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光霽一身青玄宗校服並不難認,此刻他臨危,周邊觀戰之?人卻似是半點也?不憂慮他的安危,反倒隱約帶著幾?分驚怒與駭然?。


    下?一瞬,人群之?中絮絮低語與議論便?似是撥開疑雲的利刃,登時橫衝直撞地闖入她識海之?中。


    “他的眼睛……”


    “莫非他入了魔?”


    “青玄宗顧光霽竟然?入魔了……”


    眼睛?入魔?


    心頭不自覺狂跳起來,勉強按下?心下?狐疑,溫蘿飛快地抬眸向一片塵石飛濺的戰場之?中掃了一眼,心下?不由得微微一鬆。


    來人並非南門星,看來她前夜偷梁換柱的小把戲並未被拆穿。隨即,看清飛沙走石之?間那道玄色的身影,她卻再一次僵硬了身體。


    柏己為何會千裏迢迢追來元和截殺顧光霽?


    視線在顧光霽腰間始終並未出鞘的長恨劍上?略略一頓,溫蘿恍然?大悟。


    或許,柏己是特意來取這把他親手?自元淵劍域之?中替公羽若取來長恨劍的?


    雖說他明明可以在前一日顧光霽身在他地盤上?時更方便?地動手?,可萬一他就喜歡迂回輾轉地吊人胃口、折磨人心智呢?


    她心下?沉吟間,漫天旋轉紛揚的交織罡風與魔氣似是感受到了她的靠近,裹挾著一陣猛烈的勁風,將?在場唯一一個並未受到防禦結界庇佑的來客飛揚的墨發卷起向後吹拂。


    執意不願拔劍,更有心顧及繆府之?中三枚靈位不受罡風波及的顧光霽,顯然?並非來勢洶湧殺氣森然?的柏己的對手?。


    飄逸輕薄的雪白交襟道袍沾染著瑰靡的血色,似是朵朵血梅於一片純淨的雪原之?上?無聲地蜿蜒綻放。


    顧光霽發頂之?上?規整纏繞的發帶早已化作齏粉逸散無蹤,三千墨發在一片劍意罡風之?中狂亂作舞,寬大的雪白廣袖之?下?,骨節分明的五指堅定?卻又輕柔地扣著長恨劍身,卻始終不願拔劍而出。


    他微微垂著眼睫,似是在遮掩著什?麽一般,若有似無的金色光芒在身體之?上?如水流動,點點瑩光如柳葉浮動般自他修長的指尖輕盈蕩漾而出,在空氣中洇開一片磅礴暴烈的劍意,在身前虛空之?中匯聚成一道金色巨劍,空氣之?中躁動的劍意呼嘯著灌注其中,一道短促卻嘹亮的劍吟霎時散入虛空。


    與此同時,柏己麵上?堅不可摧的黃金麵具終於隨著這一道裹挾著劈山鑿海之?勢,轟殺而來的劍意應聲而碎。


    在一片不堪壓勢而炸裂的塵石之?中,麵具“當啷”落地的聲響幾?乎細不可聞,可溫蘿卻恍惚間感到那一下?猶若一記重錘,狠狠砸落她心頭。


    她不由得猛然?抬眸觀察柏己的神情。


    一片轟鳴的悶響與微觀眾人不約而同的屏息寧靜交織而成的矛盾空氣之?中,那張顛倒眾生的深邃容顏再也?無從遮掩,避無可避地暴露在耀目的日光之?下?,暴露在無數道緊緊黏附於他的視線之?下?。


    他卻似是早已習慣這種肆無忌憚的打?量和驚懼,渾不在意地垂眸,目光意味不明地掃過足畔碎裂成數塊的麵具,唇角微動,緩緩勾起一抹堪稱嗜血殘忍的笑意。


    “很好啊。”他不辨喜怒地輕笑一聲。


    他的語氣並不重,相反,比起他平日裏乖戾張狂的言語,甚至顯得平靜得冷漠。可溫蘿卻登時沉下?了臉色。


    完了。柏己真的動怒了。


    雖說並不清楚柏己陡然?前來並痛下?殺手?的緣由,可她多少能夠感受到,柏己並不想立即將?顧光霽斬殺在此。


    或許他仍有話要?親自確認。


    然?而若是柏己動了真怒,一旦他祭出不焚盡一切阻礙便?永不熄滅的蒼冥鄴火,這事就徹底絕無轉圜餘地地鬧大了。


    溫蘿心頭狂跳,下?意識運起全身靈力?抬步衝入兩人間隔不遠距離的正中央,背對著顧光霽將?他牢牢護在身後,抿唇遲疑了片刻,並未抬手?拔劍,隻倔強地立在遠處。


    人群之?中隨著她不要?命的動作霎時掀起一片嘩然?。


    一前一後兩雙眼眸不由得同時抬了抬,打?量起這個突然?闖入戰場之?中的纖細身影。


    身材曼妙有致的女人一襲質地上?佳的煙粉色長裙在空氣之?中無時不刻不猛烈碰撞的氣息之?中上?下?翻飛,連同著如海藻在狂浪之?中搖曳般的墨發,合該是如蒲柳般羸弱、如桃花般嬌豔卻又柔弱的模樣,此刻那雙清潤迷蒙的雙眸之?中卻似是染上?了什?麽銳利堅定?的色澤,與天光一同在眼尾流轉迂回,漸漸沉入那雙輕抿的櫻粉唇瓣。


    柏己望著她眸中幾?欲點燃黑夜長空的光暈,指尖的動作不自覺頓了頓。


    而顧光霽則是早已僵在了原地。


    他眸底氤氳的血色光華不知?何時已因眼前這一幕悄無聲息地如潮水般褪去,僅剩一片瀲灩的清泉,不可置信與狂喜的濃重情緒在其中交織,翻滾出一波又一波更加躁動不安的浪花。


    自麵前的女人現身之?時,早被他妥帖安置在靈位旁他以劍意凝成的結界之?中的阿蘿便?動了。


    那個自繆馨兒離世之?後,便?似是通了靈性一般,再也?不願主動親近旁人的小小一團,似是感受到了什?麽,原本?仿佛對外界天崩地裂的動靜都提不起興趣般耷拉的小腦袋,猛地抬起。


    隨後,它便?義?無反顧地踏出這五百年來唯一親近之?人為它親手?安置的靜謐安寧的方圓天地,踏入破碎的空氣與廢墟,似是跨越了千山萬水,跨越了無數流淌的歲月與愛恨,自顧光霽震動的心神之?中衝破桎梏,與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了悟與愕然?,一同以牽掛了五百年的力?道與思戀狠狠撞向溫蘿纖細的腳踝。


    溫蘿隻覺得右腳腳踝微微一痛,似乎有什?麽熟悉而溫熱的事物不顧一切地朝著她奔來,不由得垂眸向下?看去。


    視線卻正對上?阿蘿仰起的小腦袋上?,那一雙一如往常水潤剔透的眼眸。


    溫蘿:……


    她當時心下?隻有一個念頭。


    她完了。


    第155章 掉馬進行時(二十七)


    溫蘿覺得總部係統在玩她。


    說好了顧光霽生命垂危亟待解救, 可是?她人到?這一看,才發?現他頂多是?受了點?輕傷,人還好端端地在這生龍活虎地立著?, 甚至連挺拔的脊梁都沒彎一下。


    沒說的信息卻簡直是?給她當頭?潑了盆冷水,險些將她當場凍死在原地。


    沒人說阿蘿也會出現在這裏啊?她現在並無玄羅仙浪在身,如何才能解釋阿蘿不遠萬裏(?)冒著?生命危險抱她腳脖子的原因呢?


    想來想去, 似乎除了它認出她殼子裏熟悉的氣息以外?, 不論如何狡辯都是?死路一條呢,微笑。


    這究竟是?解救男配顧光霽的緊急狀況,還是?主動上趕著?送上來掉馬的腦癱任務?!


    來不及細想為何在【無量虛空】開啟的狀態之中,依舊被阿蘿察覺了身份。溫蘿視線自腳邊萬般眷戀摩挲著?她腳踝的毛絨玉胭兔身上緩緩上移, 對上那雙流轉著?萬般星辰般璀璨流光的琥珀色眼眸。


    其中蕩漾的驚異狂喜、不可置信、困惑狐疑等等繁雜交錯的情緒,似是?一道幽邃的旋渦將她的意識溺斃其中。


    完蛋。溫蘿心下哀鳴。


    藺妤與繆馨兒?年?紀相當, 她此刻實?在是?扯不出“輪回?轉世”一類的蹩腳理?由。否則, 便是?明目張膽地將顧光霽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


    溫蘿恍然了一瞬, 見識海中並未響起什麽?任務失敗的提示音, 幹脆破罐破摔地飛速轉回?頭?, 麵上佯裝不識,暗地傳音道:“待會再與你解釋,如今先脫困再說。”


    幾乎是?同時, 她自然垂於身側的纖細手腕便被一隻自身後穿過的骨節分明的手死死扣住。


    那向來雲淡風輕似是?不會為世間萬物停留的修長的指尖, 甚至頭?一次因用力而微微泛起青白。


    “我早該猜到?……”


    浸冰碎玉般的聲線此刻因心緒起伏而低啞,隨著?他極輕的、意味不明的五個字在漫天罡風之中無聲無息的逸散, 溫蘿腕間緊扣的五指反而更緊了幾分, 猶若想要將她徹底扣入骨血之中再也無法逃離一般的力道。


    溫蘿心頭?一跳, 下意識便要甩開他死死扣在她腕間的指尖。


    腦海之中卻陡然閃過些什麽?,她身體驟然一僵, 隨即緩緩放鬆下來,雖然並未回?應他與往日淡漠出塵性情極為不搭的熱烈,卻也並未拒絕。


    很顯然,有了阿蘿一通意料之外?的幹擾和介入,如今的顧光霽儼然已辨認出她藺妤殼子下繆馨兒?的馬甲。


    雖說並不知?曉為何這種已明麵上違反了當初執行任務時規定的規章製度,總部卻並未立即向她發?出警告,但這無疑對她來說是?個好消息。


    橫豎柏己並不知?曉顧光霽與繆馨兒?之間的種種糾葛,也不可能關心藺妤與顧光霽在他麵前如此親近的前因後果,哪怕此刻顧光霽略顯反常地出手緊扣她的手腕,柏己大概最多會把這一幕理?解為她與顧光霽之間“盟友情深”,亦或是?上升到?奚辭水榭與青玄宗之間複雜的來往的高度。


    隻要總部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掉一個馬甲對她來說倒並非生命不可承受之重?,隻要稍微死一點?腦細胞、編幾句合乎情理?的理?由,便可以將顧光霽搪塞過去。


    而她這幾乎稱得上默認的舉動落在在場另外?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眼中,卻紛紛演化成了截然不同卻又殊途同歸的解讀。


    她腕間細不可察的放鬆和縱容的力道,似是?一撮星火墜入汪洋,非但並未在一片沉寂冰封之中湮滅消亡,反而以燎原之勢似是?劃破長夜的流光,霎時點?燃了顧光霽心下冰冷晦暗的永夜,驟然掀起狂亂的波濤千丈。


    這一瞬,他甚至不欲去深究分辨她為何會成為那個與她幾乎同時代降生於世間、卻莫名陷入沉眠的藺妤。


    他心下隻有唯一一個念頭?,卻足以焚盡一切紛雜思緒,將那些翻湧的狐疑也好、訝然也罷,盡數席卷衝刷而盡,僅餘一片赤忱之間盈盈的二字。


    是?她,是?她。


    她回?來了。


    那些曾被他忽略甚至厭惡的過往,在這一刻如狂潮拍岸般盡數翻湧而來,飛濺的水花似是?能夠腐蝕萬物的毒液,將他心下侵蝕得一片酸澀難言,懊惱與後怕後知?後覺地鋪天蓋地地襲來,幾乎將他僅存的理?智盡數湮沒吞噬。


    原來,那些她穿越人海若有似無落在他身上的打量與流連的眸光,並非他曾經揣度的惡意與諂媚,而是?因為她是?那個他此生唯一摯愛之人。


    原來,她日複一日試探的靠近與漫天劍風之下傾倒時下意識攥住他衣襟的指尖,並非他曾經厭惡至極的故作嬌柔,而是?他本便是?她心中最為牽掛依賴之人。


    原來,那一日長恨時隔五百年?的異動,根本並非源於她口中顧左右而言他的曦合石,而是?天道有靈,恩賜於他親手將她自險情之中搭救的機會。


    原來,一念之差之間,他險些第二次失去她。


    原來,那個他日日夜夜魂牽夢縈甚至不惜摒棄天下尊崇與聲明墮入魔淵之人,早已不知?不覺間悄無聲息地回?到?他身邊。


    是?他太過固執古板,是?他太過蠢鈍愚昧,才會將那些如今看來再顯然不過的親近與真相,一次又一次地忽略,一次又一次地誤解。


    不論是?五百年?前,還是?如今,都是?他的錯。


    將顧光霽周身驟變的氣息與兩人這微末卻親昵的動作盡收眼底,柏己赤瞳微微眯了迷,一雙淩厲如利刃般的長眉緩緩沉了下來。


    顧光霽的口風比他想象之中還要嚴,哪怕受製於身後靈位且執拗地不願以被心愛之人祭劍重?鑄的長恨與他交鋒而屢屢受製,卻也依舊對他提出的問題閉口不應。


    這一點?雖在他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上一次他在蒼梧出手意欲奪劍之時,顧光霽冷淡卻寸步不讓的反應便幾乎可以足夠令他預知?到?如今的局麵。


    柏己幽邃莫測的視線落在兩人腕間交疊的衣料和緊緊相貼的指節之上。


    即使?他已瀕臨知?曉真相的邊緣,他卻依舊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深情又倔強之人,合該做不出什麽?移情別戀的事情來。


    那麽?,這個女?人……


    沉溺於暴怒嗜血的狂浪之中的那顆心,一瞬間在這猶若利劍般劃破濃稠陰翳迷霧的念頭?之中短暫地掙紮而出,繼而不自覺地一下、又一下地瘋狂躍動起來。


    比起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浩瀚洶湧的神識陡然自他識海之中暴湧而出,爭先恐後地奔騰翻滾著?朝著?麵朝著?他死死護住身後白衣男人的女?人身體之上席卷而去,不消片刻便將她從頭?到?腳牢牢包裹在其中。


    柏己堪稱燥鬱地抿了下唇角。


    沒有,還是?沒有。


    寬大的玄色袖擺之下的五指不自覺狠狠收攏,緊攥的指節因用力而發?出“喀喀”的令人牙酸的細響。


    雖然不知?為何顧光霽對麵前女?人的態度陡然大變,可想必他是?發?覺了什麽?旁人並不知?曉的與她相關的線索與秘密。


    盡管,這種她與旁人之間擁有著?他無從得知?的親密與聯結的感觸並不美妙,可在如今的關頭?,卻無疑是?他找到?她的最為有力的推進與幫助。


    既然所謂的繆馨兒?體內的靈魂十有八/九與公羽若是?同一人,那麽?令顧光霽如此動容之人,合該也是?她才對。


    可為何,他卻自始至終無法在她身上感受到?蒼冥鄴火的氣息?


    莫非一切當真隻是?巧合?


    可普天之下,當真會有兩人相像到?如此程度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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