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銘淵返回上界,柏己被封印沉眠,罕仕與?南門星打得難舍難分,隨著最後一道淒厲的慘呼,熾熱鄴火終於褪去,還了整片雪原一片如初的寂靜,僅餘寒風蕭蕭浮動。


    傳聞之中的上古神?魔大戰,就這?樣?倉促地在?一片罵聲?與?血色之中,戛然而止般落下?了帷幕。


    溫蘿並?非從未想象過這?一後世流芳的戰役究竟會是如何慘烈的模樣?,卻?未曾想到,真相竟然會是如今眼前所見這?般。


    荒謬可笑。


    *


    記憶更新迭代?遠比人們想象中快。更別提,許多所謂的真實皆是人們心照不宣的粉飾。


    鬧劇慘淡收場之後,幸存的人卻?依舊要習慣著嶄新的世界活下?去,各歸其位。


    雖說柏己的名聲?並?未受到影響,即使近似於永世地退出了五洲大陸的舞台,眾人對他的評價卻?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差,銘淵卻?一夜之間?自萬眾敬仰的天堂跌落至比起柏己更低劣的泥濘之中,任人肆意踩踏唾棄。


    無盡海精銳弟子連同掌門一同葬身火海,如今正群龍無首,摸索著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青玄宗宗主公羽川隕落於銘淵之手,原本“內定”的下?一任宗主公羽若卻?因與?柏己關係密切而不受眾人信任心服,奚景舟臨危受命,無奈以公羽川剩餘唯一的關門弟子的身份,以二十八歲的肩膀撐起了第一仙宗宗主的重?任。


    相比而言,藏月門卻?是損失最小的新興仙宗,可門主月星洲似是在?神?魔大戰之中損傷了元氣,近日來絡繹不絕上門籠絡的來客均被他座下?弟子一一客氣謝絕了。


    溫蘿則被客氣地請回了私人洞府,屋外十二個時辰皆有弟子輪崗“伺候”,實際上,便是奚景舟為了平息五洲大陸之中愈演愈烈的傳言而不得不做出的讓步。


    奚景舟雖說繼承青玄宗宗主之位名正言順,可他年紀尚輕,修為也不過合體期,初接任之際,身上便匯聚了無數道若有似無試探的打量,眾人麵上不顯,心中卻?多半不服他能夠以此資曆坐穩第一仙宗宗主之位。


    可他卻?似是一夜之間?成熟了不少,身軀如名劍終於出鞘一般淩厲雪亮,徹底褪去了青年的懵懂,成長為了獨當一麵的一派之主,手段強硬地將?一眾等著看?青玄宗笑話之人的臉打得生疼。


    漸漸地,再也無人膽敢小覷這?個初登上座的新任宗主,心下?起初那點看?好戲的調侃也迅速被敬重?尊崇代?替,更是在?奚景舟無數次連本門亂嚼舌根弟子也毫不留情重?罰的傳聞之中,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


    公羽若,是奚景舟的逆鱗,絕非旁人有資格非議之人。


    於是,那道席卷整個五洲大陸的風言風語,便不知不覺隨著日光的曝曬而化作一縷青煙,悄無聲?息地逸散了。一切仿佛從未發生,她再一次成為了那個受萬人崇敬憧憬的修仙界第一美人。


    而那傳聞之中曾以一己之力血洗青玄宗,在?神?魔大戰之中直麵銘淵與?上萬仙門弟子的殘暴陰戾魔君,那一日在?如海水倒灌的靈壓直下?挺拔的身姿,與?他在?那麵黃金麵具之下?可與?日月爭輝的英俊麵容,終也隨著歲月在?微風中消散沉澱,鮮有人聞。


    日光透過窗柩上的雕花,在?房內投下?一塊放大的花案陰翳,一明一暗交織在?一處,相得益彰。窗外的綠意幾?乎隨著光暈一同映入了房中,在?白瓷茶盞之上印下?一道茵茵的剪影。


    溫蘿輕抿一口茶,抬眸看?向對麵的白衣男人。


    氣度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


    不知是否與?身份的轉換有關,距離神?魔大戰不過三年,一襲華貴繁複宗主服的奚景舟竟已與?顧光霽支線之中曾與?她有過一麵之緣的男人幾?乎重?合。


    “昨日月星洲親自來了。”


    肩頭銀紋滾邊在?某些角度折射著刺目的光澤,奚景舟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杯盞,沉吟片刻,才抬眸道,“他想與?師姐結為道侶。”


    溫蘿險些驚嗆得咳出聲?來,狠狠蹙眉:“你答應了?”


    “怎麽可能?月星洲就算如今身為藏月門門主,又如何能配得上師姐?”


    溫蘿鬆了口氣。柏己如今已經被封印於蒼冥深淵,女主值也刷到了滿格,唯獨剩餘的10%劇情值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動靜。


    很顯然,支線任務還沒有徹底完成。


    這?種時候,她多少還是應當有些女主的自覺,在?這?種時候跑去與?旁人結為道侶,她嚴重?懷疑劇情會就此崩壞得把她這?二十多年苦心經營的成果毀於一旦。


    奚景舟唇角動了動,似是有什麽難言之隱一般,麵色古怪地打量了她片刻,才試探著道:“師姐,事到如今,當年你與?柏己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可以告訴我嗎?”


    他說的自然是十三年前,結束遊曆返回青玄宗前的那一夜。


    溫蘿倒也不打算瞞他,畢竟她與?柏己之間?的關係如今隻是迫於他的壓力而自動緘默的公認秘密罷了。


    “其實,我不記得了。”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回宗門那天,我便感覺心神?不寧,似乎忘記了什麽,可此事實在?太過詭異,當時我隻當是自己沒有休息好,便將?此事暫且放在?一邊。然而在?那之後,每逢聽聞與?他相關之事,我便總是下?意識留心,仿佛是一種身體留下?的習慣。現?在?想來,或許他早已預料到以銘淵的性子,若是發現?了我與?他之間?的關係,怕是會給宗門招惹禍端,才以特殊的法子抹去了我腦海中與?他相關的記憶。”


    失憶?奚景舟麵色微怔。


    原來,神?魔大戰之時,師姐不顧一切地一劍擊敗南門星,毫不猶豫奮不顧身地站在?整個天下?的對立麵時,她心目之中與?柏己根本就是兩個全然陌生從未相交的平行線。


    可即便如此,她依舊那麽做了。她對柏己的情意,竟比他想象之中還要深刻千萬倍。


    心頭似是被什麽輕輕敲了一下?,留下?一道若隱若現?、無關痛癢的疤痕,不起眼,卻?也執拗地亙在?原處,教他再也收不回一顆完整的心。


    奚景舟輕輕勾了勾唇,無意義地笑了下?,緩緩道:“原來如此……”


    “對了,我有件事拜托你。”溫蘿輕輕放下?茶盞,杯壁與?蓋輕輕震顫著碰撞出悅耳的律動:“我想日後搬去千行崖。”


    這?一點,溫蘿是深思熟慮之後決定的。


    墨修然支線中,他曾在?替她科普長恨劍的來曆之時,提到過長恨第一任主人公羽若的死因。——她應當是度雷劫時失敗而隕落的。


    能夠曆九天雷劫,她日後的修為必然需要達到大乘期巔峰,故而,自從回到青玄宗境內,被軟禁期間?她始終勤勤懇懇地修煉。——畢竟男主已經下?線,想要靠上最後10%的劇情值,多半要在?她自身身上找機會,早日走上劇情正軌總不會出錯。


    然而,由於封印柏己時損耗了大半天地靈氣,如今的修煉進度可以說是一日毫厘,比起先前何止是事倍功半。


    可現?在?卻?沒有她挑剔的份,隻得矮子裏?麵拔將?軍。千行崖既然開辟在?天然靈犀之上,即使天地之間?靈氣逸散,應當也比旁的地方更適宜修煉,正合她心意。


    奚景舟眉峰卻?幾?不可察地一皺,若有所思地瞧她。


    千行崖……


    思緒恍然飛回二十三年前,彼時師姐被罰在?千行崖內閉關,他日日修煉之餘為她帶一隻烤雞上山。在?昏暗簡陋的洞府之中,他無意間?見到了一隻巴掌大的玄色小龍。


    歲月流轉至此,他才恍然明白,原來師姐與?柏己之間?的緣分開始得那麽早。而她分明已徹底忘記了他們之間?的種種甜蜜美好,卻?仍在?冥冥之中牽引著自己回到了初遇的原點。


    溫蘿眼見著奚景舟麵色因她這?句話而微微沉了沉,心下?疑竇叢生。


    這?難道是什麽了不得的要求?難不成現?在?大家都發現?了千行崖的好,紛紛真香警告,導致原本空曠的千行崖洞府如今供不應求、青黃不接?


    半晌,奚景舟才輕歎一聲?,神?色不見輕鬆,反而更沉鬱了幾?分。“好。”


    溫蘿:?


    不過,能搬走就行。現?在?她的心裏?隻有學習(大霧)。


    *


    三十年後,青玄宗。


    光陰如水,又是一年盛夏。千行崖洞府外荷花盛放,一片綠雲之中煙粉點絳,釀出清新酸梅陳釀一般的芬芳。


    洞府內的白衣女子在?石床上盤膝而坐,滿頭青絲如瀑般順著纖細的頸側蜿蜒而下?,僅以一根簡單的玉簪固定在?腦後,可饒是如此樸素的打扮,卻?也分毫未能折損她如華的氣度,仿佛一片昏晦洞府之中熠熠生輝的明珠,教人隻一眼便挪不開視線。


    片刻,她那雙纖長卷翹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如雨露初歇時停駐於此的銀蝶,蝶翅輕振,那雙蘊著耀目光華的清冷鳳目便緩緩張開。


    團子在?她識海之中亂竄,微有些興奮地原地轉了兩圈,才壓抑著驚呼:“主人,你好像快要突破了!”


    溫蘿心下?直欲嘔血,冷哼一聲?,木著臉道:“五十三年,我竟然在?這?個時間?節點待了五十三年,日常除了修煉還是修煉。這?本小說男主下?線的這?麽早,真的不考慮直接改女頻做大女主升級流修仙爽文??感情戲實在?是太少了,塞牙縫都不夠。”


    她話音剛落,天邊便似是回應她心下?縈繞多年的怨念一般,響起一陣沉悶的雷鳴聲?。


    溫蘿抬眼望去,隻見原本澄澈晴朗的天幕驟然雷雲彌補,墨雲滾滾,中間?間?或閃過幾?道雪白匹練一般的電光,天際低得仿佛要穿透洞府直接扣在?她臉上。


    團子煞有介事地義憤填膺道:“你竟然質疑原作。你看?,主人,這?下?要受到天道法則懲戒,遭天譴了吧!”溫蘿淡淡地掃它一眼,緩緩地吐出一個“嗬”字。


    這?分明是渡劫飛升的九天雷劫。這?一天,她總算等到了。


    按捺下?激動的心情,溫蘿感覺自己簡直像是個即將?出獄的勞/改犯,竭盡全力地在?脫離這?該死的時間?節點之前盡職盡責地維持好最後一炷香時間?的仙女人設,一手提著長劍,緩步踱了出去。


    來到洞府之外,她卻?發現?奚景舟不知何時正負手立於不遠處,聽見她現?身的響動,在?漫天浮動的罡風之中轉身回望。


    “師姐。”他輕輕勾唇一笑,眸光清淺躍動著浮光。


    這?一刻,他不再是名震五洲的青玄宗宗主奚景舟,隻是她一個人的師弟。一如往常。


    “景舟?”溫蘿微微睜大眼睛。


    奚景舟為什麽會在?這?裏??為什麽度雷劫的時候,還要有外人在?場?


    她被九天雷劫劈得灰飛煙滅,看?起來絕對不美麗,那麽狼狽醜陋的樣?子被奚景舟看?了去,絕壁有損他心目之中高冷師姐的形象和威嚴吧?!


    似是看?懂了她略顯僵硬的神?色之下?的潛台詞,奚景舟唇畔笑意淡了淡,視線挪向溫蘿掌心的長恨:“我是為它而來。”


    他緩緩向她身前進了幾?步,“師姐忘了,它還沒有名字。”


    溫蘿這?才恍然大悟。


    雖說幾?乎沒有人會預料到驚才絕豔的公羽若竟然憋屈地死在?雷劫之中,可渡劫畢竟是個概率事件,未免不測以萬分之一的可能性發生,在?她渡劫之前,最好將?第一任主人的權利盡情使用,為長恨賜名。


    “叮——恭喜維序者溫蘿,解鎖主線劇情【長恨】,請將?你手中的神?劍托付給奚景舟,並?為它命名吧~任務成功獎勵10%劇情值。”


    終於來了!


    不顧長恨眷戀的震顫,溫蘿神?色平靜地一手將?它塞在?奚景舟手中,迎著他錯愕的目光正欲開口,腦海內卻?突然響起久違的提示音。


    “危機!自動開啟【輔助技能】。”


    溫蘿身型一滯。不等她反應過來,一團白光裹挾著滔天之勢自天邊如星雨墜落,徑直向她砸來。


    奚景舟下?意識抬手便要擋,可陡然想起渡劫雷劫旁人不可插手,便抿著唇僵硬地收回了手。也罷,以師姐的實力,接下?這?道無意間?逸出的雷光定然不成問題。


    下?一瞬,溫蘿便當頭被雷光劈了個正著。


    溫蘿:“……”奚景舟:“……”


    溫蘿此刻隻想苦笑。不是她不願意接下?這?道雷劫,然而【輔助技能】淩駕於維序者之上,是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抵抗的存在?。


    團子略有些心虛地輕咳兩聲?:“為了接下?來讓你的表演更加真實、更有代?入感,總部?決定動用係統的力量,將?你失去的記憶還給你。但是事出有因,被雷劈一下?顯得比較合理。”


    溫蘿隻腹誹了兩句,便感到腦海之中驟然閃躍出無數畫麵。那些陌生卻?又無端熟悉的景致如漫天紛揚的畫紙一般在?眼前飄零而下?,攜雜著無盡她曾經經曆時的思緒,在?心頭不住盤旋。


    初見時,危機四伏的密林之中他狼狽卻?不減孤傲的模樣?,猶若利刃一般劈開朦朧氤氳的霧色,彼此天定一般闖入對方截然不同的世界;席卷整片密林與?劍域的赤紅火龍之下?,他負手而立堅定卻?強大的背影,似是一片墨色的銀河,無聲?地將?她攏入其中,安然地守護;曖昧旖旎的燭火與?水色之中,他堅定扶在?她腰間?那雙不帶任何情/欲的手,撩動的水花飛濺散入他暗色的眸底,洇開一片難以察覺的溫柔;……


    原來這?才是這?條支線最完整的模樣?。原來這?便是【長恨】二字真正的來由。


    雖然對她而言,與?柏己的一切相處,為他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完成支線攻略。可於旁人看?來,這?便是無數次的錯過與?成全。


    他們彼此之間?都可以為對方付出世間?最珍貴的一切,乃至生命。


    然而公羽若卻?失去了一切記憶,帶著茫然親自見證了曾經刻骨銘心的愛人為她計劃好一切,毫無悔意地毅然遁入深淵。


    這?一刻得知真相的她,才知這?份情意,究竟有多重?。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團子小聲?提醒她:“主人,快哭啊!這?時候必須要擠出來兩滴眼淚,才更真實!這?真相大白的時刻,你一點都不感動嗎?不行了,嚶嚶嚶,我先哭一會去。”


    溫蘿靜默片刻,輕輕抬起頭望向不遠處天幕正中愈演愈烈的雪白電光,強迫自己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刺目的光亮,直到眼睛生疼泛出生理性的淚花,才醞釀著垂下?眼睫。


    見她自打被雷光劈中便驟然沉默下?來,方才見時隱約的輕快陡然彌散無蹤,奚景舟小心地皺了下?眉:“師姐,你怎麽了?”


    視野已被洶湧而出的淚液衝刷得朦朧一片,溫蘿聞聲?抬頭。


    在?奚景舟的角度,正望見一滴晶瑩淚珠自她上下?兩排長睫之中奪眶而出,在?空氣之中懸垂穿行,輕輕砸落在?一片蔥翠的綠葉之上,洇開一片濡濕水光。


    這?極輕的一下?,卻?似重?錘一般轟至他腦中,直驚得他一時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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