溫蘿隻覺得喉頭一梗,脫口而出道,“你想幹什麽?你知不知道莫子昂是什麽身份?!他可是氣運之子,受這個世界天道庇佑,若是你在他手下出了什麽事……”


    說到這裏,她猛然一頓。


    情急之下她倒是並未來得及多想,可此時冷靜下來仔細分辨,她雖說初衷不過是擔心他關心他,可話裏話外卻盡是極易令人產生歧義的不信任。


    畢竟,在她開口之前,她心中的預設便已是“她擔心他敵不過莫子昂”。


    或許,對於柏己而言,她的這關心則亂之中難以遮掩的“輕視”,本便是這世上最為刺耳又傷人的言語。


    更何況,將處於巔峰全盛時期的他,與一個明眼人一看便知的殘廢相提並論,論誰看都極為怪異甚至惹人心煩。


    溫蘿下意識抿了下唇角:“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


    然而還不待她說完後半句,唇角便觸上熟悉的溫熱觸感,她下意識停下了言語,抬眸略有些怔然地對上柏己低垂的眼睫。


    他指尖幹燥溫熱,力道極輕地按在她唇邊,在周遭烈烈的風雪裏平靜地望著她,眸光清潤瀲灩著瑰色,似是漫天飄揚的飛雪皆落入他眸底。


    他輕輕笑了下:“我知道。”


    旋即,柏己略略抬了抬眉梢,分明是極為隨意的動作,被他那張挑不出差錯的臉一襯卻顯出幾分令人心悸的瀟灑和散漫來,


    見溫蘿隻顧著盯著他瞧,他唇畔笑意加深了幾分,眼角眉梢染上幾分似曾相識的揶揄與戲謔,“怎麽,擔心我?”


    溫蘿麵上微微怔了怔。


    柏己向來不是個正經的人,時常簡簡單單、輕描淡寫地幾句話,便如葉落死潭般蠱惑人心,


    而他的一切深情,卻都掩在這看似極為輕佻輕浮的言行之中。


    他也是個不在意旁人看法的人,這一點自他當年於元和能夠在滿室罵聲之中泰然自若地用飯品茶,便可窺見一斑。


    他此生唯一在意的,便是她了。


    她又何苦因他鮮少外露的情緒,而橫生如此多而繁雜的思緒?


    思及此,溫蘿幹脆抬手回握住他虛虛攏在她頰側的手,眸光粼粼如春日裏最清澈的湖泊:“是啊,我擔心你。”


    分明身側風急雪驟,他的手卻始終是溫熱的,熾烈得似他那可焚盡天地萬物的紅蓮鄴火,也似他心口奔流的熱血與情意,隻一個眼神,便可令滿目疏寒霜雪盡數化去,化作春光裏潺潺的柔波,皆融入他銳利卻溫柔的眉眼。


    柏己麵上掠過一閃即逝的訝然,似是並未料到她會如此幹脆利落地承認下來,隨即便有笑意在他眸底蔓延滋長,漸成參天之勢順著眸光溢出,似是一汪澄淨靜謐的海。


    “你啊……”


    蒼木凜冽的冷香與冰冷的空氣糾纏在一處,包裹著她纖細的身體,而熱意卻順著他單薄的衣料源源不斷地傳遞,透過她精致華貴的狐裘,恰到好處地攀爬至她身體的每一寸角落。


    溫蘿輕輕掙了掙他的懷抱,卻感到發頂一重,是他輪廓淩厲的下頜正以一種極為柔和的力道不輕不重地搭在她頭頂。


    如擂的心跳聲登時驅散了周遭一切聲響,在耳邊無限放大。


    “你別這樣,我們到底此刻還身在莫家的地界……”


    “別動。”


    他低沉磁性的聲線自發頂之上細細密密地鋪陳下來,攬在她腰間的手臂不僅並未鬆開,反倒更緊了幾分。


    不知想到什麽,他驀地笑了下,性感至極的氣聲在風中悠然蕩開很遠,“你堂堂樓家千金,卻在前任未婚夫的地盤上,與我這名不見經傳的小護衛旁若無人地親近——這樣一來,豈不是更加令他顏麵掃地?”


    溫蘿忍俊不禁地笑著打他:“不是不喜歡我事事以任務為重麽?怎麽現在卻反倒換成你三句話離不開莫子昂?”


    柏己沒再答話,隻是靜靜地垂眸望著她。


    天幕低垂,肆意的風霜吹動他飄揚的發,玄色衣擺獵獵作響,滾動著墨色的浪。


    溫蘿佯裝凶惡地盯著他看了一會,終是抑製不住,彎眸笑了起來。


    *


    與莫子昂正式退婚之後,劇情值便自動積累至80%。


    如今留給溫蘿唯一的任務,便是在莫子昂重新登上金字塔頂端、坐擁無限愛戴風光之時,被他親手狠狠打臉,在一落千丈的聲名之中,宛若跌落泥濘之中的花蕊,三兩下被人跺如塵泥之中,便可以迎來喜聞樂見的功成身退。


    然而這臨門一腳便可順利完成任務的最終階段,卻著實不那麽友好。


    溫蘿木著臉,感受著空氣之中若有似無粘在她麵上的視線,飛揚的裙擺勾勒出纖細的腰身,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


    今日便是劇情中,女配樓清韻被重回巔峰的莫子昂親手打臉的關鍵時間點。


    自然而然的,那些落在她麵上的視線,也再不複往日的豔羨景仰,反倒滿麵譏諷,眼角眉梢皆是見證往日仙子般人物跌落凡塵之時幸災樂禍的模樣。


    “她莫非還不知道麽?她當年百般嫌棄,親自撕破了臉去莫家退了的那樁婚事,現在可是搶手得很呢!


    多少女修都得感謝她當年有眼無珠,一頭熱地去莫家退了婚,否則莫大哥豈不是要和這種女人成婚?”


    “她恐怕當真不知道吧,否則怎麽可能依舊是這副模樣?裝得一副冰清玉潔的清高樣子,骨子裏不過是個捧高踩低的小人罷了,我呸!”


    “如今莫子昂已經是化神期的修士了,不日便可突破化神晉升合體期——他如今還那麽年輕!不過短短三年時間,竟然自先前那幾乎稱得上絕境的處境進階至此,心性與實力皆為上乘,世間男子若是都為這般……”


    “說到底還是要多謝謝那位清高的樓家大小姐,如若不是她主動退讓,我們如何能有機會站在莫大哥身邊?”


    “……”


    察覺到身側男人驟然緊繃的手臂,溫蘿眼疾手快地按在他腕間,這才勉強趕在他按捺不住出手之前小心翼翼地將整隻手都塞進他寬大的掌心,仰起臉微微眨了眨眼。


    “你生氣了?”


    柏己指尖蜷了蜷,烏濃稠密的睫羽緩緩垂下,掩住眸底幾乎抑製不住的殺意。


    良久,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沒有。”


    見他反應,溫蘿卻反倒頗有幾分新奇地笑了。


    實際上,她當真發自肺腑地並不在意這些聽起來極為刺耳的議論與指指點點。


    畢竟,她們口中所言皆針對樓清韻,而樓清韻不過是小說之中一個並不重要的人物而已,與真實的她更是風馬牛不相及。


    以至於,在望見此刻柏己幾乎失了控製的慍怒,她心下不僅並未生出半點委屈傷感,反倒似是有什麽難以描述的甜絲絲縷縷纏繞心間,化作無形的彎鉤順著血液流動,直將唇角都難以自抑地牽起。


    柏己是並不在意流言蜚語的人,這一點,她早在與他初識之時便早已窺見端倪。


    然而這一刻,當那些攻訐謾罵在空氣中轉了個彎落在她頭上時,他的反應卻比起曾經那堪稱風輕雲淡的冷漠激烈了不知多少倍。


    好似被她扯落凡塵的、無欲無求的仙人般,無端染上了幾分凡俗紅塵氣。


    而他的一切轉變,通通都是為了她。


    那隻被她“強迫著”牽著她的手卻在這一刻反客為主,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道猛然順著手背傳來,


    溫蘿對柏己向來並不設防,一時間反應不及便一個趔趄被他扯進懷中,順著慣性隨著他不動聲色地向後撤了兩步。


    “呸!”


    幾乎是同時,一道清晰入耳的啐聲在她身側陡然掀起的氣流中湮沒,溫蘿隻覺得眼前一花,身後的男人便已行雲流水般一步點出,右臂平舉五指成抓,瞬息間死死扣在方才衝她吐唾沫的女人頸間,毫不留情地收攏。


    而依舊護在她腰間的左手卻極盡輕柔。


    溫蘿不自覺抬起眼看向他。


    柏己神色平靜得過分,臉側翩躚的墨發順著慣性向後飛掠,拂過他棱角分明的臉廓,無端顯出幾分不近人情的涼薄和冷鬱來。


    他微微偏著頭,好整以暇地垂眸打量著命門受製的女人,見她麵色充血染上暗紅的豬肝色,原本清潤的眼白也在這呼吸之間爬滿可怖的猩紅血絲,似是饒有興味般欣賞了良久,才大發慈悲般緩聲開口:“你方才在做什麽?”


    溫蘿心頭不自覺跳了下,在原地遲疑片刻,終是並未上前。


    她已經許久未曾見過柏己這般嗜血殘虐的模樣了。


    他在她身邊時,似是收斂了爪牙的凶獸,以最為溫和柔軟的姿態包容著她,而那與生俱來的攻擊性和身居上位已久應運而生的桀驁,卻也從未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弭湮沒。


    不過,如今的謾罵卻也是她身為“樓清韻”而必須經曆的一環。


    溫蘿輕輕歎口氣,正欲上前勸他鬆開手,話到嘴邊卻又微微一梗。


    ——以她如今本性暴露的惡毒又自視甚高的人設,遇上這種在她麵前指著鼻子痛罵的炮灰,身邊有一人主動替她動手修理,她不當場拍手稱快已是不易,更何談提出什麽異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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