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一牆之隔,看起來?卻是兩個世界。


    向左,是她如?春宵暖帳般華美奢靡的偏殿,空間極大?,以?三四座雕花屏風隔絕成片片區域,天頂上懸著玄羅綢緞,地麵上鋪著柔軟地毯,四角擺著直教她如?置身暖春的鏤空鶴形暖爐,更不必提他在最初未見她那幾日?送來?的無?數奇珍異寶。


    向右,是他如?魔窟死?牢般沉寂簡陋的囚籠,逼仄擁擠,除去放置著基本裝潢的空間僅能容納不到三人,整個房中似乎比吹風落雪的屋外還要冰冷幾分?,除去一張並無?被褥的木板床外,僅剩一個不及她小腿高的小圓凳。


    衣衫破損染血的少年正背對著她蜷縮在角落,呼吸聲低沉急促,似乎強忍著痛楚,不時?發出一聲難耐的輕哼。


    聽見身後的動靜,少年身型微微一僵,後腦上略有些淩亂的束發一轉,緩緩側過了臉,露出那張雌雄莫辨的精致側臉。


    隻可惜,如?今因壓抑許久的痛楚而顯得?格外蒼白?羸弱,眼睫濕潤,麵帶不正常的潮紅,仿佛下一秒便要背過氣去。


    饒是知曉他身份的溫蘿,甫一見到這場景,心?頭也是驟然狂跳。


    她並不知道火毒發作時?究竟有多麽痛苦難忍,隻因南門星如?此喪心?病狂之人似乎都極力?避免它的束縛而找到了她頭上,才多少猜測出其中的艱難苦楚,卻不知道竟然會如?此猛烈。


    此刻再回想起先前他以?南門星身份與自?己相見的兩次,皆是高高地坐在她遙不可及的王座之上一動不動,神色懨懨。


    當時?她隻當他是搭錯了哪根筋,如?今才恍然明白?,或許那時?他強忍火毒之苦已是分?身乏術,自?顧不暇,能夠勉強在她麵前做戲已是耐痛能力?在賞飯吃。


    心?下百轉千回,連臉上焦憂的神情都真?實自?然了幾分?,溫蘿連忙三兩步搶上前去,猶豫了片刻,一手搭在他因痛苦而輕顫的肩頭,望著他幾乎有些失焦的烏黑狹長的眸子,輕聲喚道:“阿星?!醒醒!”


    聽見她的聲音,少年略微回過了神,雙瞳之中重新?顯出神采,可額上依舊冷汗涔涔,艱難地望了她一眼,尾音發顫:“阿芊……”


    這一眼,淒清哀婉,我見猶憐。


    影帝影後同台飆戲,她不能敗下陣來?。


    想到這裏,溫蘿蹙眉,十分?自?然地低下頭來?,麵上劃過驚惶和不可置信,自?言自?語道:“難道他真?的將火毒渡進了阿星體內?可是,這怎麽可能呢……”


    眼中閃過幾分?掙紮和思量,溫蘿一手搭住他的脈搏,湊近他耳邊小聲道:“阿星,你不要擔心?,我是無?盡海弟子,你身上的毒,我一定會想辦法解。”


    感受到她驟然靠近的氣息和耳畔溫熱的吐息,白?茶清香透過她唇畔氤氳蔓延直他鼻尖,順著經絡滑至心?房,南門星身體不自?覺一僵,見她二話不說便替他診脈以?求解毒之法,心?下登時?複雜起來?。


    南門星苦求而不得?的事情,錢星竟然如?此輕而易舉便得?到了。


    自?她來?到封王台之後,為免她心?存芥蒂,他特意強忍著直欲破體而出的痛楚,日?日?以?她情緒需求為先,每日?送上合她心?意的菜式靈寶,還差了人在旁觀察她麵上的細微變化,以?更精準地了解她究竟喜愛什麽,明日?好多加改進。


    可她倒好,僅僅與他見了一次麵,便因為“錢星”二字崩塌了他這幾日?艱難建立起岌岌可危的關係。


    提出這“渡毒”的賭注,他起初隻是不願那樣當著她的麵,被她不屑地踏碎心?中五百年的驕傲與尊嚴,可在她離去之後,隨著渾身痛到麻木的知覺,他猛然明白?了自?己這下意識的行為究竟意欲何為。


    他隻是想證明,他也值得?被她這樣悉心?對待。


    無?關身份地位,無?關修為實力?,沒?有虛偽欺瞞,僅僅是他,最真?實的他,同樣值得?所謂“錢星”擁有的一切。


    直到這一幕發生在眼前,她溫熱的指腹輕柔地搭在他腕間突突跳動的脈搏之上,他心?中倏地瀕臨癲狂地笑了起來?。


    他竟然又?一次犯了五百年前那樣可笑的錯誤。


    他竟然再一次生出了希冀,渴望他人的垂憐,渴望她善意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希望她對著他的神情不是冰冷戒備,而是和煦如?風。


    化作“錢星”這個名字在她身邊度過的那些日?子,竟然再一次讓他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肮髒的人魔混血,是世人口中的瘋狗南門星。


    這世上不可能有人愛他。


    她隻是個愚蠢的、被他隨意編纂出的不存在的形象輕易偷了心?的蠢女人而已。


    不過是他用來?替自?己拔除火毒的工具。


    蒼白?孱弱的少年垂著眸子,目光堪稱溫柔地凝視著麵前琉璃色的女子,唇角微翹,繾綣昳麗。


    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倒是想到了一種更加有趣的玩法。


    若是她得?知,錢星原本根本不存在於這世上,自?始至終都和他南門星是同一人。


    這一場唯美邂逅的姻緣,自?開端便是一場驚天的騙局。


    那些無?數次的舍身相救,也不過是他有意將她推入險境,才如?救世主一般隨意出手將她帶回原位。


    她……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一定會很精彩吧?


    她是否會因此痛不欲生,撕裂麵上那仿佛永遠不會動怒的平靜如?水的麵具,將一身純粹無?垢粉碎後沾上點點泥濘的髒汙?


    那樣不是更有趣麽?


    溫蘿不知他在想什麽,隻覺得?身上似乎黏著一道極其灼人的視線,她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假裝並未察覺,專注地注視著她手下青色脈絡橫生的手腕。


    南門星的手腕雖說並不似女子那般纖細,可與尋常男子相比,卻顯得?單薄了不少。此刻他的脈搏一下一下,如?擂鼓般,有力?地在她指尖下躍動。


    溫蘿垂眸作沉思狀。她根本不通醫理,不會診脈。


    “團子,幫我兌換一個可以?解他體內火毒的技能。”


    團子:“他體內的火毒非常頑固,尋常解毒解控技能都沒?有辦法做到完全根除,你要是真?想換,那40%可就得?歸零咯。”


    竟然這麽麻煩?


    可在她接下來?的計劃中,這一環卻是不可或缺。


    猶豫了一瞬,溫蘿便拍板道:“40%就40%,來?吧!”


    五洲大?陸中根本沒?有能夠解他體內火毒的靈草,合該無?人能替他徹底解毒。


    可她身為醫術最強,若是真?的可以?做到這旁人做不到之事,倒也不顯得?奇怪。


    紫玉聖芽號稱可解百毒,可南門星卻似乎並不在意,想必早已嚐試過,卻並無?用處。


    可若是她這一單解毒偏方之中,包含了不止紫玉聖芽一種解毒聖物?呢?


    紫玉聖芽百年開一次花,以?薑芊的修為和身體,恐怕錯過了這一次,便很難再捱到下一個百年。


    這是她經曆這麽多攻略任務之後,第一次主動想要打出be結局。


    畢竟,雖然截止目前南門星並沒?有做出什麽真?正傷害她的惡行,可光憑他先前惡意的接近與狡猾陰鷙的算計,便已令她提不起讓薑芊與他百年好合,纏綿千年的勁頭。


    如?此黑暗的開端,即使過程之中那抹墨色多麽努力?地想要被滌蕩洗淨,用力?地包裹多少層甜蜜的糖衣混淆視聽,也依舊改變不了骨子裏的惡劣與陰鬱。


    若是連這樣的情感都能得?到溫柔的回應與原諒,那她自?動填補進小說中的這段劇情,三觀實在是歪到炸裂。


    想必,如?果是原本的薑芊麵對他這一連串的糖衣炮彈,恐怕此刻早已繳械投降,一顆少女純淨的真?心?就這樣落得?被他肆意揉捏的下場,退一萬步,即使他在相處的過程中當真?動了幾分?真?情,也並不能彌補半點少女心?上千瘡百孔的傷痕。


    這是一場開端便早早決定了慘淡收場、相愛相殺結局的悲情。


    既然如?此,就讓她再做一次無?私大?義的傻白?甜吧,以?能夠救自?己一命的珍稀靈草去救他一命,讓他明白?,是他有意的靠近毀滅了她本該自?在瀟灑的生活,最後甚至就此隕落,香消玉殞。


    溫蘿望著瞬間清空的女主值進度條和任務麵板中發著綠光的圓潤小瓶。


    這是她為他量身定製的結局。


    第83章 第三隻男主(十六)


    身下錦被如雲般綿軟幹燥, 溫蘿懶洋洋地翻了個身,視線在一邊被南門星隔三差五送來的五顏六色的羅裙之中逡巡一陣,滿足地喟歎出聲。


    這才應該是?她過的生活嘛!


    距離她替“錢星”診脈已經過去了三日。當天她還沒來得?及擺出神醫的架子?多久, 一炷香的時間便迅速流逝。


    在“錢星”驚怒猩紅的眼神之下,她被奪門而入的赫煜以一種看似極其粗魯其實還算輕柔的姿勢,絲毫沒有商量餘地地拽了出去。


    之後的三天之中, 她便整日在寬廣綿軟的床上肆意翻滾, 隻在每日定時來人送飯之時才勉強爬起來,坐在桌邊作惆悵傷感狀。


    ——饒是?天才如她,這種困擾了南門星上百年的劇毒,也不應當是?一時半刻便可以想出對?策的。


    可上次與她在隔壁囚牢之中相見?之時, 雖說有幾分故作誇張之意,可溫蘿看得?出他麵上痛色不似作假。


    恐怕平日裏, 也僅僅是?靠著他身為四?大男主之一那?超凡的意誌力, 才勉強在她麵前維持著正常的模樣和思索的能力。


    如果她再?拖上幾日, 她真怕他支持不住, 周身靈力如顧光霽無情道崩潰時那?般失控。以他堪稱蛇精病的善變性格, 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她並不敢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


    思及此,她緩緩坐起身, 目光落在案上那?一株紫玉聖芽上。


    一旁的紅木梳妝台上有一把用來修眉的小刀, 溫蘿翻身下床,快步走到台邊抄起手柄由?純金打造而成雕著精致花紋的小刀, 另一手食指指腹小心地在刀刃上觸了觸。


    不算鋒利, 正好。


    小心翼翼地避開根莖, 溫蘿執著刀柄劃在紫玉聖芽細嫩的莖上,來回動作兩?下, 便將它齊齊地切了下來。


    化?作光團自她識海之中飛出,團子?沉默地盯著她一陣忙活,狐疑道:“主人,既然你都想主動打出be線結局,何必還要留著這紫玉聖芽的根莖?難不成你還想留個後手,指望著自己這具身體可以撐到它下一次開花,到時心情好的話,就歡歡喜喜跟南門星he?”


    “怎麽會?”溫蘿睫毛微微一顫,勾唇一笑,“根基猶在,就還有再?一次開花的機會。我這是?想給他留一線生機,以免他到時得?知我無藥可醫時直接繃斷了理智的弦——總而言之,這是?為他好,我是?不是?很善良?”


    團子?:“攤上你,他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不過主人,你可千萬別忘了,你扮演的身份是?女主,不能太過任性。”


    溫蘿將紫玉聖芽扔進一邊的小瓷碗之中,圓潤骨瓷小勺底部?與其相接,狠狠壓下,登時汁液四?濺。


    毫無留戀地碾碎這株能夠就此解了她身上之毒的靈草,溫蘿道:“甜文女主是?女主,虐文女主也是?女主,你不能搞階級歧視呀。南門星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覺得?他適合融合進甜寵畫風嗎?”


    團子?環視了整個綺麗的環境以及幾乎堆不下的各類秘寶一圈,惆悵地歎了口氣?:“說的也是?……”


    就連這種常見?的“為搏美人一笑一擲千金”的霸總情節,發生在南門星身上都不禁讓人心下警惕戒備,生怕接下來有什?麽要命的神展開。


    技能生效,骨瓷小碗瞬間閃出一陣耀目的光暈,碗底一片淺紫色的碎末已擁有了拔除南門星體內火毒的神奇力量。


    轉過身將早上特意留下並未喝完的糖水倒進碗中,攪拌一陣,估摸著其中的甜意能將那?略有幾分古怪的草藥味道蓋下,溫蘿放鬆地向後靠去。


    如此得?來不易的解藥,想必飲下的那?一瞬間,南門星的五感都會前所未有的警醒靈敏。這一碗此生再?也無法與她在他心中分離的解藥,她希望能夠讓他記住的唯一一個味道就是?,


    甜。


    “可這碗解藥怎樣才能送到南門星手中?”團子?化?作光團自她身體之中飛出,圍繞著瓷碗打了一圈轉,圓滾滾的身體靠近溫蘿,“主人,你現在的人設,即使?是?見?到心上人受罪,也根本不可能主動去給南門星送解藥啊……這不就是?不成文的妥協和認輸嗎,這樣一來,人設崩的渣都不剩了。”


    溫蘿抬手輕輕戳了戳它彈潤的身體:“我三天前對?他說的那?些?話,他總不會當作耳邊風。好了,這些?事情你何必操心?等著看戲就是?。”


    光團被她手指戳得?凹下了一塊,待她挪開了手,才緩緩重新彈了起來。


    溫蘿將瓷碗放回桌上,行至床邊向外望去,簷廊淒清寂靜無人,徒有寒風肆虐,將簷頂上垂下的風鈴吹得?叮當作響。


    收回視線,溫蘿抬手推門,剛踏出一隻腳,原本空曠的廊中驟然顯出幾道紅色的身影來。為首的赫煜視線落在她空無一物的手心,略有些?詫異道:“你又想幹什?麽?”


    “在屋裏憋得?悶,我想出來散散步。”溫蘿抿了抿唇,長?睫顫了顫,抬眼道,“這也不可以嗎?”


    王上整日苦於火毒噬心之痛,甚至為了配合她而屈身居於她隔壁的陰冷囚牢之中,她卻?在此享樂被好生供養,此刻竟然還生出外出散心的念頭……


    赫煜眼神微冷,卻?心下多少顧及著南門星對?她不一般的態度,不鹹不淡道:“可以。”


    回身將房門關好,溫蘿道:“來了這麽久,我還沒來得?及觀賞蒼梧美景,不如你帶我四?處轉轉?”


    她抬手捋了捋耳畔被風吹散的碎發,不著痕跡地偏過頭,視線在“錢星”的房門上一掃而過,隨即轉過頭來,唇角微微下撇,黯然道:“南門星不是?橫豎也不願意放我離開嗎?既然日後必然要生活在此……我想努力地熟悉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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