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就連久居江夏足不出戶的?奚辭水榭也以?伊玥為首來了不少直係弟子觀禮,一張張極為熟悉的?年?輕麵容正不約而同地掛著依稀可?辨的?喜悅與?八卦,目不轉睛地望向緩步停駐於正中的?極為相配的?兩道身影。


    而正廳另一側,則皆是一襲雪白道袍的?青玄宗弟子。


    方?才與?她短暫打了個照麵的?蘇時雲此刻已重新?回到蘇時雨身側落座,見溫蘿遙遙望過去,仰著笑臉抬手向她大方?地擺了擺,她身側另一邊則是麵若冰霜端坐席前的?姒柔,此刻略有幾分別扭地撇開了臉去,飽滿紅潤的?唇瓣卻隱約在某個角度悄悄揚了揚。


    奚景舟一襲繁複華貴的?宗主服端坐於上首,身側空曠的?座椅之上靜靜矗立著兩座紅木雕琢而成的?靈牌,緩緩抬了抬眸,淡笑著開口:“既然人?都到齊了,便開始吧。”


    他?話音剛落,整片空間若有似無?的?絮絮低語聲便霎時一靜,身畔顧光霽有力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地躍動,清晰可?聞地傳入耳中。


    溫蘿下意識輕輕轉過臉,抬起眼皮望向那張近在咫尺的?俊逸而淡漠的?側臉。而他?則在萬眾矚目之下低了低頭,向來疏寒清冷的?琥珀色瞳眸一瞬不瞬地專注凝視著她。


    良久,他?輕聲開口:“馨兒?,此生你可?願嫁與?我為妻?”


    溫蘿無?聲地抿了下唇。


    這一瞬的?一切都美?好得似幻如夢,於她而言卻似是鏡花水月一場遙不可?及的?虛妄,轉眼便成空。


    虛空邊境的?維序者無?親無?故,無?朋無?友,向來似是孤狼般孑然一身,為任務與?能量永不停歇地奔波在無?數不同的?小世界之中,從未有過一時片刻的?停歇和?懷戀。


    她不可?以?停在這裏?。


    溫蘿輕輕歎了口氣:“……對不起。”


    隨著她輕柔逸散虛空的?尾音,人?群之中一片嘩然。顧光霽不自覺沉了沉眉,喉頭滾動,靜默良久卻隻啞聲道:“馨兒?,不要鬧。”


    夭壽!真是夭壽!


    腳步下意識動了,溫蘿抬手拂開顧光霽眷戀停留於她腕間的?指尖,飛快地向門外行去。


    “馨兒?,你在幹什麽?”秦靈錯愕的?聲線自身後傳來,“這不是我們一直期待的?一天麽?”


    蘇時雲道:“是啊馨兒?,你要去哪裏??留下來和?我們在一起不好麽?”


    爭先恐後湧入她耳畔的?聲音愈發密集,隨著一陣短促的?、幾乎劃破她耳膜的?尖嘯聲,一切消弭在她踏入門外燦白得幾乎溺斃一切的?日光之中。


    天地在這一瞬短暫地凝滯寂靜。


    門外大盛的?光芒顯然並非尋常日光,自她沐浴其中之後,不僅並無?半分消解之勢,反倒愈發耀目絢爛了幾分,溫蘿不由得蹙眉眯了眯眼,將因刺痛而漸漸盈滿眼眶的?淚意攏回眸中。


    而在她下意識闔眸的?那一瞬間,似有什麽濡濕的?熱氣嫋嫋撲麵而來,蘊著陣陣若有似無?的?奇異馨香將她從頭至尾籠罩其中,潮濕的?水汽和?著暖融的?溫度一寸寸攀爬上全身,透過輕薄的?衣料淺淺順著肌理流動。


    溫蘿緩緩張開雙眸。


    視野之中是一片混沌的?白芒,然而與?方?才滿溢著光輝而刺得人?睜不開眼的?狀況不同,待她漸次適應了此刻置身之地的?光線與?濕度,其中的?景象便漸漸自一片朦朧之中清晰起來。


    竹木搭建的?簷棚之前,是數十塊數尺長寬的?嶙峋怪石堆砌而成的?邊沿,氤氳蒸騰的?水霧之中依稀可?見清澈如無?物的?汩汩靈泉,一眼望去甚至可?以?望見池底獨屬於天然岩石的?暗色。


    水麵平靜如鏡,在她不自覺向前行進掀起的?微弱氣流之下,泛起圈圈點點動人?的?漣漪。


    四下無?人?。


    溫蘿微微一怔。


    這是……


    還沒等她細細分辨南門星此刻的?方?位,水麵便驟然生起了波動。一隻蒼白的?手陡然破開水麵死死扣住她立於邊緣的?纖細腳踝,水珠飛濺,在暖融的?燭光下閃躍著細碎晶瑩的?光澤。


    腳畔傳來一陣猛烈的?力道,溫蘿連忙屏住呼吸,幹脆放鬆了身體順應著腳踝傳來的?力道,隨著一聲“撲通”巨響,浪花滾滾翻湧起奶白的?色澤,而她則被一人?如海草般細細密密地纏繞著下墜沉淪。


    溫蘿勉強張開眼,視野在一片幹澀的?刺痛之中朦朧得近乎無?法視物,僅能望見一片淡黃色與?墨色糾纏的?濃鬱色澤。直到雙眸適應了水麵之下的?觸感,眼前模糊望不真切的?景致才逐漸一點點清晰起來。


    南門星那張昳麗精致的?麵容前所未有地靠近,掩映在一串不知自誰口鼻之中逸出的?細小氣泡之後,膚色冷白,墨發如水蛇般飄蕩,若有似無?上揚的?卻反倒更顯出幾分瑰靡的?血色,漂亮得不似凡人?,似是誌怪話本之中蠱惑人?心的?海妖。


    溫蘿平靜地望著他?。


    一雙蒼白的?手緩緩上移,緊緊扣在她腰間,南門星俯首靠近,鼻尖似有似無?地隔著混沌的?水流刮擦過她飛揚墨發之下瑩白的?耳側。


    “阿芊……”


    上揚的?尾音似是一把無?形的?彎鉤,輕柔墜落在她識海之中,隱約激起一陣難以?言明的?癢意。他?卻似是極為享受這一刻兩人?於池底相擁的?親近,語氣染上幾分誘人?的?甜,“若是阿芊呼吸不暢,可?一定要告訴我。”


    說罷,在溫蘿微微睜大的?雙眸之中,映出他?驟然放大的?低垂的?眉眼。南門星輕輕勾唇,狹長的?眸在濃密的?長睫之下切割出一道道淺淺的?陰翳,更顯出幾分令人?心悸的?曖昧。


    那雙形狀優美?的?唇似是這世間最為迷人?的?罌粟,隔著微涼的?靈泉水若有似無?地擦過溫蘿不自覺緊抿的?唇角,分明是極為親昵如撒嬌般撩動人?心的?動作,卻無?端透著幾分窺伺已久的?蟄伏與?危險。


    原來如此。溫蘿恍然大悟。


    南門星將她徒手拖拽下靈泉,是在等她肺中氧氣在無?限拉長的?時光之中損耗殆盡,屆時,他?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品嚐他?等待已久的?獵物,在她央求的?目光下順應著她的?需要,低頭吻上她。


    她又如何會順他?的?心意?她向來不是什麽任人?擺布的?傀儡。


    橫豎此地並非現?實,她也根本不必顧及薑芊人?設ooc與?否。


    感受著愈發艱難的?呼吸,溫蘿卻反倒緩緩揚起了唇。


    在澄瑩的?泉水之下,光影明昧變幻,她那張本便天生盈淚般惹人?憐惜的?清麗容顏,更顯出幾分驚心動魄的?美?與?難以?言明的?力量。


    南門星動作微微一頓,沉眉望她。


    溫蘿抬著眸子,分明是被南門星牢牢控製在下的?姿態,卻無?端似是端坐高位的?上位者一般,瀲灩著細碎眸光的?眸底盡是篤定與?壓勢。


    “南門星。”


    她與?平日相比並無?差別的?輕柔聲線在這一刻如驚雷般砸落他?識海之中,將一連串令她尷尬得頭皮發麻的?“三生契觸發條件”一一傾吐而出,才緩聲道,“乖乖地隨我離開這裏?。在這過程中,不準起半點我不喜歡的?念頭——我不喜歡什麽,你心裏?應該明白。”


    說罷,她便不再理會他?俊美?麵容上一閃即逝的?僵硬和?訝然,一把拽住她攬於她腰間的?手臂,牽著他?一同朝著漾著粼粼光暈的?水麵遊去。


    再次接觸到清涼新?鮮的?空氣,方?才被極盡壓縮的?肺部?自發地大口吸入著氧氣。身後傳來一陣水流波動的?“嘩啦啦”輕響,溫蘿努力平複著險些窒息而狂跳起來的?心髒微微轉過身,後背卻在下一瞬抵上一片浸潤著水汽的?前襟。


    “阿芊。”與?南門星偏低的?體溫和?因水汽蒸發而更冰冷了幾分的?身體不同,掠過她耳廓的?唇風卻似是火星一般點燃蔓延。


    一雙手無?聲無?息地在身前緊扣,這氤氳著水汽的?擁抱,似是將本便濕潤的?空氣攪動得更粘稠了幾分,在兩人?發間不住墜落於水麵砸出的?輕微水聲之中,南門星埋首於她耳側,語氣甚至染上了幾分少年?郎般無?助的?委屈,似是全然忘記了先前他?心底曾動過什麽癲狂的?念頭。


    “阿芊不喜歡我對你親近?”


    他?向來清越的?聲線悶悶的?,似是失落,又似是掩藏著什麽更為瘋狂的?念頭,“那阿芊呢?你也可?以?對我做一些你喜歡的?事。”


    說到這裏?,他?話音微頓,雙臂更緊地擁住她,鼻尖在她頸間親昵地蹭了蹭,撒嬌一般帶著幾分辨不清真偽的?少年?羞赧與?純良,卻又隱約蘊著幾分裹挾著沉諳的?引誘,“為了你,我什麽都可?以?做哦。”


    溫蘿:???!!!


    事態開始向她從未想?象過的?方?向發展了。


    什麽都可?以?做……這是開往幼兒?園的?車嗎?!她要下車啊啊啊!


    僅僅下意識掙動了一下,那雙牢牢擁著她的?雙手便更加用力地收攏,溫蘿幾乎以?為自己要成為史上第一個被人?攔腰擁抱得折斷而隕落的?修士。


    正欲再次動用三生契迫使他?鬆手,卻聽耳畔若有似無?地傳來幽幽一聲嗟歎,極輕,一閃即逝便在滿室氤氳的?繚繞雲霧之中逸散無?蹤。


    溫蘿卻不自覺側了側臉,在她的?角度,隻能望見南門星蜿蜒粘在蒼白皮膚之上更顯出幾分墨色的?青絲,以?及仍舊粘連著不知是水亦或是淚的?如珠玉般剔透的?水珠。


    “阿芊,難道從未有哪怕短短一個瞬間,你對我曾動過真情麽?”他?就著此刻幾乎將她融入骨血的?擁抱,在她耳畔卻以?與?雙手截然不同的?力氣,淡淡開口。


    溫蘿緩緩垂了垂眸,垂於身側的?指尖情不自禁地攥緊。


    南門星性?情詭譎,陰晴不定,睚眥必報,是她曾接觸過的?攻略對象之中最為危險又殘忍的?一個。然而他?給予她的?專注的?愛意,卻也是她從未體驗過的?濃烈甚至幾乎稱得上癲狂。


    他?為她拋卻了曾最為執著追尋的?權勢、地位,甚至尊嚴,以?於他?而言但凡流傳出去便堪稱一生恥辱的?三生契加身,卻也隻為護她不知何時便會徹底湮滅於塵的?生命中,那短暫不過曇花一現?的?安全感。


    為了她,他?數百年?如一日地掠奪著整片五洲大陸的?極上草,日複一日地與?她早已冰冷的?身體同食同寢,甚至不惜冒著被柏己卷土重來的?仇恨一舉斬殺的?風險,也要為她尋來能夠存有一絲生機的?曦合石。


    她怨他?的?強勢與?掌控,懼他?的?陰鷙與?冷鬱,卻也從未忘記過他?那被墨色與?冰冷浸透的?心房之中,唯一留給她的?柔軟和?縱容。


    一切的?一切,她都記得。


    隻不過,在如今的?試煉之中,縱使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言語在唇齒間極盡眷戀地輾轉一圈,終是化作一聲無?奈的?輕歎。


    她必須要通過這最後一道關卡的?考驗。這是她完成任務最後的?機會。


    溫蘿深吸一口氣,遲疑片刻,終是並未再以?三生契強行命令他?鬆開手,隻是道:“阿星,放開我吧。”


    出乎意料的?,南門星竟當真從善如流地鬆開了雙臂,語氣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失落,麵上卻強作堅強道:“阿芊,你想?去哪裏??你要拋下我麽?”


    溫蘿:……


    這是又雙叒叕切換成“綠茶少年?”模式了麽?令人?崩潰的?是,她還該死地就吃這一套。


    如今的?南門星與?她之間不再存在著四伏的?利用與?惡意,曾經獨屬於“錢星”的?那令她無?暇享受的?溫和?,在這一刻加倍地卷土重來。溫蘿僵硬地轉回身,望清身後半步距離的?身影之後,呼吸不由得微微一滯。


    實在是太過養眼了。


    被靈泉水浸透的?濕潤瑩亮的?墨發緊緊貼在南門星蒼白的?臉頰上,襯著他?那雙寂黑幽邃的?狹長瞳眸,以?及那雙殷紅如血的?唇,黑的?愈黑,白得愈白,紅得愈發張揚,極為鮮明的?對比肆無?忌憚地衝撞著視覺,美?得不可?方?物。


    水滴如珠玉般自金冠之上凝聚下墜,緩緩聚集在他?纖長濃密的?睫毛之上,一滴一滴沒入平靜的?澄澈水麵,漾開年?輪般層層圈圈的?漣漪。


    見她定定地望著他?沉默不語,南門星緩緩勾唇,低聲的?輕語猶若情人?間最為旖旎的?呢喃:“阿芊也是舍不得我的?,是不是?”修長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早已被泉水浸得緊緊貼附於身前的?錦緞衣袍,在交襟衣領微微一劃,他?笑得更深了些,“留下來陪我不好麽?”


    說罷,南門星變本加厲地向前進了幾步,撩動滿池泉水,細碎的?水波流動聲響此起彼伏地摩挲著耳膜,撩人?至極。抬手執起她垂落身側的?指尖放於身前,距離驟然拉近,他?溫熱的?鼻息與?清淺的?曇花幽香清晰可?聞,幾乎溺斃她幾欲崩斷的?理智,“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心底有個聲音愈發急迫地炸響。


    溫蘿猛然抬眸,借著兩人?交疊的?雙手之上濕滑的?水珠,狠狠甩開他?輕扣於她腕間的?指尖。


    “阿芊?”


    南門星長眉微皺,向來遊刃有餘的?笑意隨著她掙脫的?動作無?聲地下沉,難掩受傷地輕聲道,“為什麽推開我?”


    “於我而言,你比這世上的?一切都要重要,甚至重要過我自己。”他?說,“明知將一切握在掌心才會安全,我卻依舊將一顆心不計後果地盡數奉上,你卻要在此辜負我麽?”蒸騰的?熱霧化作幾不可?察的?薄紅盡數流轉迂回入他?狹長的?眼尾,猶若因情人?背叛而心碎難耐的?少年?,分明是妖魅般攝人?心魄的?畫麵,卻無?端顯出幾分惹人?憐惜的?脆弱美?感。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聽不要聽不要聽。


    溫蘿心下瘋狂默念著“富強民主文明和?諧”,飛快地轉身躍上岸邊,加快腳步頭也不回地奔向不遠處金碧輝煌的?厚重殿門。


    殿門之後迎接她的?,便隻剩下還未曾得見的?一人?。


    仙雲般繚繞的?水霧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散去,溫蘿似有所感地低了低頭,一身本應在靈泉之中浸透的?外衣不僅正好端端地幹燥地包裹著身體,就連色澤也盡數變了樣。


    望著一身似曾相識的?雪白道袍,溫蘿腳步微頓,長長吐出一口氣,才緩緩抬臂觸上雕著栩栩如生曼陀羅精致紋案的?沉重殿門,用力推開。


    這一瞬間,身後澄瑩的?光澤盡數被身前濃重的?晦暗肆無?忌憚地吞噬湮沒。似乎永不會熄滅的?燭火在昏暗的?地宮之中明明滅滅地閃爍,照亮前方?幽邃黑暗之中依稀可?見的?景致。


    溫蘿瞳孔驟縮,指節不自覺死死收攏,在掌心緊攥。


    第182章 掉馬進行時(五十四)


    一串幾乎撕裂耳膜的尖利的百鬼哭嚎之聲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爭先恐後地狠狠灌入耳畔, 隨著溫蘿向前踏入地宮的腳步愈發清晰地刮擦著耳廓,刺得人太陽穴突突跳動,原本平靜如水的心緒也不禁在這刺耳陰森的尖叫聲中泛起了點點燥鬱的波瀾。


    整座空曠的地宮之內僅有?幾盞漾著明明滅滅微弱燭火的玄鐵壁燈, 然而那微末的光亮卻遠遠不足以點亮這寬闊的空間,僅在一片晦澀難辨的地麵上間或投下零星朦朧的光圈。


    而耳畔忽大忽小?、忽遠忽近、從未有?一時半刻間斷停歇過的驟然攀升的語調,更是令溫蘿本便因過分黑暗幽閉的色澤而無端沉重了幾分的心, 裹上一層掛著尖刺的細密織網, 每一次躍動,都似是將身體最為柔軟的部位主動獻給那鋒利的勾刺,刺痛著鮮血淋漓。


    這樣昏暗又嘈雜的環境,別?說是上千年, 就連一分鍾恐怕都無人願意多?待。在這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空間維持著長久的清醒,簡直是這世上最為殘酷的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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