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很快便會回來了。


    回到?他?身邊,再也沒有?人可以搶走。


    *


    東樺院是無?盡海關押看守犯錯弟子之處,環境雖說不如南門星在她房門隔壁委身將就的囚牢差,但也實在說不上好?。


    溫蘿躺在僅墊了一層薄薄床褥的硬板床上,雙目定定地望著簡陋的天花板發?著呆,心裏甚至有?幾分?懷念在封王台好?吃好?喝被當成祖宗供著一般的日子。


    透過竹編的窗欞,隻見窗外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與蒼梧狂暴刺骨的寒風不同?,扶餘的風是暖的,輕柔地吹散天邊濃鬱的雲層,絲連的縫隙之中滲透出如薄霧般朦朧柔和的月色。


    門外傳來微弱的交談聲,溫蘿隻當是入夜之後看守此處的弟子須有?交接,便淡淡翻了個身麵對著略帶著幾分?潮濕的牆麵,闔眸醞釀睡意。


    下一秒,門卻突然被推開。


    薑佩三兩步闖進屋內,一路似乎極趕,微微喘息著拎起一旁桌上擺著的茶壺便往口中灌了兩口,“砰”地一聲將瓷壺放回原處,目光淩厲看了過來:“芊芊,究竟是怎麽回事?”


    隨著她突如其來的造訪,提示音同?時響起:


    “叮——恭喜維序者溫蘿,解鎖主線劇情【南海雙姝】,請將你與南門星之間的糾葛盡數告知薑佩,並且拜托她審判之時替清白的你說情吧~任務成功獎勵20%劇情值。”


    零星的睡意瞬間便隨著這一連串的動靜瞬間跑了個幹淨,溫蘿無?奈起身。


    大半夜不睡覺,卻還得不得不給自己加戲。


    縱使萬般無?奈,戲卻是說來就來。


    抿唇似是猶豫了片刻,她才略有?幾分?心虛地抬眸,小聲道:“阿姐,白天我沒有?想好?如何?跟你說。其實……與我們一同?進入秘境的錢星,就是南門星。”


    將被她這句話敲得呆滯的薑佩拉至身前坐好?,溫蘿深吸一口氣,幹脆利落地一股腦將南門星是如何?算計設套於她以騙取她感情信任、如何?逼迫哄騙她替他?解了身上的火毒、如何?將紫玉聖芽交給她、後來兩人之間的複雜糾葛又是如何?發?展的統統告知薑佩。


    “這些事……有?些實在是難以啟齒,我的確對無?盡海有?愧。”


    溫蘿握住薑佩微涼的手,正?色道,“可是我絕對沒有?私自與他?勾結對無?盡海不利。先前我們與錢星相處的種種你也看在眼裏,你是信我的,對嗎?”


    這一串秘聞實在太過震撼,半晌薑佩都?沒能緩過來,麵上顯出幾分?空白,隻下意識應道:


    “你們之間……哎,我們自小一同?長大,你的性子我還不知道麽,怎麽可能懷疑你背叛無?盡海?”


    羸弱蒼白的麵上閃過一絲喜意,溫蘿道:“那到?時阿姐定要替我向師尊求情,我不願離開無?盡海,就算因此事被師尊除名……我哪怕留下做個外門弟子都?好?。”


    她本?天賦異稟,曾是無?盡海風頭?無?兩的天才,公認的下一任掌門最?強有?力的人選,如今卻一步一步走到?了如此境地……


    薑佩眼神複雜,半晌微微低垂眼簾,掩住其中一片不明?的晦暗,道:“好?。”


    *


    最?終對於溫蘿最?終的審判被定在了三日後。


    初升的日光從窗口斜照進來肆意揮灑,透過窗外稀疏的樹影在原本?昏暗的地麵上拓下一片深淺不一的肆意陰影。


    三日後第一次踏出她被安排在東樺院之中的房門,竟然又一次見到?了桑梓。


    雖說聽聞她身染魔氣,疑似與南門星有?染,可她在門中名聲極其響亮——


    先是一手劍術冠絕整個門派,後是低調在永澤院與靈川穀中兩點一線規矩地生活,尤其是她那雙眼中一片澄澈的水光,帶著不諳世事的單純與善意,怎麽看都?不像是會與魔族勾結禍亂宗門之人。


    桑梓對她態度觀感並未有?什麽變化,笑眯眯道:“師姐,隨我來吧。”


    頓了頓,她小聲飛速地安慰道,“你不要擔心,這其中的誤會,相信掌門了解之後自會評判。”


    陽光自她身後落下,在她逆著光飛揚的發?絲上鍍上一層耀眼的金邊,仿佛清風之中飛舞的金絲一般。


    溫蘿衝桑梓真心感激一笑,便抬步跟了上去。


    一片空曠的高台之上,五張主位以扇形拱合之勢將高台圍攏了一半,其上分?別落座了五名身著繁複琉璃色長裙的女人。


    穀雪坐在正?中,麵沉如水,身後侍立著微微低垂著頭?似是在神遊的薑佩。


    桑梓在她身前恭順地衝在座五人一一行禮,回身衝她低聲道:“師姐,可能要委屈你了。”


    溫蘿四下掃了一眼,目光在高台正?中四根固定於高台四角手腕粗的鐵鏈上微微頓了頓,便一言不發?地順從地雙膝觸地,任由桑梓輕柔地撩起她袖擺裙角。


    隨著一聲清脆的金石碰撞之聲,替她在手腳拷上了鐵鏈的另一端。


    鐵鏈冰冷沉重,綴在她手腕之處隨著重力下沉,不多時便留下一片刺目的紅痕。


    不僅如此,這鐵鏈似乎並非普通精鐵錘鍛製成,反倒是一種禁錮修士靈力的法器。


    四肢受製的那一瞬間,溫蘿便感到?周身經脈一陣刺痛,靈力運轉滯澀,身體疲軟無?力,半分?反抗之力也無?。


    無?奈,溫蘿隻得將雙手置於膝上,鐵鏈寒意刺透單薄的衣裙,激得她渾身一個激靈,但多少減緩了下墜之勢。


    這一番審判,實際上也不過是再將她與南門星之間發?生的各種細枝末節再一次當著眾人的麵陳述一遍,再間或應付一下四位長老以及穀雪突然的提問,看起來頗有?幾分?像是畢業論?文答辯。


    雖說溫蘿開口句句屬實並無?虛假,可她與南門星之間就連兩位當事人都?還沒完全理?清的關係實在是太過複雜,此刻想將她以清白之身摘出去屬實十分?不易。


    一通問答之後,縱然穀雪足夠了解她的性子,卻依舊找不到?為她脫罪的理?由。


    剩下四名長老更是在察覺她與南門星之間存在著情感糾葛之後,眼神便紛紛一變,十足不信任的模樣。


    仿佛在她們心目之中,任何?女人遇見心儀之人,不論?先前多麽優秀恣意,統統都?會瞬間降智成為戀愛腦,以至於危及無?盡海。


    溫蘿心下暗歎,她給自己立的傻白甜人設雖然十分?適合攻略南門星,但在這種情況下卻是啞巴吃黃連,進退兩難。


    思及此,她微微抬頭?看向虛虛望向她不知在想什麽的薑佩。


    意料之外的是,兩人視線在空中乍然碰撞之時,薑佩竟像是被蜂刺蟄了一下一般,飛速地挪開了眼,身體也下意識地微微一顫,臉上是昨晚臨走時便隱隱縈繞的欲言又止與難辨的複雜。


    眉頭?微皺,溫蘿心下疑竇驟生。


    碰巧關於如何?處置她的討論?此刻已經進行到?白熱化,幾乎是四比一的壓倒性優勢希望將她逐出宗門,溫蘿忙道:“師尊,四位長老,弟子絕無?二心,對宗門忠心日月可鑒。


    我姐姐和韻流師姐與我一路相伴,知曉我除了起初不明?真相被哄騙而生的男女之情以外,對南門星絕無?其他?倚仗的心思。


    她們是最?能夠證明?我清白之人,如今韻流師姐不在門內,我阿姐可以替我作證。”


    四位長老還欲說些什麽,穀雪輕輕一抬手便令她們噤了聲,轉頭?看向魂不守舍的薑佩:“阿佩,是這樣嗎?”


    驟然被點名,薑佩仿佛大夢初醒一般身體微微一抖,臉上不由得顯出幾分?茫然來。


    是這樣嗎?


    昨夜聽聞溫蘿訴說的經曆和其中曲折之後,她憐惜妹妹之餘,心中卻不合時宜地生出了幾分?令她自己都?心生厭棄,卻揮之不去的可怕自私念頭?來。


    薑芊自小便長相可人,性情溫和懂事,極其受父親寵愛。


    後來兩人一同?拜入無?盡海,她更是一眼便被穀雪看中意欲收於座下,之後更是未讓眾人失望,將一柄秇淰舞得颯爽淩厲。


    就連遭逢無?妄之災之後不得不棄劍從醫,她在醫毒之術上的光芒也絲毫並未因不幸而被掩藏埋沒,反而愈發?鋒芒畢露,美?名流傳得五洲大陸人盡皆知。


    而她薑佩,在凡塵界之時便是中庸的那一個,長相雖說也算出眾,可與才情樣貌雙全的薑芊相比,卻仿佛繁星妄圖與日月爭輝,自然是黯然失色。


    進入無?盡海之後,她隻是因薑芊孺慕之情驅使下開口請求,而可有?可無?的那個沾了光被收入門中的弟子,天賦自是不能與當年的薑芊相提並論?。


    她隻得夜以繼日地硬著頭?皮研習她半分?興趣都?無?的醫毒之術。


    沒辦法,她不敢與薑芊一同?習劍。


    她有?自知之明?。


    其實她對劍道也同?樣向往憧憬,每每遠遠望見薑芊飄逸的身姿都?難掩心下酸澀與豔羨。


    可興趣與喜歡,對她而言是最?廉價的,沒有?意義的東西,甚至如摻著糖衣的砒霜一般,令她沉溺卻又足以置她於死地。


    她知道,即使她順著自己的性子去央求穀雪,求她同?意自己與薑芊一同?修習劍術,最?終的結果也不過就是與先前任何?一次一模一樣,懷著熟悉的苦澀與隱秘的不甘,黯然失色地淪為陪襯。


    她生活在那個名為薑芊的陰影下,掙脫不開擺脫不掉,卻又不得不日日帶著笑臉疼她愛她,隻因她是她的姐姐。


    一切隻能怪她自己不爭氣,怪不得別人。


    十三歲那年服下她親手調製出的劇毒之後,望著窗外冉冉升起的旭日,意識迷蒙之間,她甚至生出了幾分?“就這麽離開似乎也不錯”的念頭?來。


    卻沒想到?,老天與她開了個玩笑,她不僅沒死成,反而一覺醒來便驟然擁有?了這些她夢想了多年的東西。


    劫後餘生的狂喜與峰回路轉的僥幸交織在她心頭?肆意蔓延,可與此同?時,她卻又不可避免地對薑芊生出了更加深遠複雜的情緒。


    她承認,先前的她或多或少存著羨慕甚至嫉妒的心思,可境遇倏地顛倒,她自塵埃之中爬上山巔,薑芊卻也與此同?時自天邊跌落地麵。


    姐妹血脈之情相連,薑芊如今更是為了她才失去了一切,甚至心甘情願地放下所有?救了她一條性命,她心下不免對她更疼惜愧疚了幾分?。


    那份隱秘的複雜的情緒悄然在心底滋生,十年過去,在薑芊性命當真因她當年的失誤而岌岌可危之時,那一絲一縷殘存的不甘與豔羨似乎隨著風消雲散了。


    她重振心思,主動扛起了替薑芊尋找紫玉聖芽的責任。


    可她自以為的平靜卻在昨夜再一次打破了。


    情不自禁地想,反正?芊芊已經拿到?了紫玉聖芽性命無?憂,若是她可以就此離開無?盡海,似乎也沒什麽不好?……


    她便自此再也不用生活在她的陰影下,以日複一日的勤奮追趕著她憑借天賦輕鬆便可抵達的彼岸,將那段漫長生命之中短暫的噩夢徹底忘卻塵封,自此以後都?可以走在陽光之下,不帶半分?心虛自卑地挺起胸仰起頭?生活了吧?


    而薑芊有?了南門星的寵愛,即使不再生活在無?盡海,也應當會此生平安喜樂。


    她們二人各自在屬於自己的地方安好?餘生,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掙紮之色逐漸被決然層層覆蓋,輕輕咬了咬唇,薑佩不敢再看跪在中心的溫蘿那灼灼滿含期待望著她的目光,視線落在足尖,艱難道:“……弟子不知。”


    溫蘿:???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還沒等?她細細分?辨薑佩突然倒戈的原因,腦海中提示音突然狂響起來,刺得她太陽穴突突跳動:


    “叮——警告:異常!檢測到?宿體情況有?異,不符合當前判定標準,正?在重新評估……”


    “評估成功!”


    “當前女主值75%。”


    “正?在重新評估……”


    “當前女主值70%。”


    “當前女主值65%。”


    ……


    溫蘿目瞪口呆。


    看著人物麵板之中僅剩50%的女主值,隻覺得晴天霹靂,心如死灰。


    這未免掉得也太快了吧?!


    饒是她早已打算借此機會偽裝成“心神劇震”“心緒不平”的虛弱模樣,可她卻也沒有?大方到?真的願意因此而下這樣的血本?。


    這可是她每日在南門星眼皮子底下與他?鬥智鬥勇,辛辛苦苦攢了三個月的女主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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