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此刻前所未有的咫尺距離之中,柏己並未刻意收斂的侵略感和壓迫感在她的角度一覽無餘。


    溫蘿定了定心神,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祭了出?來,半真半假道?:“此事?說來話長。不知你是否知曉,南門星曾不知緣由地殘忍將繆馨兒滿門全滅——真正的繆馨兒早已死在了那一日,我卻不知為何?,在她的身體之中醒了過來。”


    頓了頓,她佯裝茫然地接話,“雖說有些匪夷所思,可先前畢竟早已有過類似的經曆,我便並未過於驚慌,隻想著既然上天給了我又一次生的機會,我便不應辜負這份天道?的恩賜,隻求先以繆馨兒的身份活下來。”


    柏己隨意倚坐在她身側的扶手之上,聞言不辨喜怒地“嗯”了下,不置可否。


    見他並未立即提出?質疑,溫蘿便知他信了大半,連忙接著道?:“繆馨兒的身體靈根不佳,也?並無修為傍身,一路上躲避南門星的追殺極為艱難。後?來,是顧光霽出?麵幫了我,那時我才知曉,原來繆馨兒與他竟曾經是未婚夫妻的關係。”


    將這一點主動坦白,是溫蘿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


    畢竟,當年她以繆馨兒的身份去青玄宗梅兆閣小住了幾日並非秘密,況且,後?來繆馨兒與顧光霽之間的風言風語也?流傳甚廣,柏己若是有心查探,必然能夠知曉,她沒必要在此處欺瞞引他生疑。


    橫豎繆馨兒曾與顧光霽當真成婚之事?並無人知曉,如今顧光霽無情道?大成,隻要她能夠找到合情合理的理由搪塞過去,想必柏己也?絕無可能向那個方向聯想。


    果然,柏己赤瞳微微眯了眯,分明是極為危險的動作,他卻並未動怒,顯然早已了然兩人的這層關聯,垂眸神色難辨地睨了過來。


    淡淡望了她片刻,他倏然揚了揚唇:“我還以為,這一點你不會與我說明。”


    溫蘿趕忙抬眸對上他試探的眸光,假意疑惑道?:“我為何?不與你說?顧光霽與繆馨兒之間如何?,與我又有何?關聯?再說,那時他已入青玄宗修無情劍道?,繆馨兒與他之間早已有名無實?,出?手幫我也?隻是顧念著繆家舊情罷了。”


    眼角眉梢肉眼可見地隨著她這幾句擲地有聲?的表態爬滿了幾分堪稱愉悅的神色,柏己抬了抬眉梢:“然後?呢?”


    “繆馨兒的母親曾是無盡海弟子,總之,多虧有顧光霽相助,我最後?才安然無恙地回到了無盡海。”


    話音微頓,溫蘿咬了咬唇,緩緩沉下了臉色,“後?來,遊曆之時,無盡海與青玄宗一同追查邪祟下落,無意中誤闖了你的秘境。”


    靜默片刻,柏己眉頭微皺,冷不丁開口:“所以,你看見了我……”


    “留在石壁之上的言語”幾個字,湮沒在她輕柔停留在他袖擺之上的指尖傳來的暖融溫度之中。


    該打感情牌的時候必須帶好節奏。


    感受到他錯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溫蘿忙不迭蹙眉,輕歎一口氣,佯裝惆悵傷感至極的模樣:“那時感受到你的氣息,我還以為,是你回來了。直到看見那幾行字,我才明白,當初的你為了保護我,究竟在我不知不覺間做了多少。”


    “其實?,那時的我身中奇毒,原本便命不久矣,見到那些……我便起了這個心思。”


    她抬眸一錯不錯地望向柏己,眸底澄澈如清泉般蕩漾,神情真誠不似作偽,“顧光霽畢竟是青玄宗弟子,是極有天賦的後?起之秀,景舟將長恨劍交予他後?,我很放心。更?何?況,長恨劍當年是你親手贈予我,若能以我之身祭劍重?鑄,我心下也?是歡喜的。”


    “就因為這種無聊的原因?”


    柏己怒極反笑,“死物而已,如何?能比你的性命重?要?至於顧光霽——你該明白,在青焰魔岩成功煉化的那一瞬間,他便不再是你口中單純的出?色後?輩——你是他唯一所愛。”


    心緒激蕩之間一陣氣血翻湧,柏己擰眉輕咳兩聲?,指尖緊緊捏住她纖細的手腕。溫蘿咽了咽口水,輕聲?勸道?:“你先冷靜些。”


    良久,平複下心頭那陣洶湧而來的酸澀卻又刺痛的醋意,柏己緩緩吐出?一口氣,字字自緊咬的牙關之間艱難擠出?:“冷靜?如今那把破劍已是最為無從辯駁的證據。你想讓我如何?才能冷靜?”


    “愛並非如此狹隘之事?。父母親情是愛,摯友相攜是愛,情人相依也?是愛。”


    溫蘿麵色平靜地回望著他,“別忘了,顧光霽修無情道?多年,對我不可能有超過天道?限製以外的感情。想必,繆馨兒於他而言的確是人生之中特別的存在,但也?僅此而已。”


    雖然實?情是當時顧光霽為她生生崩碎了無情道?心,可既然柏己並不知曉這一層真相,她又何?必實?話實?說惹他心煩?


    畢竟,青焰魔岩放眼整個五洲大陸也?僅此一塊,柏己從未嚐試著親自使用?過,自然不知它當真生效之時,對於所謂“唯一所愛”的相對評判標準。


    對於擁有著七情六欲的尋常修士而言,唯一所愛的概念自然無從辯駁,可若是對象換作無情道?大成的劍修,起初必定不會有人真正相信顧光霽能夠滿足這一條件。


    但如今身處時光洪流的下遊,既然他成功煉化青焰魔岩已成為柏己心下所知的真相,那麽?倒推而成的莫須有“實?情”便自然成立。


    ——對於無情道?劍修而言,不需擁有常人那般分明的愛恨,僅需一絲不同的關照,便可自動滿足青焰魔岩縈繞的這一極為苛刻的條件。


    柏己無言地注視著她,眸光如蒼梧殿外最冷硬的風,肆無忌憚地在她麵上真誠的神色之上一寸寸刮過。半晌,他收回視線,心下輕哂一下。


    不對。


    雖然她口中這套說辭聽起來天衣無縫,可卻並不能解釋顧光霽對與她相關之事?守口如瓶的做派。


    同樣身為男人,他絕不會看錯,顧光霽看似淡漠的眸底深深壓抑的占有欲,和翻湧卻克製的愛意。


    更?何?況,若非當真心悅於她,顧光霽又為何?在親手殺死她之後?的五百年間,僅能憑借長恨劍鞏固瀕臨入魔的心境?


    究竟是她在說謊,還是顧光霽隱瞞得太好,將她也?一並騙了過去?


    煩躁地狠狠抿了下唇角,柏己抬眸,淡淡道?:“你當真這麽?想?”


    他麵色太過平淡,平淡得幾乎看不出?情緒。


    一時間分辨不清他究竟信了幾分,溫蘿隻得硬著頭皮點頭道?:“當然。”


    柏己垂眸凝視著她,眸底劃過一閃即逝的冷鬱,狐疑與放任交纏著掙紮複又沉淪。良久,他一字一頓道?:“告訴我,你不愛他。”甲方就是爸爸。


    溫蘿毫不猶豫地接口道?:“我發誓,我絕對不愛他。”


    這話是實?打實?的真話。她對顧光霽或許多少存有幾分愧疚和關切,但那些朦朧的情緒在任務傾落的陰翳之下,並不能談得上愛。


    頓了頓,她彎眸一笑,飛快地補充道?,“我愛的隻有你。”


    雖說這話算不得真,可她感激柏己對她做出?的一切付出?,也?曾真實?地唏噓感慨過他一往而深的愛意和令人扼腕的命運。


    被四周壁上兩步一盞懸垂的燭燈浸染上赤紅火光的大殿之中,陷入一片死寂。


    窗柩縫隙零星鑽入的微弱氣流打著旋,撩起女人臉側隨意垂落的墨發,發間墜飾的鏈墜在某個角度折射出?一瞬間幾乎溺斃心魄的光暈。


    可她那雙殊麗無雙的眼眸,卻比觸手可及的夜幕之中流淌的星光更?耀目幾分,滿室光芒盡數沉浮著刻入她精致柔和的眉眼。


    柏己眸光微動,終是在她定定的目光之中心甘情願地敗下陣來,心下糾纏的妒意與慍怒在她一片柔和清亮的眼波之中悄無聲?息地融化,繳械投降。


    也?罷。


    她是那樣絕色又美?好,引得旁人覬覦垂涎,本便是他心下早已預料到的事?。


    兜兜轉轉,他不過是想要她一句話。他想要她親口對他說,她所愛之人,唯有他一人而已。


    頰側覆上一抹溫熱,隨即被兩指輕輕扯了扯。


    溫蘿神色微頓,抬眸對上柏己泛著玫瑰般旖旎豔光的瞳眸。


    “我信你。”


    然而,還沒等?她鬆出?一口氣來,便望見身前男人緩緩一勾唇,慢條斯理道?。“但是,為什麽?先前你我見麵之時,你卻不僅並未與我主動相認,反倒佯裝不識?”


    頓了頓,他俯身欺近她耳側,語氣帶著熟悉的笑意,卻隱約蘊著什麽?更?危險的風暴,“而且,為何?先前的我,感受不到你身上如此濃鬱的神火氣息?”


    第162章 掉馬進行時(三十四)


    飛雪狂亂, 夜色無邊。


    泛著幾分薄紅的彎月仿佛噬人?惡獸猩紅的眼眸,莫測幽邃地俯視著一片如華的雪原。


    在千裏冰封的蒼梧,連風也是潮濕而蕭寒的。刺骨的風橫衝直撞地在空氣之中肆意?穿行, 卷集起漫天雪色與月色,在空氣的嗚咽聲中交織成一幅混沌又?森然的繪卷。


    隨著柏己的驟然靠近,若有似無的雪鬆清香瞬間侵入溫蘿鼻腔, 裹挾著能夠撫平一切朦朧的涼意?。那極為銳利的眉眼也仿佛被如水般傾落的月光, 柔和地揉進龍鱗玄衣之上細碎閃躍的微光。


    滿室火光映在柏己麵上,那陣暖洋溫和的色澤卻並未消解他眸底半分沉鬱霜寒。


    溫蘿緩慢地吐出一口氣,麵上毫無異色地迎上柏己垂眸凝視她的視線。


    那雙漾著暗紅色澤的,如濃稠得?化不開?的血色般的赤瞳之中流轉的眸光之下, 倒映著她小小的、清晰的倒影,其?下似是掩著什麽更多的、洶湧的遐思與情緒, 在通明的燭火之下璨若星光。


    “藺妤在六百年?前陷入沉睡, 但她的意?識實際上並未在這?具身體之中, 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亡。”


    溫蘿抿了抿唇, 將應付顧光霽的那套說辭稍作加工後, 半真半假、麵不改色地解釋道,“或許我的靈魂與尋常修士相比極為異常。總之,當我在藺妤的身體之中醒來之初, 我似乎是以一個外來入侵者的身份與她的意?識共存了一段時?間。之前在蒼梧與你相見?的, 是曾經的藺妤,隻不過她的意?識一日比一日衰弱, 幾日前徹底消逝彌散。自此, 我才完全擁有了這?具身體的控製權。”


    狹長?的赤眸微微眯了眯, 柏己靜默不語。


    當日她的反應不似作偽,似乎當真不知曉身負瀕死重傷之後將會?顯出的後果。況且, 這?套說辭的確能夠解釋,為何他無論如何試探,都無法在那一日的藺妤身上感受到半分屬於她的氣息。


    隻不過……


    “所以,那日在藏月門門主院落之中長?住七日之人?,是你。”


    指尖輕撫溫蘿精致尖細的下頜,柏己緩緩傾身欺近,指腹若有似無地摩挲著他方?才品嚐過的飽滿唇瓣,辨不清喜怒地輕笑,“和繆馨兒一樣,殷和玉也是你,是不是?”


    溫蘿強迫自己平靜地抬眸,對上他毫不掩飾的試探與沉凝的眸光。


    來路上她已經惡補過關?於五洲大陸之中轉生輪回的常識,心知哪怕是運氣爆表的歐皇,再世轉生為人?也起碼要間隔三百年?的時?間。


    如今在她口中,繆馨兒和藺妤皆非正統走轉世路線獲得?的身份,但是在公羽若和殷和玉之間長?達千年?的歲月裏,轉世的說法是完全可以認下的。可前有“繆馨兒”和“藺妤”這?兩個不走尋常路的馬甲在,若想在“殷和玉”身上硬套“輪回之說”,倒是有幾分刻意?和生硬。


    柏己能夠問出這?話,多半是聽聞了先前合黎山中殷和玉隕落之時?,身體之中暴湧而出的蒼冥鄴火。


    證據確鑿,鐵板釘釘,她不認也得?認。


    思及此,溫蘿並未掙脫他因隱含不悅而略有些重的力道,大方?點了點頭:“是我。”


    指尖輕撫她唇瓣的動作微微一頓,柏己輕嘖了下,狀似漫不經心地道:“我曾去過殷和玉的臥房,其?中並無你的氣息。”


    這?就有些尷尬了。


    溫蘿心如電轉,幾乎瞬間便了然柏己感受不到她氣息的緣由?。


    要知道,殷和玉本尊與柏己絕對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真正身負蒼冥鄴火之人?,實際上是她。


    在她穿越至融合世界的那一瞬間,雖然日後的任務還未真正開?展,但實際上於整片五洲大陸和時?間線而言,之後種種早已在那一瞬間嚴絲合縫地環環相扣。


    成為殷和玉的她在房中不過短暫地小坐了一炷香的時?間,在完成了對殷和玉本尊的吐槽日記的毀屍滅跡之後,便匆匆被月綸喚去安排了與墨修然一同下山遊曆的任務。之後,她便馬不停蹄地下山,自然並未在房中留下過多的氣息。


    如今百年?已過,那抹本就不算濃鬱的氣息,想必早便在時?光的衝刷下幾不可察。


    既然她已承認繆馨兒和藺妤皆非她轉世而生的身份,那麽再多一個殷和玉,似乎也並非不可接受之事。橫豎柏己並未對她這?串看起來極為荒誕的說法,顯出什麽驚異與不可置信的反應。


    隻不過,殷和玉身為藏月門試劍堂首席,生平順風順水,既無繆馨兒慘遭南門星滿門全滅的悲慘際遇,也無藺妤莫名?陷入沉睡的前提,猝不及防被她這?“孤魂野鬼”占了身體實在是少了幾分合乎情理的理由?。


    將她麵上細微的變化盡數看在眼裏,柏己無聲地抿了下唇角,將繁雜的晦澀思緒盡數抿回隱約上揚的弧度之中。


    “不要騙我——”


    落在她唇瓣之上的指尖悄無聲息地上移,修長?五指插入她因仰起頭的動作而自然垂落的濃密青絲之中。


    後腦傳來一陣輕柔的力道,溫蘿隻當他心下不虞意?欲吻她以消解心下燥鬱,下意?識閉上眼睛。然而,預想之中唇上柔軟的觸感卻並未襲來,反倒是光潔的額心抵上了他微涼如冷玉般的前額。


    隨著他俯首欺近的動作,墨色錦緞般隨意?披散於肩頭的長?發不聽話地垂落,滑膩的觸感若有似無地掃過她流暢的臉廓,蒼梧冷雪蒼木的凜冽氣息霎時?如一張細密的網般,鋪天蓋地地將她輕柔卻強勢地盡數包裹。


    “你不簡單,我早便該知道。可是,不論你究竟是什麽人?,我此生唯一所愛依舊是你,也隻會?是你。”


    低沉聲線在一片沁人?心脾的冷冽清香之中無聲地逸散,和著滿室暖融的燭光,交織成一張旖旎低柔的曖昧畫卷,似一根輕盈的彎鉤,順著耳廓一路無可反抗地鑽入她心頭。


    溫蘿猛然睜開?眼,不自覺抬眸對上他一錯不錯凝視著她的雙眸。


    那一瞬的光華,似是比世間最為耀目璀璨的光芒還要攝人?心魄,他低垂的眼睫之間似是蘊著萬千心事,獨屬於上位者的霸道與情人?間溫柔的繾綣朦朧地交錯著,絢目得?幾乎能夠溺斃一切。


    “我隻想聽真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攻略四個大佬後我掉馬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夢鹿天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夢鹿天鯨並收藏攻略四個大佬後我掉馬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