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消失了。


    視線之中卻突然又顯出另一隻手以及腕間雪白的袖擺,溫蘿下意識向後避了避,隻見莊欒一臉歉意地伸手拉過他,另一手自儲物袋之中掏出傷藥:


    “是我大意輕敵,才害得你為我受傷,這傷藥……”


    溫蘿不忍地捂臉。


    時間被沉默無限地拉長,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莊欒複又開口:“……你是魔族人?”


    這個時代的魔族與人族並不像後世那般不共戴天,可大多?彼此仍是心存些“非我族類”的分?立和試探,先?前柏己那一瞬間的猶豫,便?是不想過分?出挑而暴露自己魔族的身份。


    隻可惜他這一念之間的猶疑,卻反而給他帶來?了更直接難以辯駁的掉馬危機。


    好在莊欒並未對此顯出什麽異色,在最初的訝然之後便?恢複了往日的模樣,甚至反過來?寬慰了因身份暴露而忐忑不語的柏己幾句。溫蘿本以為這此掉馬將會成為他們?二人就此決裂的契機,卻沒想到反而更拉近了幾分?距離。


    柏己心下最後一道警惕戒備的心房,也因莊欒那幾句無心的安撫,如洪流決堤一般徹底崩塌。


    見狀,溫蘿便?暫時歇了心思,重?新回到了柏己識海之中休整。


    這半個月來?她分?秒都不敢歇息,生怕錯過了什麽細微細節。


    卻沒成想,看?到現在,都像是在看?正道人族大弟子與少年輕狂魔族少君聯手打怪的勵誌故事,她實在頂不住魂靈之上深深的疲憊感?,在識海之中沉沉睡了過去。


    再一次回到現實空氣之中,已不知過了多?久。


    天色渾濁,天邊金色的霞光即將完全沉沒入地平線,深諳的幽藍若有似無地侵蝕著昏黃的天幕,被一道涇渭分?明的無形的線割裂的天幕盡頭,黃昏沉寂著死?去。


    連風都帶起?了幾分?涼意。


    細微的水聲入耳,溫蘿循聲望去。


    乳白色的霧氣在空氣中氤氳浮動,水波被暮色鍍上一層遲重?的暖光,隨著池中人細微的動作?泛著粼粼湖光。


    在她的角度,僅能望見柏己背後,被水汽浸潤過如海藻一般黏膩在寬闊好看?的背肌之上的一頭墨發,橘黃色的斜暉落在他精致好看?的側臉上,水汽朦朧地模糊了他淩厲的線條,顯出幾分?春風潤澤後的柔軟,如酣夢之餘窗外滴落的新雨。


    沒想到再一出場竟然能夠看?到如此香♂豔的畫麵,溫蘿麵上怔愣一瞬,隨即突然想起?什麽,抿唇朝他身前飛去。


    他慵懶斜倚在池邊,那雙漾著猩紅色澤的赤瞳此刻溫順地微微闔攏,向來?鋒利狂恣的眉宇似是被水汽浸潤得溫柔,泛起?少見的紅潤色澤。


    霧氣凝結成水,順著他近乎完美的臉廓緩緩滑落,在他肩上砸出一朵絢爛的水花,四散分?裂的水霧又重?新凝聚,沿著他赤.裸的胸肌蜿蜒而下,最終隱入漣漪陣陣的水麵。


    努力?地控製著視線不要往不該看?的地方落,溫蘿掃過他清晰的鎖骨以及與她先?前所見幾乎無二的有力?肌肉,凝神?望向他被水麵浸潤著的腰線。


    那一片小腹上,是恰到好處的線條,起?伏間給人以野性強悍的美感?,除了那一塊塊分?明的腹肌以外,皮膚光潔,冷白如玉。


    並沒有那一道深重?的疤痕。


    溫蘿鬆了口氣,正欲在原地繼續欣賞片刻,卻見柏己眉間似有所感?地輕皺,下一瞬便?慢慢張開了雙眼。


    沒等溫蘿反應過來?,便?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他幽邃莫測的眸光之中。


    溫蘿:!!!


    如果她沒有產生幻覺,那麽柏己此刻視線投落的方向,正不偏不倚地死?死?對著她。


    可無論是她本人,還是公羽若,都並非這個時代存在之人,如今僅僅拖【輔助技能】的福有幸以阿飄狀態觀摩過往而已。


    柏己絕無可能看?見她。


    應當隻是錯覺。


    這麽想著,溫蘿試探性向旁邊挪了挪,一雙眼牢牢觀察著柏己的神?色。


    果然,那道令她心悸的視線並未隨著她的動作?如影隨形地挪動,他似是沐浴完畢,邁起?步子撩動一汪池水。


    水花飛濺間,他微一抬手,那一身覆滿龍鱗的玄衣便?不知從何處飛了過來?,一陣灼熱瞬間將他周身滴水的墨發烘幹,


    隻一個眨眼,柏己便?已穿戴完畢,垂眸將腰帶綁好遮住其中春色,淡淡向林中行去。


    溫蘿長長舒出一口氣,這才放心地悄悄跟了上去。


    莊欒正在樹下生者火,雙目定定地望著火星四濺的火堆,似乎在放空,聽見身畔響起?的動靜,他朝著柏己看?過來?,勾起?唇角,神?態自然:


    “我們?已在雲州待了近半月,不如明日便?往元和去吧。”


    柏己一撩衣擺在他對麵坐下,漫不經?心道:“無所謂,你做決定便?是。”


    他顯然對去何處遊曆這種小事並不關心,甚至懷著放任自流、渾不在意的態度,溫蘿心下卻生出幾分?疑慮。


    不知是否出於“丟了東西看?誰都像小偷”的心態,在她眼中,莊欒唇畔那抹若有似無的弧度,竟無端顯出幾分?古怪幹澀來?。


    要知道,雖然如今的雲州與扶餘大多?還並未像後世一般安定,宗門?林立,摩擦不斷,也並無穩定的局勢和管轄規範,這種混亂不安之地,反倒是邪祟夢寐以求的聚居之處,因此雲州邪祟頗多?,禍亂頻生。


    可元和卻自公羽川創立青玄宗以來?,便?穩坐第一把交椅,不僅境內宗門?甚少,邪祟更是大多?不願去觸黴頭,相?比其他地區,生活要安定得多?。


    更別提,莊欒離開青玄宗,本就存著幾分?躲人求清淨的心思,於情?於理也不應當主?動提出前往元和。


    看?向柏己一無所察的平靜麵容,溫蘿簡直想上前搖醒他:長點心吧孩子!


    兩人對坐無言,氣氛莫名顯出幾分?凝滯緊繃,仿佛一層透明的薄膜一般,無聲無息地覆上這尺寸方圓之地,看?似空無一物,卻讓人透不過氣來?。


    半晌,莊欒將手中木枝向火堆之中扔入,抬眸狀似無意道:“如今知曉你是魔族人,再回頭思索,我才發現早有端倪。


    你一身玄袍之上凹凸不平的輕薄紋路,應當是鱗片所鑄吧?”


    似乎覺得沒什麽好隱瞞的,柏己隻隨意掃了他一眼,便?道:“不錯。”


    莊欒麵上顯出幾分?好奇,視線在他外衫上一陣逡巡,片刻追問道:“若是你本體鱗片受傷脫落,是否也可以像你掌心傷口那般複原?”


    火堆劈啪作?響,柏己掀了掀眼皮,並未立即作?答。


    離開蒼梧之前,父君曾叮囑他不可暴露身份。


    不過,莊欒初見之時便?曾於他有恩,這些日子的相?處之中對他皆有照顧,為人正直不似作?偽,因此被此人察覺身份之時,他便?並未生出劇烈的抗拒心思。


    可有關冰甲九翼魔龍的護心麟不可再生的秘密,他最好不讓旁人知曉。


    頓了頓,柏己薄唇輕啟:“可以。怎麽,莊兄想要我的鱗片護身麽?”


    聞言,莊欒麵上怔了一怔,飛快地挪開視線:“怎麽可能?即使可以再生,我也不會為一己私欲而逼迫你做如此殘忍痛苦之事。”


    頓了頓,他岔開話題道,“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不過我的確十分?好奇,你……原型是什麽模樣?若是你感?覺冒犯,也可以不用回答。”


    “我的原型……”柏己沉吟片刻,模棱兩可道,“是龍族血脈的一種。”


    莊欒倒是並未將他與傳聞中那位魔族少君聯係在一起?,可僅僅聽見“龍族”二字,他心中卻也依舊不可避免地一陣劇震。


    眾所周知,龍族是魔族血脈之中頂級的一支,而自上古流傳下來?的魔君一係,則是貴族之中的貴族——冰甲九翼魔龍。


    龍族鱗片堅硬鋒利,比起?世間任何礦物金屬都更加堅不可摧,可不費吹灰之力?地穿透精鐵巨石,也可輕鬆抵禦化神?乃至合體期以上的全力?一擊;龍族血液可治愈百病,延年益壽,增長修為,傳聞之中更是有滌蕩靈根的妙用;龍骨則可用來?打造極品法器神?兵;龍族內丹可使修士增長至少上千年的修為,可令元嬰期修士一舉突破合體期甚至大乘期……


    可以說,龍族就是行走的金庫,渾身都是寶。


    若是他當真可以得到其中一件,哪怕僅僅是一片龍鱗,他的實力?也將與此刻相?比擁有質的飛躍。


    到那時,他便?不必在意與公羽川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能夠昂首挺胸地在他和妹妹麵前生活,甚至有望在幾百年後真正地從他手中接過青玄宗,成為名震一方的大家名士。


    看?出莊欒問話之中連他自己都並未察覺的渴求,生怕他半夜腦子一熱突然做出什麽不利柏己的事,溫蘿硬撐著以靈體狀態守在背靠樹幹闔眸小憩的柏己身旁。


    雖說她並不能改變曆史,但有關這段鮮少為人知的經?曆,她不願意錯過一絲一毫的細節。


    卻沒成想,兩人先?前一番對話之後,似乎找到了什麽默契的平衡,紛紛並未再開口。


    萬籟俱寂,天地之間靜得仿若幽邃潭麵上漂浮的死?葉,月光如流動的水銀一般傾灑下凡塵,微風在枝葉中穿梭,撥動地麵之上拉長的幽深影子。


    前些日子透支的精力?在這一刻如一隻無形的巨手將她向黑暗之中拖拽,困倦突如其來?,溫蘿最後瞥了一眼朦朧已隱約顯出幾分?亮色的天幕,以及對坐無言看?似熟睡的兩人,無奈地重?新回到了柏己識海之中休息。


    她身型消散在空氣中的下一瞬,抱臂閑閑倚著巨樹的柏己便?動了。


    原本沉沉闔攏的赤瞳便?微微張開,暗芒微動,視線落在她方才蹲守之處,半分?沉睡的跡象也無。


    自從半個月前,他便?感?受到似乎有什麽如影隨形地在窺探著他……


    再一次凝神?散發神?識,不出所料,果然如先?前無數次一般一無所獲。


    不過,此刻那股令他渾身不適的視線不知為何已消失得了無痕跡。


    柏己垂眸,冷白指尖覆上下腹之上鬆鬆攏著的龍鱗玄衣,隻微微一個用力?,便?將覆滿規整鱗片的腰封扯了下來?。


    令造物主?都不禁感?慨幾分?的完美身材自垂順泛著光澤的衣衫之下顯露而出,柏己右手掌心運起?魔氣,所過之處,原本線條起?伏、瑩白如玉的肌膚竟瞬間冒出片片黑鱗。


    指尖劃過下腹正中的那枚龍鱗,他微微一頓,下一瞬便?一個用力?,將龍鱗生生扯下。


    饒是他極為耐痛,且在心下早已做好準備,可這一陣滔天席卷而來?的蝕骨之痛驟然降臨之時,他也不禁悶哼一聲,仰頭仿佛尋求著什麽支持一般喘息著靠上樹幹,冷汗霎時涔涔自額前滑落。


    緩了好一會,他才重?新低下頭,看?向晨光熹微之下泛著溫潤色澤的龍鱗,凝視片刻,他隨手將其上沾染的鮮血抹去,緩緩以外衫罩住赫然顯出一道細長淋漓傷口的下腹。


    拔下龍鱗造成的傷口並不能如其餘傷勢一般快速地愈合,因此這痛楚他少說也得忍耐三日,更別提這幾日行動之間再次撕裂而徒生的繁瑣。


    可至少,他便?再也不再欠他。


    而這種血腥狼狽的場麵,他莫名不願讓那位從未現身的“朋友”看?見。


    將龍鱗收回袖間,柏己重?新闔眸。


    第106章 第四隻男主(九)


    再一次見到莊欒時, 溫蘿敏銳地察覺到他那張端正雋秀的麵上,正隱約顯出幾分被意外之?喜砸中的狂喜情緒。


    溫蘿狐疑地將視線投向莊欒身?側的玄衣青年。


    他身?型挺拔,清瘦卻極其富有力量, 臉龐半側,日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與清晰的輪廓之?上,此?刻正半睜著那雙淩厲的赤瞳虛虛地望著遠方, 無端顯出幾分少年人的輕狂氣。


    目光在他微抿的淡色薄唇上停留片刻, 溫蘿微蹙眉。


    柏己唇色向來不?似南門星那般殷紅,如今她竟是無法通過他的氣色判斷他是否受過傷。


    可?能令平時持重清高的莊欒都險些藏不?住雀躍的事,除了他先前無意之?中提過的“龍鱗”以外,她實?在是想不?到第二條。


    懷著滿腹疑慮跟在兩人身?側不?過半日, 溫蘿便?發現了端倪。


    比起?往日,莊欒出手時似乎有意留力, 出劍下意識的幹脆之?餘, 仿佛隱含著什麽黏膩的意圖。


    分明以他的實?力能夠一擊必殺的邪祟, 他卻總是需要?連出兩劍甚至三劍, 仿佛刻意露出破綻等待著對方的反撲一般。


    他隱秘的心思最終得到了回應, 可?當?那一隻高階妖獸伸出尖利獠牙狠狠咬上他心口之?時,下一瞬卻似是被什麽極其堅硬之?物阻礙了。


    隻聞一聲嘹亮的慘呼之?聲,它引以為傲的長牙寸寸龜裂成粉, 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哀號翻滾, 下一刻,雪白劍光閃過, 不?偏不?倚地輕鬆刺入它要?害, 了結了它生命中最後的痛苦。


    莊欒絲毫沒有在生死關頭走一遭的後怕, 反倒是仿佛小男孩得到了什麽心愛玩具一般,興致勃勃。


    他興奮地自?衣襟之?內掏出了一片成年男子掌心大小的黑色薄片, 感慨道:“果然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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