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刻,他心下似有所感,目光不?由自主地自那仙姿玉貌之上挪開?,略帶幾分試探地掃向?她?身?側那道玄色的身?影。


    分明在?他進入洞窟之際,絲毫也並未察覺此人的氣息。那便僅剩下一條解釋,便是此人的實力遠在?他之上。


    玄衣男人臉廓線條極為淩厲深邃,入鬢的劍眉之下,是一雙慵懶半闔著的眸子,眸中細碎微光折射之間?,顯出亦墨亦朱的色澤,可其中那陣若有似無的凜然寒芒卻?教人無暇細辨一二,高挺的鼻梁之下,是顏色極淡的薄唇。


    換做旁人,這當是極為薄情之相,可放在?他麵?上,卻?被?他一身?渾然天成的桀驁狂恣壓抑地僅剩一片凜冽的張揚與傲氣,反倒更教人移不?開?視線。


    隻一眼,月星洲便明白,與這個男人為敵並非明智之舉。


    饒是月星洲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黑一白兩道身?影,一個清高出塵,一個睥睨眾生,合該是無法相容的氣息,可交織在?一處卻?反常得和諧,自有一陣難以言明的氣場堅定地縈繞在?二人身?周,將兩人牢牢攏入其中糾纏不?休。


    唇畔笑意微滯,滿腔熱情仿佛被?當頭淋了一桶冰水般,冒著滋滋青煙熄了大半,然而正中那抹火心卻?掙紮躍動著不?願就此逸散。月星洲心如電轉,當場便換了個開?場白,十分純良爽朗地向?二人問好,緊接著便大言不?慚地訴說了一番邂逅的緣分情誼,誠邀兩位與他結伴遊曆。


    不?知那白衣美人想到了什麽,先前冷漠警惕的神色一收,顯出幾分清冷之下的友善來,抬手收劍間?倒是並未著急回?答他的問題,反倒指著一旁倒地的白衣男子道:


    “這位道友,若是你?當真願與我們同行,可否麻煩你?照顧一下我師弟?”


    掃了一眼奚景舟身?上與溫蘿一般無二的青玄宗校服,月星洲身?型微微一頓,仿佛方才發現昏厥在?一旁的身?影一般,隨即極為自然地笑道:“那是自然。”


    雖然美人還未與他交換姓名,可既然開?口拜托他照顧師弟,多半已是默認了與他同行的提議。


    想通這一層,月星洲連奚景舟都覺得順眼了不?少,當場便十分爽快地一手拽住奚景舟手臂,身?型一轉將他托於身?側,層層疊疊的衣衫之內掩著的長劍卻?被?奚景舟的重?量壓得直向?他身?上硌。


    蹙眉將長劍取出別在?另一側,卻?見白衣女子目光在?他手上的長劍之上停頓,黛眉下意識蹙起?,似是猶豫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線清脆好聽:“敢問道友,你?這劍……是哪來的?”


    劍?


    月星洲垂眸望向?掌心的長劍。隻見劍身?纖長輕薄,劍柄瑩潤仿若白玉精心雕琢而成,正在?某些角度之下折射出淡淡的粉紫色光芒。


    他垂眸打量長劍之時,溫蘿也一瞬不?瞬地盯著劍身?瞧。


    那把劍她?曾經用過,它伴隨她?無數次出生入死,保護過墨修然,逃離過南門星,最後與她?一同死戰之下被?柏己殘魂以扇風湮滅為碎片。


    ——正是灼華劍。


    這一刻,溫蘿才將過往聽聞的隻言片語徹底串聯起?來,那些她?曾經抓不?住的一閃即逝的念頭,至此終於被?一根無形的細線片片串緊,仿佛一柄利劍劃破長空,撥冗層層迷霧,終於將其中的景致毫無保留地呈現出。


    她?仍作?為殷和玉攻略墨修然之時,便多次聽聞手中的灼華劍乃上古神器,雖說不?敵此刻手中的長恨劍,卻?依舊是五洲大陸排得上名號的神兵利器。


    眾所周知,藏月門並非以劍術見長的仙門,當時她?便感受到一絲隱約的別扭之感。


    灼華這等上古神器,不?在?以劍道聞名於世的青玄宗手中,卻?反倒被?藏月門收入門內一代代流傳下來,直至被?月綸交於殷和玉手中,聽起?來實在?是有幾分怪異。


    原來,灼華劍在?上千年前,便是藏月門第一代門主月星洲所有之物。


    這樣一來,便合情合理了許多。


    不?僅如此,上古神兵卻?在?合黎山被?僅有一縷靈識降世的柏己輕鬆碾碎,她?當時隻覺得即使柏己本尊傳聞之中實力已超越神級,也依舊過於匪夷所思。


    可時至如今,她?才多少真切地領會到柏己所謂“超越神級”的實力究竟強悍到何?種地步。——畢竟,就連萬劍之首的長恨,十年前也在?元淵劍域之中輕易落敗於他之手,輕輕巧巧便被?柏己當作?私有物毫不?客氣地借花獻佛,轉手送給了她?。


    她?正低垂眼睫沉吟間?,月星洲卻?似是領會到了什麽,一手揚了揚手中的灼華劍。


    “姑娘指的是這個?近日雲州有一秘境現世,我曾壯著膽子入內打算碰碰運氣,沒成想當真得了件寶貝。不?過,我也並非貪婪之人,再加上並無友人同行,生怕懷璧其罪,恐生事端,便見好就收退了出來。”


    說到這,他麵?上神采生動了起?來,定定注視著她?,勾唇一笑:


    “姑娘若是感興趣,不?如隨我一同入內查探一番?想必以你?化神期的修為,想要得些機緣並非難事,更何?況,還有我在?你?身?側為你?護法隨行。”


    “叮——恭喜維序者溫蘿,解鎖主線劇情【相生】,請與男主柏己一同跟隨月星洲進入秘境探尋天賜機緣吧~任務成功獎勵劇情值20%。”


    竟然觸發了主線任務?


    溫蘿並未忽略月星洲方才所言之中字裏行間?的“新”字。這秘境既然是初現世,那麽其中秘寶應當並非當世之人熟知之物。


    轉眼十五日期限已將近過半,她?倒是可以借著這陣順風,隨意尋個由頭將她?與柏己之間?的“情毒”解除。不?僅如此,既然後世出現的灼華是隨著秘境現世的秘寶之一,想必其餘於後世發展相關的天材地寶,多半與這次的秘境也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


    思及此,溫蘿抬眸看向?身?側始終懶懶抱臂立於她?身?畔並未開?口的柏己:


    “橫豎無事,去看一看如何??”


    直到她?開?口,才仿佛按下了什麽按鈕一般,教他自散漫斜倚的姿勢動了動。柏己微一偏頭,哂笑了下,麵?上顯出幾分古怪的神色,答非所問。


    “哦?我看你?們相談甚歡,旁若無人,沒想到你?竟然還記得有我這個人——我還以為來了個新歡願為你?護法隨行,你?便要忘記我這個舊愛了呢。”


    說到“護法隨行”四個字,他特意抬眸,似笑非笑地睨了一旁的月星洲一眼。


    被?“情敵”如此含沙射影地針對,月星洲麵?上笑意卻?反而更深了幾分,避也不?避地對上他的視線。


    “這位兄台若是願意同行自然更好。”這玄衣男人雖說氣度實力不?凡,可心胸卻?過於狹隘,他分明還並未做出什麽過分之事,此人就如此沉不?住氣地陰陽怪氣起?來,端的是小?肚雞腸。


    而他則不?同,麵?對此等毫不?掩飾的挑釁,卻?依舊大方開?朗,胸有溝壑,兩相對比,高下立現。


    這下白衣美人一定會更喜歡他幾分吧!說不?定還會對他心生惻隱之心,反過頭去替他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知禮數的男人。


    月星洲卻?並未想到,與柏己相處數日,溫蘿早已適應熟悉了他三?天兩頭莫名的調笑戲謔,心下自最初的不?悅漸漸不?可抑製地麻木了起?來,此刻也不?過是將他突如其來的諷刺當作?了平日裏的調侃,略帶歉意地看了過來。


    “抱歉,他雖有時言語不?善,心底卻?並不?歹毒,還望道友海涵。”


    月星洲:……


    雖說劇情展開?與他料想之中有偏差,可溫蘿此番維護在?他心中的仙子濾鏡過濾之下,已成了善意溫柔的最直觀證明,令他心下更多了幾分真切的好感。


    月星洲雖看似風流,可那萬生平等的熱切實質上卻?掩埋著骨子裏冷漠的涼薄。他極少對世間?事物上心,擔一旦上了心,便並非輕易放棄氣餒之人,當即便露出兩顆虎牙開?朗一笑。


    “不?妨事。不?過,道友的師弟還未清醒,這秘境……咱們何?時啟程才好?”


    他話音剛落,便感到肩頭原本沉沉搭著的頭微微動了動。


    奚景舟蹙眉睜開?眼,混沌的意識還未完全清醒,腦海中便下意識回?憶起?昏厥之前的種種,下意識按劍喃喃:“師姐……”


    見他蘇醒,月星洲下意識便撒開?了虛扶在?奚景舟腕間?的手,直教後者一個趔趄,險些再次栽倒在?地。


    可隨著這一陣動作?,奚景舟反倒清醒了幾分,抬眸見溫蘿正安然無恙地立在?他身?前,心下登時一鬆,下意識當作?是她?身?後的柏己及時趕來救了兩人一命,真心行禮道謝:“多謝救命之恩。”


    玄鐵扇在?掌中輕輕一敲,柏己眉梢抬了抬,足尖微挪,錯開?了他一禮,揚唇不?甚在?意道:“不?必。你?倒也不?必如此小?看你?師姐,救你?的另有其人。”


    隻是微微一怔,奚景舟便瞬間?便領會了柏己言外之意,他驚異抬眸,回?想先前溫蘿種種行徑,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師姐早有把握才會如此行事,倒是我衝動了,險些壞了師姐大事。”


    溫蘿:……禁不?住老臉一紅。其實她?也險些一命嗚呼,遠遠沒有奚景舟想象中這麽流弊。


    不?過,既然柏己並不?居功,願意將這個裝逼的機會讓給她?,她?便也不?必推辭,溫蘿給自己默默貼上幾層新鮮出爐的臉皮,木著臉輕頷首,高深莫測道:“日後切莫如此。”


    這時奚景舟才騰出心神來顧及身?側憑空多出的一人來,略帶幾分狐疑與不?自覺的隱隱敵意側過臉看向?月星洲:“不?知這位是?”


    方才月星洲主動自報家門,換作?常人早該守禮回?報自家姓名,隻可惜對麵?兩人各有心思打算,媚眼拋給瞎子看,並沒能收獲他想象中的回?應。


    此刻見奚景舟麵?容白淨,言談舉止也頗有世家仙門的風範,月星洲心下一動,拱手作?禮再次道:“在?下月星洲,一介無名散修罷了。我見道友身?穿青玄宗道袍,腰懸長劍,想必是青玄宗劍峰弟子吧?”


    奚景舟倒是並未忘記溫蘿先前提點過的“遮掩身?份”,微微頷首,將“景舟”二字再次報了出去。


    這兩字甫一自他口中吐出,溫蘿心頭驟然一陣狂跳。仿佛有什麽隱隱脫離了掌控一般,一股寒意瞬間?自胸口席卷至四肢百骸,指尖倏地冷了下來。


    月星洲獨身?闖蕩五洲,消息想必極為靈通,“景舟”二字騙得了對人族修士並不?感興趣,更是無法如數家珍的柏己,卻?未必能夠瞞得住月星洲。


    再加上青玄宗、劍峰弟子這兩點,巧合多得幾乎令人毫無辯駁的餘地。


    果然,方聽聞“景舟”二字,月星洲麵?色便是一變,似是有什麽疑惑瞬間?被?這兩字點撥解開?,醍醐灌頂一般,恍然道:“景舟?敢問道友是青玄宗宗主公羽川弟子奚景舟嗎?”


    說罷,他似是早已篤定心下猜想,並未糾結於奚景舟的回?應,微微側過身?來。望著溫蘿的眼神之中帶著熱切和驚疑,他試探道:


    “放眼整個五洲,也隻有一人配奚景舟稱得上一聲?師姐。我正驚疑為何?姑娘氣質如此脫俗,原來竟是公羽宗主之女公羽若,實在?是失敬。”


    溫蘿:……完了。她?完了。


    雖說柏己早晚有一天要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可在?她?的計劃之中,卻?遠遠不?應當是這種猝不?及防的場麵?。


    她?原本打算利用好這十五日的相處,在?柏己身?旁將人設立穩,順便盡力刷好感度,以確保即使日後他發現了她?是莊欒的親侄女,也不?至於因長輩之間?的舊恨而大幅度扣除屬於她?的好感度。


    可如今她?與柏己之間?的關係僅僅發展至朦朧的曖昧階段,十五日之期也尚未過半,此刻暴露身?份,剩下的日子瞬間?便從躺著等女主值入賬的蜜糖,變為了令人腳趾扣地的砒.霜。


    然而她?內心的哀嚎卻?並不?能阻攔事態發展半分。


    隨著月星洲一字一字地傾吐,原本便陰冷的洞窟內的氣溫便更降低幾分,直到他最後一個字擲地有聲?地落地,石窟之內的寒意幾乎能穿透幾人護體的靈力鑽入骨髓,帶來魂靈之中的戰栗。


    柏己麵?色未變,唇線鋒利薄唇仍微微地噙著一抹極其優雅的笑意,可眸底卻?似深潭正中蕩漾的旋渦一般,將周遭溫度進入席卷入內,僅餘一片如冰川般沉寂的凜冽。


    溫蘿下意識地伸手探向?腰間?的長恨。


    先前他不?知她?身?份之時,都能陰晴不?定地抬手扼住她?的咽喉,此刻被?戲弄欺騙的盛怒與莊欒帶給他殘存的恨意交織在?一處,溫蘿不?敢保證他是否下一秒便會暴起?傷人。


    畢竟,為仇人的侄女白當了這麽久的苦力和保鏢,甚至掏心掏肺地替她?鋪路照拂,於他而言說是奇恥大辱也不?過分。


    此時若是她?心下了然他魔君身?份的秘密再被?爆出,那她?便徹底坐實了與莊欒無二的叵測居心與深沉心機,屆時,不?說繼續刷女主值完成任務,就連在?他手下保下一條小?命都是難題。


    深交的人族修士不?過兩人,還皆是青玄宗弟子,接近他討好他更都是心懷不?軌,不?僅如此,這兩人甚至連關係都甚為親厚,這事安在?誰頭上都得崩個千八百次的心態。


    然而柏己卻?並未當真出手,隻意味難辨地沉了眉,眼眸微闔似是在?平複心緒,修長拇指若有似無地在?扇柄精致的雕花之上摩挲。


    半晌,他緩緩張開?雙眸,淡淡地垂眸瞥了過來。


    對上他的視線,溫蘿心下一驚。


    不?過瞬息的時間?,他眼底便爬滿了蛛網般的血絲,眼神冰冷中壓抑著本能的嗜血與狠戾,卻?又因什麽而勉力克製著,極盡他此生所有的隱忍。


    下一瞬,識海之中便響起?一道因心境起?伏而略顯出幾分暗啞的男聲?:


    “公羽若這名字如此雅致,你?又何?必吝嗇不?告知於我呢——溫小?姐?”


    這題實在?太過死亡,她?沒法答。然而,不?等溫蘿來得及頭腦風暴,他便自顧自地低聲?嗤笑了下,挪開?了視線。


    盛怒如龍卷一般將他的理智風卷殘雲般吸附入內,然而卻?有一個朦朧的念頭仿佛在?他心間?紮了根,頑強執拗地死死捍衛著他最後的神誌,如何?都不?願被?那陣不?理智的旋渦絞碎桎梏。


    那陣來勢凶猛的衝動終究沒能熬過這莫名的執念,戀戀不?舍地在?他心頭盤桓了片刻後,便不?情不?願地悄然褪去。


    這之後,迎來的便是無盡的無力。


    說白了,他又有什麽資格指責她??畢竟,他也同樣騙了她?。


    不?僅如此,他甚至於此生之中,頭一次堪稱怯懦地想要止步於此,不?再去探究更深層的那些令他心驚的疑雲。


    如此多的巧合之下,他不?得不?懷疑她?十年之後主動接近他的居心。


    人族是最為複雜的動物。在?他眼中,他們的生命如白駒過隙一般轉瞬即逝,因此,那些於魔族而言可在?漫長生命之中感受的事與物,人族都需要極盡壓縮進程而努力地體驗。


    十年的歲月於他而言不?過眨眼之間?,可能夠改變她?的力量比起?他卻?多得多。


    懷疑的種子一旦在?心中埋下,即使沒有悉心的澆灌培育,卻?依舊頑強得瞬息之間?便能汲取他體內無窮的晦暗而茁壯生長,藤蔓糾纏,轉瞬便可長成參天巨樹。


    這一刻,他卻?如近鄉的遊子一般,下意識地按捺著對真相的渴望之情而強自駐足於門外,寧可留著這一層朦朧的遮羞假意不?見,永世不?再伸手掀開?。


    他怕的不?僅是那個他不?願見到的結果。更多的,是恐懼。


    他恐懼即使了然她?當真在?他麵?前做戲欺瞞,他卻?依舊不?能如當年那般狠心,將她?擲入漫天火海之中沉浮明滅。


    即便她?是青玄宗,甚至銘淵授意接近他的慢性毒.藥,他卻?也不?得不?在?鮮血淋漓之中笑讚一句好手段。好到他明知她?危險可疑,卻?依舊舍不?得她?給予他的轉瞬即逝的片刻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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